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好景长住》师小札

15、第十五章

　　宋勤早晨睁开眼睛，脑海第一时间跳出来的是沈明晰昨晚说的话。
　　“我们做朋友吧。”
　　宋勤回过神来，起床去洗漱了。她对着镜子仔细刷牙，心里依旧有困惑。
　　为什么他突然说要和她做朋友，还用如此一本正经的神态看着她说？
　　和他做朋友也不是不行。目前她已经恢复理智了，也想明白了，和他做朋友比较合适。若放弃了幻想，她在他面前的表现比以往轻松自在多了。
　　做朋友就做朋友。
　　不过也许他只是随便一说。
　　她记得自己昨晚问他：“我在你面前糗态百出，你还要和我做朋友啊？”
　　她洗完脸，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准备开启新的一天。
　　宋勤打卡的时候碰到了萧顺顺，后者对比昨晚明艳照人的状态显然黯淡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太开心没睡好的缘故。
　　“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闲言碎语？”萧顺顺开口问宋勤。
　　“确实听到了一些。”宋勤不想撒谎。
　　“我猜说得很不好听？”
　　宋勤默认。
　　“没事，我自己也听到了一些。他们就是看低我，一直嫌我是外地人，年纪又比他们的宝贝大一岁，家庭条件一般，性格也不够温顺。”
　　“别管他们说什么。”宋勤说，“喜欢说闲话的人是无论你多好都能找到挑剔的点。”
　　“我当然不管他们。”萧顺顺疲惫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温和，“昨晚晓川表态了，以后发生任何事，他都无条件站在我这边。”
　　“那就行了，重要的是他的态度，其他人又不能干预你们的生活。”
　　“对，我们过得开心舒服就行了。”萧顺顺打了个哈欠，手指压了压眼角的泪花，“不过昨晚没睡好。你猜怎么样？他半夜腿抽筋，痛得哇哇叫，我反复拿热毛巾给他敷，一直到四点才睡下了。”
　　宋勤想象那个画面，真的很生活化，充满小意外和应对它的疲倦。
　　“他本来睡觉就爱打呼噜和躲在被窝里放屁，现在还多了一个抽筋的毛病。我怎么选了这么一个人？我都看不懂自己了。”萧顺顺说着歪头一笑。
　　宋勤也跟着她一笑，心想这就是爱情之后的生活，大部分人都差不多，带着自己真实的缺陷融入另一个不完美的日常里。
　　能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可真不容易。
　　还是做朋友更轻松。
　　不知为何，她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宋勤忙到十二点才吃上中饭，刚吃上一口热的就收到了沈明晰的微信，他问她吃什么，她便发了自己一荤两素的盒饭给他看。
　　“看起来不怎么健康。”他说。
　　“确实有些油腻，不过工作餐不能太挑剔。”她说。
　　他发来他的工作餐给她，是在公司食堂吃的自助，清蒸鱼、玉子烧、水煮西兰花、牛肉炒米粉和番茄蛋花汤。
　　“你的午餐看上去丰富多彩的。”她感慨。
　　“有机会带你来尝尝。”
　　宋勤冷不丁想起他昨晚的话，心里猜测既然他们是朋友了，他是打算邀请她去他工作的地方观摩？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她：“今天心情怎么样？”
　　“还可以，不好不坏。”
　　“昨天你说的话我不同意，你并没什么糗态被我看见。”
　　她咬了一口盒饭里的红烧土豆块，不知作何回答，隔空看着他发过来的话，竟然有了一丝小尴尬。
　　幸好他的话到此为止。

