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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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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响哥,这儿!这边!”
在距离药厂不远的一家火锅店里,项海找了张靠窗的桌,远远地看着外面一个穿着药厂工作服,身高、长相都符合张响描述的一个人,正双手插兜朝这边走。
等那人进了门,项海就站起来,热情朝他招手。
听见有人喊自己,张响循声转头,就见一个黄毛小青年儿,正透过热腾腾的白气,笑嘻嘻地向自己挥手。
他朝项海扬了扬下巴,走过去。
“响哥,我是钱乐。”项海搓着手,“快坐快坐,今天挺冷,吃火锅正合适。”
张响在他对面坐下,上下打量着,“钱乐...你跟张辉是咋认识的?”
“辉哥不是在赛车场上班嘛,我这人闲着没事儿,喜欢看热闹,就总去赛车场玩儿。一来二去就跟辉哥混熟了。”项海一边说,一边殷勤地给他倒水。
张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看上去懒洋洋的,中等个,不胖不瘦,不好看也不难看,稀松平常的大众脸。就是一对门牙略歪,说话时有点儿显眼。
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又问,“你咋想起找他给你介绍工作呢?”
“嗐,我这人吧,就爱打麻将。那天跟辉哥唠嗑,就聊起麻将来了。他说头天晚上刚跟你玩儿了一宿,好家伙,你手气特旺,而且现在日子过得也是潇潇洒洒。给我羡慕坏了。”
“我现在穷的啊,都快忘了一百块钱长啥样了。” 项海捋了捋自己的长刘海,一脸崇拜的表情,“所以一听辉哥说药厂这边现在效益好,给的钱多,我就动心了。”
“响哥你财大气粗的,这儿人头又熟,看在辉哥的面子上,就帮小弟一把吧!”
张响没出声,只是笑了一下,眼角眉梢带了些得意。
项海见了赶紧递上菜谱,“响哥,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辣,我就点了个鸳鸯锅。剩下的肉啊,菜啊,海鲜啊,你随便点!”
张响接过来,随便翻着,“你这也太客气了,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应该的。”项海嘿嘿一笑。
“你以前是在哪工作的?”张响低着头,一边在自助点菜单上勾勾画画,一边问。
“我没工作。”项海可怜兮兮地捧着水杯,“所以才穷嘛。”
张响抬起头,“那你怎么生活?谁养你?”
项海抓着脑袋上的黄毛,“以前靠我爸妈,后来他们都不在了,就...靠我哥。”
他瘪了瘪嘴,“我跟我哥住一起,他养我,给我零花钱。可最近他有了对象,就总催着我赶紧找工作,然后从他那搬出去。”
“可工作哪那么容易找啊。”他托着腮,一脸的幽怨,“我又没啥特长,除了会打麻将。总不能让我去搬砖筛沙子吧,我这细皮嫩肉的......”
张响抬头瞥了他一眼,合上菜单。
项海甜甜一笑,“所以说,响哥,你就帮帮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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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的东江,怕冷的人已经穿上了棉衣。
打早上起就阴着的天,到了下午,已经沉得像要倒扣在头顶上。
没有阳光,温度凭空就降下来。快下班的时候,终于飘起雨。
凉雨被斜风那么一吹,像落进了骨头缝,除去胸中的一腔热血,连呼吸都是冰的。
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只剩了湿淋淋的路面反射着路灯冷白的光。
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分局大楼依旧是灯火通明。
多功能会议室里,以徐枫为首的各个支队队长全部正襟危坐,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大屏幕。
大屏幕被分割成大小不等的几个方块,每一块都透着肃杀的气息。里面的人,个个表情严峻,身上的警服笔挺,肩上银星闪耀。
“同志们,情况紧急,我长话短说。”说话的是市局局长,“就在一个小时以前,省第一监狱,十二监区的犯人黄涛,趁监区改造施工人员换班的时候,将其中一名施工人员杀害,伪装后冒充其身份,逃出监狱。”
“此人犯罪手段残忍,情节十分恶劣!如果让这样的人流入社会,势必会成为危害社会安定,和广大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巨大隐患。”
“而且,国庆长假就要到了。在这个关键时期,更不容许有任何潜藏的风险存在。”
“因此,我要求,市局、各个分局、特警中队,协同作战,在全城范围展开搜捕。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让黄涛重新归案!”
