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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帝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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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打打,我打得过你吗?本少爷要是打得过你,离京的时候就把你打趴下了!哪里还容你放肆?”
鬼门一派,都是生死关头打磨的心法内力,雄浑诡奇之处,当世无双。
孟十一之于常醒,大约也不过是险胜,至于曲大少爷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功夫,根本不值一哂……
他还是挺有自知之明。
常醒自顾自地从怀里拿出了盐巴,放在桌上,又提着几根木柴,直往火堆上加。
烈火吞吐着,舔过她的指尖,却像是被风吹乱,微微一暗。
她并不看曲九,甚至背对着他。
四平八稳的声音,冷淡得事不关己。
“我可以不还手,不后退,不闪避。”
“你!你这什么意思?让到这个地步?你有这么看不起我吗?”
“你不是想揍我吗。”
“那也不必……”
常醒轻轻拍了拍手,扫尽了掌间木屑,随即起身,站在了帐中,双足分立。
人形木桩的模样,近乎理所当然。
“不然你打不到。”
“你你你!你这怎么说话的?”
“快点。”
她垂下眉眼,几滴鲜血,嵌在她的额心,仿佛素手描摹的花钿。
单薄身躯,像一只不会呼吸的木偶,僵硬又沉默。
曲九看着她,半晌,又撇过头去,狠狠咬了咬牙。
“……皇上临别降旨,令我二人一同出京,护佑长公主北归,我等便该有志一同,互帮互助,岂能做这内斗之举?你……你你你先出去,先前的旧账,本少爷回头再与你算!”
“不打?”
“不打!”
“我可是让过了。”
“谁要你让!本少爷这是身受皇帝重托,不与你一般见识!等此间事了,便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你会输。”
“我愿意!行了吧!你快点出去你……”
“那来烤鸡。”
“你……”
“快点。”
“……常醒!”
曲九本就不想与她动手,一番借口托辞说尽,好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谁知这小姑娘竟蹬鼻子上脸!
他愤而回头,正要连名带姓地教育教育常大人。
回首,却只见她莞尔一笑。
清澈的眼里,都是他的影子。
“你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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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的庭院,落尽了梨花,廊前青缸里的睡莲,却又袅袅娜娜地开了颜。
素白的花瓣,鹅黄的蕊色,舒展在碧叶云影之间,偶见赤鱼摆尾,涟漪点点。
初夏的天色晴好,泼洒阳光,徐风习习,仿佛能熨帖世间褶皱,万般不平。
孟十一坐在窗前,趁着这份暖意,晒了晒满怀寒气。
偏偏这几日都睡得不好,此刻临近正午,冷意渐退,他竟又迷迷糊糊地,陷入梦境。
就连对面有人开了窗,定定望了半晌,他也不知道。
只任由那光芒,落在他的脸上,不闻不语,不看不识,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已游离,在此间边缘。
甚至,不像十一。
云渐无法解释,心中隐约翻涌的不安。
她索性出门,不请自来地闯进了孟十一的房间,木门开合的声音毫无掩饰……
他却没有醒来。
床上的被褥依旧整齐,像是根本无人躺过,早餐与甜点摆在桌前,一碗米粥,已然毫无热气,那筷子却还干干净净的。
茶水凉透,杯中却留了半盏残酒。
云渐就着抿了一口,辛辣涩意,直坠咽喉。
烧得人胃疼。
她放下杯子,又去摸十一的额头,却也只如常人一般,甚至稍稍凉了些。
“我记得,你不能喝酒?”
她自言自语般,轻声提问。
十一却只侧了侧脸,并不回话。
梦中眉眼,落尽了锐气,只余浅浅的凉意,仿佛流水经年,划过指间。
云渐忍不住皱眉。
“你,是不是故意,惹我生气?”
“你有事瞒着我。”
“孟十一。”
她唤他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
他仿佛坠入了另一个世界,不愿清醒。
云渐的右手,忽觉刺痛,克制不住地轻颤。
绚烂阳光,扎进人的双眼,留下眩晕般的迷蒙。
她咬紧了下唇,不知此刻,席卷而来的痛楚,究竟是懊悔,还是歉意。
抑或只是,伤心。
“就快回去了。”
“十一。”
“我……”
我能做点什么。
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人,若是以执念许愿,心魔深重,无法超脱,便好似献祭此身,奉于业火……
于是诸般世界,应以因果。
大约是傍晚时分,厨房送了晚膳,潇湘馆里横竖无事,便相对落座,凑在一处闲聊几句。
先开口的,照例又是瞬卿。
“今日早朝,燕承称病,竟是只字未提受伤一事,不过崔府大火,延请外伤名医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也不知有甚么好瞒的?”