　　之后几天，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聊天，即便是很简单的几句话，譬如吃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今天的头条是什么，看起来真和普通朋友间的聊天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她对他的了解随着聊天的频率增高了很多。
　　她有幸目睹了他的个人办公室，干净整洁，惊讶他养了一堆绿植在里面，且保养很好，叶子鲜绿又茂密。她也看到了他休息时自己煮的热咖啡、他二十三层楼窗外的晚霞、他新买的钢笔和无线耳机。
　　偶尔他发过来一张下载的图片，类似一张动物洗脸的图，应该是觉得可爱，所以发给她欣赏；偶尔他也分享一首歌曲给她，她点开一听几乎都是放松解压类型的音乐。
　　晚上他们也会聊天，你一句我一句，聊到哪里是哪里，没什么重点，也没什么目的。
　　“梦到小时候爸爸带我去他单位附近的一个水库，一次就钓到十多条大鱼，一条又一条的，都用不着鱼饵，它们自己就从石头缝里涌出来了。醒来后就在想小时候到底有没有去过那个水库，好像有好像没有，但梦里钓鱼的画面好像真实经历过一样。想了很久，可能是自己窜改了记忆库。”
　　“今天还好，没加班。本来都刷了牙准备不吃东西了，无意间点开一个吃播，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然后点了个麻辣烫。”
　　“我在做回锅油条，是看汪曾祺书上写的，拌好猪肉馅，加盐、葱花和姜末，再加点榨菜末，酱瓜末，放进切好的油条块里，然后油炸。做过两回了，第一回失败了，第二回还成，今天再做一次应该没什么问题。”
　　“今天加班，稍晚再说。”
　　……
　　宋勤翻了翻聊天记录，大多数是他先问“你在做什么”，她再慢慢地将一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他有时候会追问，她解释后难免有越说越多的情况出现。
　　就这样聊了大半个月，他们还真的像是两个熟悉的朋友了，虽然一直都没有见面。
　　直到快聊了一个月，这天晚上宋勤无意间提起明早要去公园锻炼，沈明晰竟然回了她一句“我也想去”。
　　她愣愣地看着这四个字，过了很久后才回复他：“我早上七点半到，锻炼一小时。如果你要来的话就一起吧。”

　　其实宋勤偶尔去晨练的公园着实是一个老年公园，面积不大，胜在绿化度高，有各种拉伸的器械，很受附近小区居民欢迎，需要早去才能抢到机会锻炼一下。
　　宋勤到的时候发现运动器械区已经被占满了，她看了看时间才七点十五分，今天已经比平时要来得早了。果然是不能小觑老年人的早起动力，为了健康长寿，不成为儿女的“拖油瓶”，六七十岁的人都不敢松懈自己。
　　她只好找一块空地压一压腿，顺便欣赏几首粤语歌曲。粤语歌曲是这里几个擅长跳舞的阿姨的必备歌曲。
　　“你的衣裳今天我在穿，未留住你却仍然温暖。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望不穿这暧昧的眼。”
　　宋勤压腿压得辛苦，余光忽然瞟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似乎就站在对面休闲椅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她停住动作，定睛看了看，确认是熟悉的人，心里忽然涌上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别扭。
　　她慢慢走过去，来到他面前，微笑了一下，问他来了多久了。
　　“六点半就到了，慢跑了两圈。”他说。
　　没想到他来得那么早。她打量一下他，他穿了黑色的长袖棉T和运动九分裤，确实是跑步的装扮。
　　“那你早发现我了为什么不过来找我？”她问他。
　　“你也不是现在才看见我吗？”