说到这,局长的口气略缓,做了个请的手势,“下面,就请监狱长袁国平同志,为大家梳理一下黄涛越狱的经过,希望大家能尽快进入角色。”
话说完,镜头变换,他就从屏幕上最大的一个方块,退到了旁边的一个小方块里。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接替了他的位置,出现在画面正中央。
“同志们...”
邢岳坐在会议室的后排,正琢磨着那个黄涛,听见“袁国平”三个字,才抬起眼。
他就是省第一监狱的一把手,那个从明州监狱火箭蹿升上来的监狱长?
这人国字脸,鼻梁上架着眼镜,眉宇间一派方正。虽然上了年纪,但能看得出,年轻时应该属于比较讨女人喜欢的类型。
“黄涛,男,三十九岁,长庆市下辖清河县人。因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并于2013年11月20日开始,在省第一监狱服刑...”
邢岳继续盯着大屏幕,却并没有在听袁国平讲话。
黄涛的背景他太熟了,可以说是烂熟于心。
因为这人就是当年他到分局刑警队以后,跟着师傅,破获的第一起大案,也是他亲手逮的第一个杀人犯。
没想到,几年过去,这人竟然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他的视线。
但这并不是重点。
此刻,在他脑子里始终挥之不去的疑问是,这个袁国平,跟赵朗,或者说,跟霍延,到底是什么关系?
贺焜能顺利出狱,这个人起了关键作用。当时恰逢赵文宇被绑架,赵郎亲自去监狱跟贺焜见面。而在那之后,原本卡着的保外就医申请,就顺顺当当地获批了。
真可谓是,神来一笔。
要说是巧合,鬼才信。
邢岳眯起眼,看着屏幕上那个人一脸严肃的表情,嘴巴一张一合。
忽然,他脑子里蹦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黄涛,到底是怎么跑掉的?
围捕黄涛的动员暨启动大会结束,徐枫把邢岳单独留下来。
“邢岳,这个黄涛,你一定有印象吧。”
“是。”邢岳站直身体。
徐枫抽着烟,目光沉沉,“这件事你来负责,带上你的人,立刻出发,全力配合市局的部署,务必把这个人及早捉拿归案。”
“另外,注意安全,有消息及时向我汇报。”
“是!”邢岳敬了个礼。
“嗯,去吧。”徐枫拍了拍他的肩。
邢岳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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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算大,但一直在下。
静卧在分局大院里的车子都亮起了灯。交错的灯柱下,人影穿梭,雨线乱飞。
地面积了些小水坑,不断有脚步匆匆踏入,又急急离开。
“人都到齐了?”邢岳立在警车旁,拉开车门,目光扫过雨幕下的一道道剪影。
“报告!齐了!”秦鹏直身站在车子另一边,紧了紧外套。
话才出口,就成了一团白气。像雨夜中的坐标,更像发令枪响起时腾起的那片硝烟。
所有人都朝这边看着。
“出发。”邢岳钻进汽车,关了车门。
车门关闭声此起彼伏。
秦鹏发动了汽车,拉响警笛,率先冲入雨夜。
才出了分局的大门,邢岳的手机就响了。竟然是崔振东。
“喂,大崔。”他接起电话。
“邢队,黄涛跑了!你那边也会加入围捕行动吧?”崔振东说话声很大,背景嘈杂,能听见车站广播提醒旅客准备检票的声音。
“对。你那边已经到火车站了?”
