《稠浊》口莫恆飛

54、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酒店的空调、外头的晰雨淋沥。
　　还有这突如其来的莅临……
　　皆成了身子不受控颤抖的缘由。

　　一地潮湿的脚印，一步步的随着对方抬起又放下的双足，稳稳地延伸而至来到了吧台处。
　　李浩然的目光呆滞，那揪紧的双掌、心跳加速的窒息，唤来了更加压抑的氛围，直撞击着他的心墙。
　　萧御……
　　他为什么在这里？

　　李浩然速度将视线收回，低着头看着那双不受控的双足，也难以压抑的随着身躯一同颤抖、滑落。
　　周身一圈行走奔波的人影，那散发而至的淡淡温存，也止不住过往那宛若弥寒刺骨的回忆。
　　站在吧台处的王择权，同样也吓的不轻，他宛若定格般直望着萧御的面容，望着对方那几近疯狂的视线，望着对方气喘吁吁的直奔向前。
　　萧御的目光直盯着对方，劈头就是一句，＂李浩然呢？＂

　　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到，掩埋在人海中那朝思暮想的那个他。
　　萧御专注又迅速地扫视了这店内一圈，却无法在这高度，看到那坐落在轮椅上，遮挡于人群高墙后的李浩然。
　　他感觉的到，萧御知道李浩然在这。
　　但他的双眼，就是没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看不见那三年相处下来的枕边人。

　　＂…啥？＂王择权呆愣的回敬着萧御那一进门，便怒目而视直瞪着自己的双眸，似是能将其生吞活剥般的炽热视线。
　　陈伟适才的那通电话，已经悉数交代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简洁扼要的诉说当年萧御错过的那份‘工作’，诉说着那当下他所观察到的一点一滴。

　　阿香端着餐盘于人群间穿梭，眼角余光正好瞄到了停在休息室门前，不断颤抖的李浩然，＂经理？你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她疑惑的向前，抬起一掌附在李浩然的肩上，感受着那瞬间，对方的身子更为激烈的一抖，＂经…经理？＂
　　她愣神的望着李浩然那泛着淡青的面容，望着那坠落踏板的纤细双腿，他将餐盘随处一搁，立即蹲下身与对方平视。
　　正当她准备开口，李浩然先行一步说道，＂…没事，只是腰不太舒服，我去休息室，你先忙。＂
　　话一说完，阿香目视着对方立即将那歪斜的双足搬回踏板上，那动作虽迅速，甚至可以说是慌乱。
　　李浩然紧蹙着好看的双眉，扔下了身后那一脸担忧的女子。

　　他吃力的摇着轮椅，感受着后背喧嚣猖狂的疼痛。
　　但却无法制止他极度强烈想逃离的决心。
　　李浩然像是不要命般，迅速地吞下三颗止痛药，什么东西都没拿，便摇着轮椅向后门而去。

　　大雨滂沱，如洪水般斗大的雨珠，直拍击在李浩然那因长期待在房内，而白皙却又带点透明的病态面容上。
　　那瘫废的双足承接着雨水、承接着地面凹凸不平的撞击、承接着上身肆无忌惮地颤抖。
　　他看着他们不受控的坠落，他又速度的将其搬起。
　　他的双手紧捏着轮圈，猛烈的推行向前、来来回回。
　　阴暗狭窄的巷弄，那搁置于墙面旁、抑或是一地的垃圾及障碍物，都成了阻碍他前行的一道道高墙。
　　阴雨阵阵的漫漫长夜，路灯的碎光洒在他湿透的衣衫上。
　　沿路前行，他接受着各项路人们冷漠又疑惑的视线，接受着一辆辆呼啸而过溅起水花的出租车，接受着他明知的不可能。
　　他不清楚自己走的多远，离开了多久？
　　直到他的轮椅辗过了一颗，正常人都能与其相安无事的石子，直到他摔倒在承接这大雨滂沱的水洼中，直到他的双臂疲累的难以抬起，直到他感受着背脊喧嚣而至折磨自己的疼痛再次出现……
　　直到他许久不再泛红的眼眶，不堪负重的……
　　随着雨水一同落下的泪珠。
　　他才拿出口袋中的手机，拨通着唯一，他觉得跟萧御没有任何瓜葛的电话。

　　──────────

　　而这时的酒店…
　　王择权直愣愣的看着萧御，那不同过往意气风发的狼狈，盯着萧御眼中的执着。
　　他可以从对方的眼神中确定，萧御并没有认出自己。
　　那眼神透着陌生，又充满着迫切，甚至带点期待。
　　萧御的眼中，只有李浩然而已。
　　好似他周身之外的任何事物，在也无法深入他的眼中那般。

