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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怒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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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怒火
冷空山果然还是内力深厚,寻常人若是受了这样的伤,起码得躺个三年五载,甚至可能长眠不醒。而他,躺了一个多月就恢复得可以下地行走了。
十二门的人没有一个不暗自希望他能一直睡下去,这样就没人阴阳怪气地训斥他们了。但他们也知道十二门威名在外,都是冷空山的功劳,假如他真的长睡不醒,十二门没有能撑得起来的人,就真的一蹶不振了,重蹈千云峰门派二十年前的覆辙。
“一群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冷空山坐在高处,听着手下人一一汇报他昏迷的这些日子里江湖上的境况。叶振声还处于昏迷之中;戚从德仍带着恒山派的弟子留守在西溪斋,大有维护到底的意思;横川、空释、裴长庚等人从未下过山;徐允敬差不多疯了;荀不惑下落不明;易尘在西溪斋游手好闲;李故渊擅自出兵围剿西溪斋被朝廷罚俸半年,留在府中不许出门;罗培将军的位置由他人暂代,他整天在军营里练剑练刀,最近迷上了耍长枪。
他听说荀不惑、梁开田都没得手,连归藏的影子都没打听出来,甚至还把小命赔进去了。还有闻于野那个笨蛋,竟然能被叶归舟那么个黄毛丫头利用寒疾给杀了。简直就是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安排周楚在西溪斋潜伏了那么多年,到最后居然满盘皆输 ,“都是废物!一群废物!”
底下的人一声不吭,只听着冷空山不断地咒骂着。徐行站在最前面,丝毫没被辱骂影响,依然是趾高气扬的表情。的确,在座的诸位里,他可以称得上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忍气吞声那么些年,受过孟停云、闻于野他们明里暗里不少的问候,如今迷神引失踪,青门引居然是恒山派的人;秋风引和箜篌引已死,终于轮到他出头了。
“池愈呢?”
“判司的人已经把连山送来了,说池愈不会再参与夺归藏的事。以后判司与十二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冷空山翻了几眼他们口中所说的连山,丢在那人的脸上,一挥手又将桌子掀了。旁边站着的两个婢女唯唯诺诺地跪了下去。“你们自己觉得信吗?他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直接拱手让给我?”
“未必不可能,最初他同意与我们做交易,条件也是让我们协助他扳倒李故渊,最好能让他身败名裂。可见他对连山归藏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兴趣。”
“用你教我?”冷空山啐了一口在徐行脸上,“别以为你救了我就能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了。”
徐行不作声了。
“捡起来给我看看。”他不敢抹去脸上的唾液,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
“李故渊不过是被软禁在家里了,离身败名裂还远得很。现在我们元气大伤需要帮手,其他门派废物更多,还是得把他拉拢过来才行。”
“是。”底下一片应和的声音。
“是什么是?还不快给我滚下去想主意?”他又开始吹胡子瞪眼睛,一帮人连混带爬地走了,徐行才慢慢站起来,不论什么时候,他都保持着那点风度。按照孟停云的话说,风度又不能当饭吃,装什么假清高。
“你站住,葛老头是不是还在徐允敬的当铺关着?”冷空山叫住徐行。
“是。”
“去想办法把他给我带来,还有阳关令,一起偷出来。” 劫出葛老头容易,但冷空山明知徐允敬擅长机关,让徐行去偷阳关令,无异于危楼摘星,实乃天方夜谭。
“我……”