“是啊,人都安排好了,我马上就要奔汽车站!”崔振东像在跑步前进,声音和气息同样急促。
“邢队,我这边有个情况跟你同步一下。”他终于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站定,“黄涛当初是因为媳妇被强|奸,然后错手杀了那人他爸才被判的刑。”
这案子当时是邢岳办的,但崔振东也在分局,各种细节他完全清楚。
当年,黄涛和他媳妇来东江打工,俩人租住在一套平房里。有一天下班回到家,他就觉得媳妇不对劲。追问之下才知道,住在隔壁,跟他们一起出来的,一个姓王的同乡,趁黄涛外出干活,找上门来把她强|奸了。
黄涛怒火攻心,推门就去找那姓王的算账。
结果那人不在家,只堵着了他爸,老王。
毫无意外,俩人吵起来。吵着吵着,就动了手。结果厮打间,黄涛脑子一热,抄起菜刀就把老王给砍死了。
崔振东接着说,“上个月,黄涛媳妇来看他,带来了离婚协议书,找他签字。他二话没说就签了。按说这事儿就算完了。”
崔振东顿了顿,“结果也不知道谁告诉他的,原来他媳妇要改嫁的人,就是当年声称‘强|奸’她的那个姓王的。”
邢岳已经皱起了眉。
崔振东叹了口气,“我觉着,这就是他拼了命也要越狱的原因。”
邢岳按了按脑门。
“另外,还有,”崔振东的声音忽远忽近,大概换了另一只手拿电话,“那个施工队的人其实没死,被黄涛拿锤子砸了两下,伤得挺严重,但已经给抢救回来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邢岳一下捏紧了电话,“你确定?”
“确定。”崔振东没有犹豫。
这就有些玄妙了。
作为事件的负责人,袁国平没道理不清楚被害人的死活。既然清楚,为啥还要当着所有警察的面,说人已经被黄涛杀了。
把人杀死,和致人重伤,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结果。
如果真的是“犯罪手段残忍”,“情节十分恶劣”,那么,在围捕过程中,只要黄涛认定自己走投无路,并且负隅顽抗,就有可能将他当场击毙。
可如果事实是,他有退路呢?
那么,袁国平的目的,究竟是想把黄涛抓回来,还是希望他死在外头?
“邢队?”
“哦,我在。”邢岳回过神。
听筒里呼啦啦一阵响,崔振动转过身,迎着风,“邢队,我得撤了。”
他用手拢住手机,压低了声音,“最后还有个情况,未必跟这案子有关,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
“第一监狱的这个监区改造项目,是前一任监狱长留下的。工程的承包商,施工队早就定了,就差开工了。”
“但是后来,那个监狱长因为身体不好,突然就病退了。”
“施工项目就此耽搁下来,直到上个月才重新启动。”
“因为该签的合同早就签了,所以...”崔振东顿了顿,“新接任的监狱长只能按照原有合同继续执行。”
“可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儿,工程承包商肯定也要担责任。改造项目怕是要停了...”
电话两边的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起来。
这种工程是肥差,只有把前任的人马都换掉,油水才能实实在在地落入自己的口袋。
又是一阵风声打破了沉寂,“那什么,邢队,不说了,我得赶紧走了。”
崔振东开始奔跑,“有啥消息咱们随时联系!”
“好。谢了,大崔!”
“你那边也要小心!”崔振东急促地丢下这么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落在车窗上的雨已经连成了线,秦鹏拨快了雨刮器摇摆的频率。
“邢队,咱们还继续奔高速入口吗?”他朝旁边看了一眼,见邢岳坐在那,捏着手机,微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邢岳没出声。他在快速思考。
很快,他有了决定,“去江边,松浦码头。”
“是。”秦鹏毫不迟疑,立刻加速,在前面的路口转弯。
黄涛的老家在清河县,离东江不算远。
他的前妻在那,那个姓王的也在。他此生全部的仇怨都在那个地方。
巧的是,清河县同样临江。
“松浦”是个小码头,那里会有船顺流而下,直抵清河。
闹出这么大动静,黄涛应该清楚,铁路、陆路对于他来说,都是死路。除非留在东江,否则只要他想走,想回清河,想报仇,就只有水路这一个出口。
邢岳有预感,在松浦码头会有所收获。
雨越下越大,气温直逼冰点。
他搓了搓手。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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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火锅,项海和张响俩人站在饭店门口,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我操,真他妈冷。”张响裹紧了身上的工作服。
“这雨下得还挺大。”项海脖子一缩,把帽衫的帽子扣到脑袋上,“响哥,你咋走?”