　　王择权疑惑着。
　　他的脑中写满着许多的，为什么？
　　当年那一拳，真的有必要如此执着？
　　执着的就算李浩然换了个名字生活，他还要前来追寻？
　　执着的这么些年也不愿意放弃？

　　王择权的眉头深蹙，他始终无法理解。
　　不论他怎么问如今那朝夕相处的阿玨，对方也永不打算跟自己解释说明。
　　仅是不断对萧御以及他的过往，逃避闪躲。

　　萧御那锋利的双眸，直盯着面前那沉思的男子，迟迟等不到响应。
　　他紧捏再侧的双掌，正打算提起那发呆男子的衣领，身后的陈伟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赶急着向前。
　　他轻拍了拍萧御的肩膀，绕至身前，直盯着王择权的面容接下话语权，＂诶…那个，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之前去晶华酒店接浩然哥下班的朋友，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王经理？＂
　　王择权收回思绪，目光转向了陈伟的面容，他又再次沉思了许久，暗自下定了决心，＂呃……我没有印象。＂
　　陈伟尴尬的嘴角抽搐着，他笑了笑，＂没关系，我就长的一脸普通，记不住也正常，我只是要跟你说，我在找一个人，他之前叫李浩然，我不相信这名字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陈伟眼神坚定地看着王择权。
　　萧御的目光也从未离开对方的面容，似乎就怕某个瞬间，没有捕捉到蛛丝马迹。
　　＂这名字我知道，我之前的国中、高中、大学同学都有叫浩然的。＂王择权假装沉思一阵，＂对了！还有一位盛唐时期的田园派诗人，他叫孟浩然，虽然不姓李，但这名字一路多的不胜枚举，你是要问我什么？＂
　　陈伟的表情又更沉了几分，耐着性子继续说到，＂我要问的就是你特地追出酒店，那个柱着拐杖右腿不方便，应征你们酒店调酒师的男子，李浩然，谁跟你孟浩然…王大经理！浩然哥他现在是不是在这？＂
　　＂啥？我们这没有这个人，谁会请一个身体不方便的人当调酒师？＂王择权假意忙碌的擦拭着酒杯，＂而且我现在是王老板了，不是王经理。＂
　　在陈伟打算先行萧御一步上前殴打这男子。
　　萧御已经蹙着眉头，转移了目标。

　　萧御步伐坚定的往后旁边走去。
　　他可以确定王择权一定知道李浩然的去处，在这阴暗的社会打滚了这么久，对方那眼神中透出的半调子谎言，又怎么会看不透？
　　也正是因为那眼神，他更可以确定对方的口中，肯定吐不出他想听的答案……
　　───────────
　　夜色于此时，更暗透了几分。
　　今夜大雨不停，稀里哗啦的持续下到了清晨三四点也不见缓。
　　王择权拖着疲累的身子，熬到酒店的休息时间，他才慢悠悠的晃回自己的住处。
　　对于适才萧御的眼神，对方向自己吐出的一字一句…
　　都成了他脑中百转纠结的愁思，成了眉宇间久久不散的烦躁。
　　他盯着秘书传来的简讯，看着上头简短的字句，他也只能顺着对方的要求，回到自己的家中。
　　－总经理，李玨我载回家了，他让您今天别来我这，让我转述说：那王八蛋会搞跟踪。
　　他尝试拨通着李浩然的手机，但始终都是女性机械式的关机回应。
　　王择权瘫坐在自家柔软的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波光淋漓的水晶吊灯许久。
　　暗忖着是不是该打电话给秘书，让他将手机拿给李浩然？
　　是不是还要在这凌晨时间，将一切烦躁理清？
　　自己是不是该拨通，适才萧御扔给自己的电话号码？
　　还是应该拨通肥吴的电话？毕竟他似乎更清楚这层关系？

　　他思考了许久，在朝阳快透出淡蓝的天际之前，他也做好了决定。
　　王择权立即起身打理自我，迅速的爬上床，闭上双眼，准备睡去。
　　将一切暂时扔给明日，现在的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收拾好思绪，等跟李浩然讨论完，脑中盘根错节的疑惑，才得以解决。
　　毕竟，这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插手或是伸出援手的问题了。