“你什么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帮你这么些年的。就连当初你和李故渊勾结的那些证据,也是我帮你抹平的。你手脚不干净,差点连累我和李故渊交易做不成,现在就是让你下油锅你也得眼睛不眨地给我去。”冷空山呵呵笑了几声,徐行寒毛倒立却面不改色。“你知道闻于野给李故渊的是什么东西吗?是杜修给莫秋亭的手札,这可是直接关系到李故渊和你性命的东西。你不想让莫横川知道吧。”
“属下,这就去。”
横川猜错了,所谓信物与毒药解药无关,他当时也是将计就计,没想到闻于野真把自己给气死了。真正的信物是十七年前杜修写给莫秋亭的手札,上面详细地记载了李故渊收买徐行的过程,提醒他致仕之后不要露面提防李故渊。两人虽师出同门,但李故渊心思深沉,莫秋亭率性而为,绝不是同道中人。
而这封手札经徐行转到了冷空山手上,成为要挟他的筹码。李故渊担心整件事暴露,再加上自己的野心,才参与到整件事的计划当中。
而真假连山一事,并没有记载于手札里,其实莫秋亭本人都不知道恩师的赠书竟会是如此重要的东西,莫诉和莫辞就更加不知道了,它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竹坞安然无恙地保存了十几年。
这世间事,原本就是阴差阳错。人心诡道,单纯的人会被算计,也会因善意躲过一些是非。命运二字,同时掌握在自己手中和天意安排。有的人穷尽一生强求,不过是他人唾手可得甚至想要毁掉的东西;有的人想要摆脱命运纠缠,却往往越陷越深。
若能三言两语说得清楚,这江湖,也不必再叫作江湖了。
小舟在床上躺了七天,横川在旁边人偶一样陪了七天。她醒来见横川憔悴了许多,眼泪马上就流了下来,顺着眼角大滴大滴地滑落,濡湿了枕头。横川以为她哪里疼得厉害,她却笑着摇头,道:“能见到你太好了。”以前她从来没奢望过有人能对她这么好,也一直把别人的好当成恩惠,拼了命地想回报。她给所有的善意都添加了一份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直到现在,她似乎觉得能够心安理得地承受爱意,承受那些冥冥之中的牵绊。因为横川是那么信任她,包容她,她相信他,就像是相信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其实她浑身铠甲,披坚执锐,面对死亡也从不畏惧。她把死看得很轻,把生命当作虚无。可离死神那么近的时候,她发现她最放不下的居然不是一直纠缠她的那份愧疚,反而是横川一直浮现在她的脑海,那是她最深的留恋。
昏迷的这些天里,她做了无数的梦,在不同的年纪,遇见过的不同的人,都出现过。好像是舞台上上演了一幕幕的戏剧,而她需要找到正确的角色。她梦见小时候被葛老头挟持,叶振声用的同样的法子,砍断了葛老头和她之间的绳索,才活了下来。险中求胜,是叶振声一贯的策略,她从小就继承了。
她忽然发现,她的母亲脸上的油彩不是红色,而是白色,那是奸诈的代表。她疑心自己看错了,扑倒她身上去抹她的脸,一层层,都是白色。然后她陷进了包围之中,最后是横川手执长枪而来,救了她。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小舟摇摇头,抓住了横川的手。窗外的阳光照进来,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对望着,仿佛几十年未见一样,那般贪恋地扫过对方的眼睛、眉梢、鼻梁、嘴唇。在这无言的对视之中,爱意渐浓,浓过大雾。
贺朗月在第三天的时候醒来,却不肯再讲一句话。她本就听不到,若是横了心,不刻意去读唇语,轻而易举就能落个清静。裴长庚去问过已能正常磨药的五师兄,她是不是失忆了,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
戚从德来旁敲侧击地关怀过裴长庚,要他这个傻徒弟想开点,没想到裴长庚直接以一句“您又没钟意过哪家的姑娘,这方面不能听您的”给堵了回来,气得他甚至扬言再也不许裴长庚使恒山派的功夫了,好在阿今拿几道美食哄好了他。
易尘沾了戚从德的光,几天内就长高了不少,但自从那日被小舟赶出去之后还赌气着,始终没出现在小舟的视野里。
“横川,你带我出去走走吧。”小舟整日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偏偏最近天气又好得很,小舟恨不得自己能生成一株向日葵,整天追着太阳转。可是她的双脚还没好。
横川知道她早就心痒了,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个东西来。”
