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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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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刷牙的时候看到镜子里人都走了样,言夏还是准点到达了机场。登机前看到周朗的微信,他说:“你的电话没人接;我有事找你,急事;见字回话。”言夏筋疲力尽,只当是没有看见。
毁灭吧,她想,这个该死的世界。
三个小时的飞机不算久,但是言夏实在一步也不想走了,就近开了个房,昏天暗地睡了一觉;醒来觉得整个世界安静极了,拉开窗帘往外看,原来是天已经黑透了。手机也很安静,没有电话。
转开微信才看到周朗的留言,简直在刷屏。过滤掉无效信息,简而言之就是两件事,一件是“一直在打你电话,没有人接”;一件是一张照片,照片里小小一只模型船,像是在哪里看见过。
底下标注了三个字:打捞船。
言夏愣住。
过了许久方才听到黑暗里的呼吸。她想起来,是郑家小姑娘拿给她的模型船。小姑娘当时说:“这个给你,你别让二叔赶妈妈走好不好?”——她当时以为达不到的数字,周朗终究为杨惠做到了。
真是感天动地,人间真爱。言夏也不知道要不要唏嘘一下。她给周朗回了条微信:“我回国了,电话卡还没有换过来。”
周朗脑子里铮然响了声。他来不及打字,直接按下录音键:“不会你之前没收到银行短信也是因为这个吧?”
他像是等了足足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等到回话,就一个字:“嗯。”
“为什么不跟我解释?”
“没必要吧。那个船怎么回事?”
周朗森森觉得言夏这么个性子,能够不缺胳膊不少腿安然无恙长到这把年岁绝壁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直到手机黑屏,玻璃上映出上翘的嘴角才发现自己在笑——而且笑了足足至少有五分钟。
重新解锁手机,对话框里还是空的,他打了一行字:“传说,婆罗洲和苏门答腊之间的海域里藏了一座宝藏。”
“然后呢?”
“郑磊生前和亲族之间最大的矛盾在于他投资了一只打捞船队,有四五年了,从无到有,投进去天文数字,连个响声都没有。”
“很正常。”言夏回答说,“找上十年一无所获的也不在少数。”
“在跳蚤市场那个做假汝瓷的男人你还记得吗?”
“周朗你无耻!”
“他之前那个定瓷底是偷来的,他打算多偷几个卖给你,被抓入狱了;我花了点时间才找到他。”
对话框里沉默了片刻。
周朗又打出一行字:“看,言夏,你也不是那么信任我。”
言夏还是不说话。
周朗又说道:“我要真截胡,就不找你了。”
“不找我你们找得到东西?”言夏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你心里也清楚,这么大单生意,你一个人吞不下的;没有我,难道你打算直接和杨惠做生意?”
“那我不如去找郑森,没准儿他肯吃美人计。”
“别傻了你算什么美人;过来吧,我给你买了机票。剩下我们面谈。”
这个混蛋说她不算美人!言夏恨得牙痒痒;不过她这会儿也没心思气恼;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最后倒在床上。这就是她去室利国的目的,原本以为没指望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峰回路转。
想到还要再和周朗、杨惠这样的小人合作,言夏简直觉得日月无光。
但是她还是笑了。
24小时之内坐了两次飞机,脚步都是虚的。远远看到出口,言夏低头发了条微信:“帮我喊个车。”
周朗回了个问号。
“我不能坐你的车。我对你有点……”言夏考虑了一下措辞,“ptsd。”
“什么叫ptsd?”周朗当然知道创伤后应激障碍。
“就是……恶心想吐。生理上恶心想吐,我也不想。但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周朗不敢置信地抬头。那人扶着行李箱站在大厅里,距离他起码50米。皱巴巴的T恤,头发干枯,面色无光。他想起来,她和林深吃饭的那个晚上,她第一次呕吐似乎确实是在他靠近之后。
她当时也确实一再冲他喊“你别过来!”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还是迅速回复她:“你胡扯——你对韩慎都没这么大反应。”
“你怎么知道没有。”
周朗发现她这个话完全无法反驳,不觉指尖僵硬:“你的意思是,要保持距离?”
“嗯。”
“多远?”
“3米吧至少。别和我说话,我不想听你的声音。有事咱们打字就行。非要共处一室我会戴口罩。不过K城这天气你懂的,我们就不要彼此为难了。”
周朗给她订的酒店,还是之前那家。前台小姐看到她笑得可甜了:“欢迎回来,言小姐!”
周朗坐在大厅里给她发微信:“你先休息?”
