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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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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他问完这句话,鼓足勇气看着这位将军,屋里取暖用的炭炉烧得很旺,他却觉得手心冰冷。
百里霂突然开口:“阿穆尔,世代用血堆积起的仇恨跟后世子孙的平安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阿穆尔一惊,仿佛被点通了心窍,隐隐的像是有什么在喉头徘徊,呼之欲出。
“我们中原在多年前诸侯割据,自立为王,年年征战,在战乱中死去的士卒百姓何止千万。后来前朝一统天下,经过这数百年变迁,天下亲如一家,谁还记得那些当年的血海深仇。”百里霂淡然道,“对于北凉的往事你应当比我清楚,这片草原上曾经有大大小小百来个部落,互相抢夺牛羊和女人,几乎没有太平日子,直到你们的扎纳大汗统一了草原,各个部落合并成十几个大部族,曾经的敌人现在坐在一起烧羔喝酒,结伴去牧马放羊。”
百里霂看着这个年轻的北凉贵族茫然的神色,慢慢站了起来,沉声道:“如果眼中只有仇恨,世世代代的仇恨下去,将来的血只会流的更多,两国征战,不死不休。”他走进阿穆尔,“现在眼下有个机会,乞颜大汗要的是北凉日后的平定,我要的则是大炎朝北疆的安宁,阿穆尔,这个机会就握在你手里。”
阿穆尔觉得脊背都绷直了,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手心:“我明白了,百里将军,我会将这个消息带给大汗。”
曲舜送他出城时,他眼睛亮亮的看着曲舜:“曲副将,你们的将军教会了你们很多东西吧。”
曲舜微微笑了:“将军的确教了我们很多。”
“他是个很好的老师。”阿穆尔对他说,“希望下次,我们不需要再隔着城楼互相喊话,而是请你坐到我家的帐篷里去喝我们的马奶酒。”
他骑上了马,将来时路上的沉重抛到了脑后,像个无拘束的牧民那样扬起马鞭。
“他走了?”百里霂问这句话的时候,早就没有了刚才的神采,而是又添了几抹倦色,肘抵在桌上,用手微微撑着额头。
“是,将军。”
“乞颜这个老狐狸,这次恐怕是真是被逼的狠了。”
“将军,北凉那边,是不是应该再派些斥候过去盯着。”
“不必了,”百里霂摆摆手,“乞颜丧子之痛还未平息,族内人争夺王储,其余各部蠢蠢欲动,北凉局势一触即发。我们还是远远旁观就好。”
曲舜终究没忍住疑惑,问道:“将军真的不准备趁此机会袭取北凉?”
百里霂撑着头笑了笑:“我刚才跟阿穆尔说的那些话你不是听见了么。”
“听见了,可是,”曲舜微微苦笑,“末将觉得将军说的不是真心话。”
“唔,被你看出来了。” 百里霂眼中的笑意渐浓,“乞颜不该派这么年轻的使臣来,年轻人总是凭着一股子热血,太容易被人左右了。”
曲舜面上略有迟疑,却还是恭敬地等他说下去。
“我早已跟他说了,我的话不是那么可信的,”百里霂低笑了两声,“两国交好又能安宁多久,乞颜愿许下承诺永不犯我边境,可是再过几年等他死了,这就是一句空话。”
他说到这,声音骤然变低:“真正想得到一个平安的时代,除非我们的兵马攻破格尔木河一线,直达北凉王帐,驻兵北凉原,将这一片草原纳入大炎版图。”
“将军……”曲舜心中大震,他看着百里霂眸中闪烁着微寒的光,几乎被这样的雄心激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这是历代名将都未达成的心愿,”百里霂转向他,笑得有些无奈,“我也不敢过于自负。”
“眼下北凉内乱将起,难道不是个绝佳的机会么?”
“内乱,”百里霂低声重复了一句,“如果我此刻出兵,想要趁虚而入,那么乞颜倒要松口气了。”
曲舜怔怔的看着他。
“你看过野牛群么,那些野牛总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暴怒的时候相互斗殴杀戮,成年的公牛会用锐利的角挑开对手的肚肠。但是一旦有外敌入侵,他们会紧紧的围成一个圈子,将牛角对外,不给敌人可趁之机。”百里霂轻声叹了口气,“北凉人就是这样,一旦我们大军压境,他们就会收拾起所有的部族恩怨,与我们决战,再加上之前争斗所挑起的蛮勇,并不是我们所能力敌的。”
曲舜有些羞愧于自己的肤浅,低下头:“将军说的是,那么,究竟是和是战?”
百里霂拍了拍他的肩:“先不着急,等乞颜再来找我的时候,自然会有答案。”
“是。”曲舜察觉他要离开的意思,低头行了军礼。
百里霂临走前,又转回来嘱咐了一句:“今天不是你当值,早些回去休息吧。”他抬起乌黑的眸子在曲舜脸上看了看,便转身离去。
但那目光以及话语中的含义,曲舜自然有所领会,耳朵微微有些发红。
元月初十这日,连日大雪后的天气开始放晴。
白凡站在雪地里,跟一个鼻子冻得红通通士卒说笑了一会,就看见校场外人影一闪,披着黑衣大氅的将军踱了出来,身后跟着几名军士。
他赶忙迎上前去:“将军。”
百里霂停下脚步,看向他:“白凡,有什么事?”
“皇上派人来发放一批额外的饷银,顺便,”白凡抬头看了百里霂一眼,“说是接岳公子回京。”
百里霂自从那日之后就没见过岳宁,现下才想起来,他轻咳一声:“哦?那就着人去告知岳公子一声。”
白凡应了一声,正要转身传令,却又被百里霂叫住。
“那个……岳宁这几天如何?”
白凡一脸欲言又止,咽了口唾沫答道:“他还是那样。”
百里霂抬手屏退了身后的人,走近白凡,冷冷的笑了笑:“你要是肚子里有话,就现在说出来,你知道,我不太懂怎么让人说实话。”
白凡给他笑得背脊上都有些发凉,忙道:“将军,我确实有些话要说。”
百里霂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那天早上,咳,就是初一那天,我本来是准备去告知将军北凉来了特使,可是在廊口就听见了将军跟岳公子的话,”他说到这忙加上一句,“末将绝不是有意偷听,只是觉得……在那个时机走出去实在尴尬。”
他满脸不自在的摸着后脖子:“所以后来派了另一名亲兵进去通传。”
百里霂颇似无奈的看着他:“你们倒一个个学会听墙角了。”
“将军,其实这事末将本不该说什么,”白凡踌躇了一番,“但是岳公子还是莫要招惹吧?免得出了什么事……”
“这还用你说,”百里霂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他那日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我估摸着回去睡一觉他自己便忘了。”
“岳公子怕是没忘,”白凡瞅了眼百里霂的神色,“他这几日心神不宁的,倒是消瘦了不少。”
百里霂一怔,却又笑了:“等他回了京,到了他的温柔乡里的时候,他自然就忘了。”
白凡愣了愣,接道:“也是,岳公子怕是在这里憋闷的久了,又觉得将军好看,便动了这样的心思,回去大概就忘了。”他想到的话便说了,说完才觉得不妥,不敢去看百里霂的脸色,飞快的说道,“末将这就去传令。”说完,回身拉过马便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