“不是又百官觐见,请立燕夕了么?我瞧燕承这戏演得太过了些,别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一桌子莺莺燕燕,自然有意见不一,非要开口,好好说道几句的。
“燕瑾那个老家伙,哪儿能上当,这不是派了太医么?”
“对啊,听说早上气得胡子都歪了,倒也强忍着猜忌,没杖责燕夕,想来还是心里有数的。”
几人的消息往一处凑,不过三言两语,便先整理了全貌。也有人素来瞧不起燕瑾的,言谈间颇多鄙夷。
“但燕夕军中威望甚隆,他若能放心,也不至于储君迟迟不定了。”
“他都病了几个月,皇子图穷匕首见,就他那个老疑心病,怎样也不会放心的。”
“那你们说,接下来会怎么着?”
“按说,崔府也不至于这么没脑子,燕夕也不可能没后手……戏还长着呢,且看看吧。”
“哈哈哈,瞧瞧你这话,点的这是哪一出呢?”
“狸猫换太子呀。”
姑娘们素少约束,并不以男人为生,又身怀绝技,各有所长,故而言谈之间,也并无避忌,一派洒脱适意。
云渐半倚栏杆,听着她们在楼下,左一言右一语地猜测,不由笑道:
“姑娘们的见识,可不比京城闺秀们差。”
“殿下见笑了。”
衡离站在她身旁,望见碧影在下头慷慨陈词,一时也弯了双眸,笑意温柔。
云渐目光一转,又落在她的脸上。
“十一呢?”
“方才请他用膳时,见房中无人,还以为殿下有令,遣他出去了。”
“本宫,有事问他。”
云渐交叠的指尖,微微紧了紧,勒出几分逼仄的青白。
他却像是……
不想见我?
“若是他回来,再告知本宫。”
“是。”
衡离低声应答着,仿佛对她的心潮变幻,毫无所觉。
云渐大约想问什么,张了张唇,却又顿住。
楼下的姑娘们喧哗笑闹,直惊得满堂灯火,通明透亮,万千摇曳。
而那汹涌沉默,凝固半空,竟也窒息般艰涩。
直到姑娘们热热闹闹地开了盘口,瞬卿亲自坐庄,押起了夺嫡输赢……
云渐才又笑着,风淡云轻地说了一句:
“可惜啊,还是都猜错了。”
“哦?”
“怎么,馆主不下注么?”
衡离摇了摇头。
“我赌殿下赢。”
呵。
难得衡馆主开口吹捧,这奉承之言,便也格外舒服称心了些。
“燕瑾一代帝王,独坐高位,所谓请立,朝臣,大火,刺杀,于他而言,都不痛不痒……”
云渐垂首,摸了摸右手的伤疤,上挑眼梢,划出一抹轻盈的锋利。
“但他派出的太医,应该能看出来伤口。”
神武弩。
如此神器,乃是大魏独有。
如何出现在崔府,偷袭燕承?
勾结云氏,里通魏军,又是谁的铁证如山?
甚至先前出乎意料的江北之胜,如今恰巧出现的曲九领兵,始终逃出生天的云渐……
已足够令人遐想。
更何况,燕瑾之多疑,举世闻名。
燕夕若是聪明,便该——
咚!
咚,咚,咚——
这是……
禅寺钟响?
“殿下!”
长公主的筹谋,衡离都只参透了一二,不曾想,燕夕的手脚,竟如此之快!
十一不知从何处,飞身赶回,落在了云渐身前,深敛夜露,蕴着逼人寒气。
他直直地望着云渐,嘴唇轻抿,绷紧的下颚,仿佛已印证了所有猜测。
“皇宫之内灯火通明,禁军异动,包围崔府。”
“燕夕领了亲兵,直奔宫门。”
“燕瑾应该死了。”
云渐看着他,无数疑问,一时梗在喉头。
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走吧,去崔府。”
十一明显一愣。
“不出城?”
“不出。”
云渐却已挽了他的手。
“先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