“谢谢。”
嘴里有点苦,周朗决定去隔壁吃只泡芙。
这家泡芙很有名,他问过言夏要不要试,言夏当时就拒绝了:“泡芙太甜了,腻。”他吃了一口,发现确实腻。
他坐在蛋糕店里发微信:“这不公平。”
“什么叫公平?”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把我当成假期。”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东亚人的人生容错率太低,日常谨慎;唯有假期有放飞的余地,如美梦一场,天高云远。是她想要度假。他被她的喜悦迷惑。
“我没以为你不知道。”
“你也没多信我。”
“你说得对。”
“但是你——”
“我说了我也不想!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不是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无法掩饰,贫穷,咳嗽,和恶心。”
贫穷,咳嗽,和爱——“言夏你这张嘴还能更损一点吗?”
“我还能!”
周朗:……
周朗决定关机,免得被她气死。
杨惠的意思是让言夏上山,还住原来的地方,方便合作。言夏不肯:“我对郑家ptsd。”
周朗觉得他都能对ptsd这个词ptsd了。
最后杨惠屈服,在酒店订了个会议室。她问周朗:“你真确定她手里有线索?”
“我确定。”
杨惠不明白周朗对言夏的信心从哪里来。她这会儿觉得言夏像个江湖骗子。
周朗的理由简单粗暴:“她师从于国内数一数二的古瓷专家。”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找她老师?”老学者老专家总不至于像这个女孩儿这么难搞。
周朗不吭声。
“你是不是对她……”
周朗叹了口气,他刚问她中午想吃什么,她说想吃霸王龙。
言夏开口要两成,杨惠不同意:“言小姐这是空手套白狼。”
言夏清咳一声:“海洋考古学家彼得坎贝尔说,海洋是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馆。诚哉斯言。”
“1985年,有个叫弗希尔的美国人在哈瓦那海域找到了1622年的西班牙沉船“阿卡托夫人”,这艘船上有40吨财宝,其中黄金8吨,宝石500公斤,当年估价4亿美元,弗希尔一夕暴富;”
“1988年,英国打捞公司奥德赛发现了1694年沉于直布罗陀海峡的“苏赛克斯号”,这艘在当年肩负用财宝拉拢意大利萨伏依公爵加入反法联盟任务的海军舰队估价24亿英镑,那是1998年。”
“2014年,美国奥德赛海洋勘探公司在美南卡罗莱纳海域打捞起沉没了157年的蒸汽船“中美洲号”,找到100枚金币,45条金条,以及重达36公斤的金粉,光是金币都值100万美元一枚。
“……没我这双空手,杨小姐可以试试再找十年。”
杨惠沉默。
她原本主修艺术史,没毕业就和郑磊结婚,多年全职太太;要说做太太她是绝对称职,社交场上没少帮丈夫。但是商业是商业。时代变化这么快,正经商场骄子打个盹都可能错过末班车。
她不明白为什么丈夫执意要找这艘传说中的沉船,打捞上来就能解决公司当前的各种问题吗?她不知道。郑森和两个叔叔,包括他母亲都认为这是个错误的决策。但是她的执念在于这是他的遗愿。
她对商业没那么在行。一艘航行了近半个世纪的巨轮上有多少沉疴她不知道;它最终会沉于哪个螺丝钉的断裂也没有人能够预见;她抓住这根稻草,仿佛它能生成她们母女安身立命的资本。
“我拿什么信你?我这里投下去几个亿,人工,设备,时间,言小姐,你没有任何可以给我看的东西。”
“我确实没有。在合同签订之前都不会有。杨小姐,你之前的投入与我无关,不是我让你投的,我现在立刻买机票回国不影响杨小姐的投入。”
“我和你签订合同,就能保证——”
“不能。”言夏爽快地回答她,“但是杨小姐也没有损失。除非杨小姐把机票、酒店算在损失范围之内。”
“我没那么小气,但是——”
“这不就得了。杨小姐可以理解为我手里有个藏宝图,如果找到东西,你分我钱;找不到,我不取分毫。我赔进去的是时间精力,杨小姐损失还不如我——反正打捞船每天停在那里也是亏。”
“3个点,不能再多了!你手里那张藏宝图也就半吊子,没有阿朗给的线索你拼不起来。”
“他手里的线索是我给的!”言夏心里也怄。信息在她和他面前是不对等的,她找线索如瞎子摸象,他能轻而易举拿到她找不到的东西,“10个点,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又白跑一趟。”
“我上次也没让言小姐白跑。”杨惠不客气地说。
价钱谈不拢,双方一致同意先转第二条;言夏要求天历拍卖,这条就算杨惠肯应,周朗也不肯;双方都心知肚明是用作缓冲——结果必然是天历和永嘉联合拍卖,言夏和周朗联合主槌。
“拍卖场地……”杨惠读出来,“公海?”
言夏冷笑:“贵国规定,非本土拍卖师不得主槌。如果杨小姐同意移去我国,我没意见。”
杨惠:……
周朗默默打一行字在公屏上:“借用大使馆的场地怎么样?”大使馆属于国家租借,享有国家主权。
“可。只要你能借到。”
一致通过。
第四条就很意外了:言夏要求定向拍卖。
杨惠没听说过:“什么叫定向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