　　她想了想也对，这里人多，运动的、遛鸟的、跳舞的都有，简直快成为一个集市了，一下子找不到人也属正常情况。但为什么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以他的观察力一定早看见了她，甚至是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却偏偏要她过去找他。
　　算了，计较这些干嘛？
　　“你吃过早餐了？”她问他。
　　“吃了一碗沙拉，饿了再说。”
　　她点点头，顺手把运动小包递给他，说：“我也去那边空地跑一圈，你帮我看一下包。”
　　等她跑完，回来时看见他手上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两瓶矿泉水。他递给她一瓶，她说了谢谢，打开喝了一大口，目不斜视地看着那几个跳舞的阿姨，心里别扭的感觉还是没褪去。
　　她在别扭什么？不自在什么？难道只是因为这是第一次和他单独出来？
　　相反，他表现得很自然，拍了拍她的后背，提议往清静的地方走一走。
　　似乎又一次在草地里发现一个不明生物，他们一同悄悄走近，观察了一会儿，竟然是一只刺猬。刺猬闻人声，警惕地缩成一个硬壳球遮掩住自己的真容。为避免吓到它，他们看了看就轻手轻脚地走开了。等走出一段路，宋勤回头一看，它还是一颗球的模样，着实有些呆萌，不由地笑出来。
　　宋勤抬头看看树杈间的蓝天，蓝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云絮，不由地说：“今天天气真不错。”
　　就在这一瞬间，很奇妙地，横在她心里那点小别扭飞走了，整个人畅快怡然。
　　她和他从“昨晚睡得怎么样”开始聊起，聊到最近在烦什么。
　　宋勤说最近除了时常加班，睡眠不太好外没什么愁事。
　　沈明晰的工作很忙碌，但他人自律，做事效率高，基本上零点之前一定会上床睡觉。宋勤向来羡慕他这样一沾枕就睡着的人，从没体验过辗转反侧的痛苦。
　　要说他唯一的烦恼，也就是来自他的母亲，给他找了好几个上镜的机会，好像非要让他和名流圈产生点联系。
　　“你妈妈年轻时想成为大明星，是吧？”宋勤说，“其实她也挺执着的，一直想办法把你推向镜头前像是为了完成她年轻时未完成的。说真的，你对做名人完全没有兴趣？”
　　“完全没有。”沈明晰认真地说，“如果有这个想法我不会放过眼前的任何机会。”
　　这倒符合他的性格，宋勤想。
　　太阳在瞬间暗了暗之后又涌升灿灿的光，一束光正好朝他们两个照过来。她偶然发现他耳朵下方有一个黑点。因为他皮肤偏白，显得这个黑点有些扎眼，但近看又不像是一颗痣，她好奇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甚至有些冲动伸手指去摸一摸。
　　沈明晰察觉她在看什么，直接答疑：“耳朵下是小学时候一个同学拿铅笔头戳的。”
　　“戳的？为什么要这样？”宋勤有些没想到。
　　沈明晰告诉她，六年级的时候他登台成为闪亮小主播，也成为了班主任最喜欢的孩子。因为每周五要去电视台彩排，老师们大方地给他发放通行证，他只须上半天课就行。这样的特殊待遇已经够让别的同学眼红，谁知他学业也不耽误，期末考试还是排在年级前三，班主任就请他在家长会上介绍自己的学习方式，是如何做到事半功倍。
　　当时坐在他后边的是一个学习极端刻苦的男同学，小小年纪就戴了一层很厚的玻璃眼镜，因为他每天除了完成正常作业外还额外为自己附加两套卷子。男同学性格有些古怪，上课总踢他凳子，在他背后自言自语。那次家长会，男同学考得很糟糕，回家被他爸爸一顿骂，说他蠢到极点，每天熬夜都不如人家九点睡觉的考得好。连老师都拿他当反面教材，直言他没找到学习方式，如缘木求鱼。男同学的自尊心受不了折磨，情绪一直很暴躁。
　　“那天他又来踢我凳子，我也跟着暴躁了，转头骂了他一句，他的表情一下子变了，拿起刚削好的铅笔就朝我的脸上直戳过来，幸好我躲过去，没被他戳到眼睛。”沈明晰用手指按了按耳朵下的点，“刚好戳在了这里。”