　　＂铃－＂一道刺耳的响铃，划破了会议中的宁静。
　　随着声音一起，本闭眼休憩的萧御两眼速度一睁。
　　那锋利的眉眼，穿透着而出的眼神，愣是让一旁开会的下属，吓的停止了话语。
　　萧御看着来电显示，顿了顿，立即拿起桌上那喧嚣的声响，＂怎么？＂
　　他的话语中，透着一丝丝不耐，双眉始终不散的纠结。
　　＂……＂
　　话筒出奇地安静，他可以听到点点碎语，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却听不道成句的话语。
　　萧御眉头蹙的更甚，正打算直接挂掉电话，另一端终于有了声响，＂…萧御，骗了你我很过意不去。＂
　　肥吴那满是疲惫的声线顺着话筒流出，对方轻叹了一声继续说道，＂……阿玨他现在在朝阳医院，趁他现在跑不掉，你过来吧。＂
　　话一说完，他便立即挂了电话。
　　扔下了睁着双眼，不知该喜该忧，还愣神的紧握着手机的萧御。

　　王择权会议一结束，便跟着秘书一同奔来李浩然的病房外。
　　昨晚秘书，一接到李浩然的电话，便立即的驱车前往。
　　他找寻了许久，才看着巷子里那瘫倒在雨泊中，快昏迷过去的人影。
　　本打算直将对方送往医院，却又拗不过李浩然的坚持，便直接回到家中。
　　然而平时都是李浩然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也不太需要房东的帮忙与介入。
　　所以对方对于截瘫患者的照料可谓完全不懂。
　　他替李浩然梳洗好身体，大致整顿完后，他便回到自己的房中休息。
　　殊不知一早准备出门上班，却正好听到了李浩然的房中，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
　　他冲进房内，看着对方摔倒在床边，整个人像是昏过去般，安静的倒在了地上。
　　他轻摇着对方，却感受着李浩然的身子格外的烫手。
　　他想也没想的，马上上前横抱起对方，将李浩然直接送往医院。
　　拨通着肥吴的电话，等对方前来接手，自己再赶去晶华酒店准备王择权今天的重要会议。
　　等一切工作结束，两人才一同前往医院。

　　他俩匆匆忙忙的拉开病房房门，飞也似的冲进双人病房内，右手边的围廉被房东粗鲁的一把拉开，他看着坐在床旁边，两眉间的川字，似是可以夹死蚊子般的相蹙着的肥吴，以及躺在床上，脸色看起来极为苍白虚弱的李浩然。
　　后者缓睁开双眸，看了眼来者，微微的出着声，＂……肥吴…扶我起来。＂
　　李浩然全身乏力的陷在医院的病床中，他两眉深蹙的看着一脸担忧的王择权跟房东。
　　＂你躺好就好，别动！＂王择权向着对方喊着，两人盯着肥吴急着上前，＂医生怎么说？＂
　　肥吴愣愣地盯着来者，适才停了一拍的心，又重新稳稳的跳动。
　　他看了眼本欲起身，又重新陷回病床内，紧闭着双眸，眉头深蹙，看起来极度不适的李浩然。
　　他的心又紧了紧，＂我……我等等一起解释。＂
　　＂啥？＂王择权疑惑看着对方，不明白对方究竟要等什么。
　　这时，更为急促的拉门声响起。
　　肥吴轻颤了一下。
　　王择权及房东扭着脖子看着那，眼神不善，直盯着他们这处的来者。
　　房东满是敌意的盯着对方，王择权满脸惊讶难以言喻。
　　而萧御，那刚踏入门中，迎面而来的眼神，透着许多难以解释的神情。
　　有着一丝慌乱、一丝担忧、一丝雀跃、还有更多难以理解的凶猛。
　　肥吴缓缓的转着视线，看着身旁那吃力的撑起自己，眼中透着满溢而出讶异的李浩然。
　　他看着对方难以回神似的，顶着那张苍白的能看透淡青血管般的面容，直盯着萧御一步步向前。
　　房东正要开口，却被王择权大力的扯着手。
　　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萧御的速度靠前。
　　肥吴移动着自己的步伐，让出了位置。
　　李浩然惨白的嘴唇，虚弱又缓慢的吐出着字句，＂你…他马……＂

　　而萧御，在见到李浩然的瞬间，便收起那骇人的目光。
　　眼中透着满溢而出的温暖以及哀伤。
　　这十多年来，肥吴鲜少能从萧御的脸中看到的表情变化，
　　如今一眼便能看透想法的面容…
　　唯独在李浩然的面前，毫不保留。
　　他那锋利的眉眼，淡淡的相蹙着，他缓缓地弯下腰，栖身上前。
　　温柔的轻抚着对方的后颈，让那着直盯着自己呆愣的对方，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他稳稳地抱住了他，＂阿然…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