小舟知道冷空山、李故渊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定还会卷土重来,现在正是养精蓄锐的好时候,应该抓紧时间加固防御工事,组织师兄弟们操练起来。若是父亲醒着,一定会这么做的。可她还是想着,难得有如此惬意的一段时光,不如放肆一下。
以前的她,就像一张拉满的弓,时时刻刻紧绷着,满溢则亏。经此一事,她好像看开了许多,也放下了许多。
横川推着一辆带轮的椅子进来,小舟嗤的一声笑了。“我没做过这么大的物件,但也还可以。”他将小舟抱进椅中,推出屋子,沐浴在和煦的阳光和微风之下。夹竹桃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花苞开的喜人。
“横川,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们去游历山水吧。等到走累了,就去个没人的地方隐居,或者,我想去你生活的竹坞看看。”小舟听长庚讲过那日他是如何疯了一般抱着浑身是血的她回来,求戚从德一定要救救她,也听空释讲过他说有朝一日想与她一起仗剑江湖,或者归隐山川。这正合她意。
“小舟,有件事我一直想同你说。”
“说。”
“开启回音壁机关的人,恰好是我。也就是说,害你命悬一线,不能行走的人是我。”横川正视着小舟的双眼,敛去了笑意。
“不是你。”
横川蹲在小舟身前,小舟的影子刚好笼罩住他。他从没想过自己的普通举动会引发那么严重的后果,差点把她的命搭进去。他更料不到对手竟然会有如此狠毒的心思,利用他开启小舟屋内的机关。
“横川,你看着我,真的不是你的错。我明白你心中的想法,但是现在应该是我们并肩对外的时候。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设机关的人,是野心勃勃妄图夺取归藏再掀腥风血雨的人。你不是害我的人,你是救我的人。”
小舟握着他的手,坚定地告诉他,一定不能自责,因为她最清楚拷问自己的滋味,是那么痛。“如果你一直这样,那才是正中敌人下怀。你不知道,我能在水牢坚持那么久,完全是因为我相信你会找到我,要不然我可能早就……”
“嘘……”横川伸出食指搁在自己嘴上,不许小舟再说下去了,“我懂了。你放心,一定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你去查看过归藏吗?”小舟压低了声音。
“去过,藏书阁的书那么多,找它比在大海里找一滴水还难,不会有差错的。”
“那就好,在没有想到妥善方法之前,就先放在那里吧。”
“小舟,以前我其实觉得你想毁掉它的想法有些偏激,那毕竟是两部奇书,应该留给有需要的人物尽其用。但现在,我想它们确实不能在留在世上了。等你好了,我要回一趟梧州,将连山一并拿来毁掉。”
“连山放在竹坞那么些年,你们兄妹都没有发现,你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吗?”
“长庚和戚前辈都说,杜长史为了迷惑众人才造了一本假的。但它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一定是在书封或者其它位置动了手脚。我父亲当年留下的东西并不多,如果不在竹坞,应该就在旧宅了。总之,一定要在冷空山动手之前找到它。”
“我陪你。”
“不,你留下来,你跟戚前辈在一起才安全。何况,归藏还在西溪斋,叶前辈还没醒,这里离不开你。”
“可是……”
“我答应你,尽快赶回来。”
“也好,那我留下来找线索。我记得回音壁当初是我母亲找工匠修建的,也不知道那个工匠现在在何处。还有我父亲他,这回他应该肯说实话了吧。我要等着他醒来,亲口告诉我一切。”
传信的小师弟急匆匆地跑来,“师姐,横川公子,裴公子请你们过去。”
“他说有什么事吗?”
“没有。”他退了出去。
“横川,我总觉得师弟哪里不对劲,他不像是单纯给我父亲传信的。你记不记得那天我们在藏书阁找到的那册书卷,我昨天在父亲书房看到了。还有阿今他们来的那天,他也在刻意监视我们。”
“那书卷不过是你祖父留下的陈年手札,他盯着我们应该就是叶前辈授意的,他监视我们图什么呢?还是说,他是偷设机关的人?”
“他年纪比我小,入斋时间也晚,不像是能偷设机关的,相比之下,孟停云更有可能,但他们两个其实对机关都不太了解,连徐允敬都不知道的话,他们应该设计不出这样的机关。”小舟皱皱眉头,“算了,先去听听长庚说什么吧。”
横川推着小舟,去了议事的大厅,阿今、空释、戚从德等人都在,个个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