张响手插兜,朝雨幕里扬了扬下巴,“我家就在这附近,紧跑几步就到了。你呢?”
项海吸了吸鼻子,指了另一个方向,“我骑自行车来的,车子放那边了。”
“这么大雨,你还骑回去啊?”
“是啊。”项海苦着脸,“不骑回去咋整,我哪有钱打车啊。”
张响一听,像是怕他张口向自己要钱打车,就急忙说,“那,那你路上小心点儿。”
“回头有信儿了我给你打电话。”
“好嘞!”项海搓着手,朝他笑着,“那就拜托响哥了!”
“好说。”张响冲他一摆手,捂着脑袋,冲进雨里,跑了。
等他走远,项海这才朝自己的破自行车跑过去。
一路顶风冒雨,骑回到停车场,项海冻得浑身哆嗦。
他抹了把脸上冰凉的雨水,把自行车扔进后备箱,就赶紧钻进了骑车。
“冻死了冻死了。”他发动了汽车,把暖风调到最大,牙齿还是“喀哒喀哒”地朝一块碰。
淋湿的假发像一块烂年糕,沉甸甸地黏在脑袋上,被项海抓下来,扔在一边。
他呼噜着头发,摸出手机给邢岳发消息。
-哥,你回家了么?
两分钟过去,邢岳也没回信。
想着反正自己也要回局里,索性就不等了。
一路上,不断有警车从身边呼啸而过。警笛声让这个雨夜显得愈发不平静。
项海纳闷,又看了眼手机。群里面很安静,邢岳和周勋都没动静。
等回到分局,就发现各个办公室都大亮着灯,可院里的停车场已经空了。
“什么情况?”
他跳下车,一溜烟跑上楼。经过刑侦的办公室,发现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看见周勋正坐在那,一边抽烟,一边扒拉着手机。
“周队!”项海走过去,“咋就你一个人,大伙儿呢?”
周勋抬起头,发现是他,才“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一整天都没见他人影,就问,“你白天跑哪儿去了?咋现在才回来?”
说着又注意到他这身打扮,就皱起眉,“你穿的这都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的。那裤子不能往上提提?裤|裆都掉脚面上了,不难受啊?”
项海嘿嘿一乐,拎了拎裤腰,“周队,你看我潮不潮?”
周勋一撇嘴,“挺潮,潮得都直滴答水。”
项海拿着杯子去接了杯热水,捧在手里,“周队,我看楼底下车都空了,出啥事儿了么?人都哪去了?”
周勋重新叼起烟,继续在手机上划拉着,“第一监狱有人越狱,刑侦的人都出去了。”
项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赶紧把杯子放下,摸出手机来看。
“别看了,邢岳正忙着呢,没工夫理你。”周勋头也不抬,“你今天到底干啥去了?”
话是这么说,可项海还是默默地点开手机,来回刷了半天。
邢岳果然没搭理他。
周勋盯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在桌上敲了敲,“哎,哎,差不多行了啊。一会儿屏幕都搓出火花了。”
项海只好把手机收了。
看着他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周勋莫名地觉得眼熟。
对了,邢岳有时候不就这样吗?
于是他好心提醒,“项海啊,你们哥俩感情好是一方面,可也别什么都跟邢岳学。”
“他那一阵矫情劲儿上来,跟个小媳妇似的。”周勋啧啧两声,“你要是也那样,我就别活了。”
项海赶紧调整好表情,在周勋对面坐下,一脸严肃地说,“周队,我有个情况要跟你汇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