　　“太危险了。”宋勤皱眉，“那他受到惩罚了吗？”
　　“小孩子的错误行为也不会受到什么严格的惩罚。其实他也可怜，应该是一个阅读障碍患者，所以怎么学也不对。当时老师包括他父母都不知道这个障碍症，只当他笨，一直严厉批评他，估计他早就心理崩溃了。”
　　“不管是哪方面的障碍，都没权利伤害人啊。你也大度，就这样原谅他了？”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都过去了。”他十分风轻云淡，“也不是大事。”
　　“那你不会去记恨伤害过你的人吗？”
　　“看伤口大小。”他无谓地说，“但这真的算不上什么。”
　　宋勤忽然想起毕业后唯一一次高中同学会聚餐，两个老同学为了当年谁向老师告状一事争执起来，开玩笑的几下推搡之后竟然真动起手来，让在场的其他人猝不及防。人和人之间差距真大，有的人锱铢必较，也有的人像沈明晰这样，将吃亏当成普通事，经历过后就当一个故事讲了。
　　见她一直盯着那个黑点看，似乎很感兴趣，他忽然靠近她一些，问她：“怎么了？你是想摸一下？”
　　她侧开目光，只觉得太阳很炽热，额头微微发烫，再转过来时似乎觉得他耳朵下的黑点颜色更鲜明了一层。鬼使神差地，她伸出一根手指，靠近那颗点，轻轻一按后立刻缩回。
　　“不是立体的。”她脱口而出，然后觉得自己这句话好傻。
　　“又不是痦子。”他说，而后安静地看着她，和很多时候一样。
　　他的眼睛太好看，阳光下和一对黑玛瑙般的净美，对视时间长了让她又有了久违的惊心之感，她默默移开了目光，然后告诉自己，自己和他现在是普通朋友，仅此而已。
　　走出公园，两人就近吃了早餐，就在小区的一家早餐店，点了牛肉面、煎饺和生煎包。
　　宋勤看见端上来的大碗牛肉面，问老板娘多要了一只碗，分了一半的牛肉面在碗里，放到沈明晰面前。
　　“你怎么把牛肉都给我了？”他的筷子还未用过，把碗里的牛肉大半都还给了她，“你想提高免疫力就应该从吃好早餐开始。”
　　宋勤想起前几天在朋友圈发的一段话，说自己忽然感觉老了，一熬夜就心悸，气温一有起伏就容易感冒。
　　感觉他应该是看见了。
　　他慢慢地吃了一个煎饺，一边吃一边看着她，像是在监督她好好吃早餐一样。
　　“你不用盯着我吃饭。”宋勤无奈地笑了一笑。
　　“别担心，你吃相没什么问题。”他把放生煎的不锈钢碗推近她，“不过别囫囵吞枣，多嚼几下更容易消化。”
　　“好，我放慢速度，你专心吃你的。”她觉得他的口吻好像在说幼儿班的孩子。
　　为避免她不自在，他不再盯着她吃，拿出了手机看财经版的新闻。
　　店里的人多了起来。宋勤看见角落里一桌是一对老夫妻，其中一个老人把生煎包掰开，一半涂上厚厚的辣椒酱，递给老伴，还有小半个自己蘸了点醋轻轻咬了一口。
　　宋勤看了好一会儿。
　　待两人都吃得差不多，宋勤放下筷子，听到沈明晰忽然说“对了，我有个礼物送给你”时，她真的有些意外了。
　　沈明晰从裤袋里拿出一只迷你的竹编鱼篓，搁在桌上。
　　“这个是什么？”宋勤拿近一看才知道是一个鱼篓，十分惊喜。
　　鱼篓只有钥匙扣般的大小，有红绳扎口，做工精巧，萌态十足。
　　“我自己做的。”沈明晰说。
　　“自己做的？这也太牛了。”宋勤反复把玩，赞叹道，“这水平堪比手艺人了。”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谦虚也没有自夸，只是说：“你之前送过我饼干，我还没有回礼过，今天这个就当是回礼吧。”
　　“这样啊。”宋勤喜欢归喜欢，心里还有些犹豫，“我怎么觉得收着不太好意思呢？这个手工品过于精致了。”
　　“别傻了，这又不是值钱的东西。”沈明晰的语气是不打算让她退回的意思，“还是你觉得朋友之间互送一些礼物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