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樽酒同醉》执笔阿蟹

2、归家

　　下了朝，群臣散去。
　　楚越跟前的安公公走近温铎，在两步远的地方停下，笑眯眯地朝温铎躬了躬身道：“温将军，皇上在御书房等您过去呢，请。”
　　温铎面上不动声色，朝安公公拱了拱手，微笑温声问道：“公公可知皇上因何召见？”
　　虽面上是一副恭敬自谦的模样，可温铎心里早就翻腾起来了：呵，这个姓楚的！又搞什么，有什么不能晚上再说的，偏这个时候要说，不知道人一路骑过来又累又饿吗，该死的！
　　安公公仍笑眯眯地，“这杂家就不知道了呀，杂家也只是传个话罢了，”安公公顿了顿，“不过，将军一会儿见到了陛下，不就清楚了吗。”
　　安公公觉得有些好笑，他自楚越少时便侍奉在左右了，小的时候，就常常能看到这俩时不时地互掐，安公公还拉过几次架，自然知道楚越和温铎不能以寻常的君臣关系来衡量，甚至连亲兄弟可能都比不上。
　　温铎缓缓吐出一口气，保持着微笑，随安公公去了御书房。
　　一踏进御书房，“哎呀，这是谁呀，快让朕看看，”楚越快步走了过去，上下扫了扫，“啧啧啧，待在边关这么久，怎么也没见你被吹黑几层皮啊，好像看着是比先前更有气质了，嗯，但跟朕比还是差得很远呐。”楚越装模作样地晃了晃手指。
　　温铎感觉自己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若是皇上无什要紧事，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欸欸欸，哪能呢”，楚越一把搂过温铎，压低了声音，“你说咱哥俩这么多年没见了，不好好聊聊怎么行？”
　　温铎脸色微缓，“陛下，请注意您的形象，您现在可是九五至尊，”把楚越搭在他肩上的手拽了下来后，“还有，有些话，天知地知，陛下知，微臣知就行，说出来恐落人口实。”
　　“啧，嗯嗯，是是是，温爱卿说的是”，楚越撇撇嘴，嘀咕道：“怎地出去了一趟，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
　　温铎眼角一抽，淡淡的那张脸险些崩掉，“我婆婆妈妈？你个姓楚的还好意思说我婆婆妈妈，自个儿都当皇帝了，还不知道收着点，我这么婆婆妈妈是为了谁，啊，为了谁！”温铎牙根磨得发痒，腹诽着。
　　“行了，行了，憋着不难受？我还不知道你什么德性，在我面前还憋得这么紧，”楚越眉毛一扬，脸色正了正，“说正事，你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走？”
　　温铎抿了抿唇：“还没定，不过暂时北疆那边的形势还算稳定，所以可能会留得久一点。”
　　“嗯，很好，那这段时间你就给我好好盯着点楚城和楚郢。”
　　温铎眼神一凝，话语间不自觉带着几分凌厉：“是，那其他几位......”
　　“那几个不足为惧，”楚越摆摆手，“还没那火候呢。”说罢又扯了扯嘴角，轻嗤了一句：“呵，关键是朕的两位好哥哥啊......”
　　温铎微垂着头，静立在侧。
　　忽然，楚越偏头拧眉，状似为难道：“欸，小温啊，你今年二十有二了吧，咋好像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呢，你不会还是个雏儿吧，”楚越摸摸下巴，“这可怎么行，万一传出去，人还以为是朕太压榨着你，让做臣子的都赶不及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呢，不行不行，这朕可得给你想个法子啊......”
　　温铎一噎，脸色一变，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这就不劳陛下费心了，陛下政事繁多，微臣就不打扰了，微臣先行告退。”说完，不待楚越发话，就径直离开了，他怕再待下去，他就崩了。
　　瞧着温铎略显窘迫的背影，楚越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心里暗搓搓的想着：“呵，装，让你装。”，哼哼了两声，然后愉悦地吹着口哨，踱着步去用膳了。
　　温铎出了宫门，想要去牵自己的马，刚走近，那枣红马就自己跑了过来，大眼睛里极具人性化的委屈，拿头直蹭温铎的脸，边蹭还边“咻咻”地叫唤着，那小眼神、小模样像极了告状，温铎忍不住拍了拍枣红马的脑袋，笑道：“怎的，还有人欺负了你不成？”
　　正说着，旁边小心翼翼挪过来一个身影，朝温铎“噗通”一声跪地行礼，温铎望过去，就见是个脑袋上顶着一个大血包的小太监，瞬间明了，无奈抚摸了几下马头，对小太监有些歉然：“可是在牵马时，被马伤到了吧？”
　　小太监可能乍听有人这么问，浑身一颤，抖着嗓子道：“是......是小的自己失手，小的自己无能，不......不干大人马的事。”
　　温铎有些哑然，他斟酌了一下：“随战脾气有些大，不喜生人触碰，若是有不认识的人碰了它，不管好坏它都定是要那人付出些代价的。你......”温铎沉吟了一下，“这样吧，你在哪个宫里当差，叫什么，到时候我让人把药送过来，或是你也可以随我去府上拿药，我会让人传话回来的。”
　　那小太监伏于地上，浑身筛糠似的，更加颤颤抖抖道：“小......小的......小的叫......叫小林子，是......是打扫宫门的。”
　　温铎“嗯”了声，见小太监仍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好说：“好吧，既然你不想随我去拿，那我到时候差人送来。”然后翻身上马，拍了拍随战的大脑袋，轻轻一夹马肚，“哒哒”地走了。
　　伏于地上的小太监直到人走远了，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望着温铎已经看不太清的背影，眼圈微红，里面似乎包了水。像他这样从出生就低微卑贱，一直被人践踏在脚底的人，哪里会有人顾上他的死活，可是、可是今天，居然有人问他伤势如何，还要送药给他。小林子盯着温铎离开的方向，嘴唇微动，终是没说一句话，转身走向了宫门。原来他也是会有人关心的，哪怕是假的，哪怕只是人家无意间的施舍，他，也认了。
　　温府外，温铎牵着马，站在台阶下，盯着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像是怀念与厌憎糅杂，半是隐秘的厌弃，半是温暖的柔情，就这么看着，咬着牙死死地盯着。
　　半晌，突然一声惊喜的“弟弟”唤回了温铎的神思，温铎猛然一惊，飞速敛去所有阴暗，掉过头，温和笑道：“哥！”
　　来人正是温铎他哥温铮。
　　“哈哈，昨儿就听说你今天要回来，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走走走，进门啊，傻站着干啥，正好菜也准备好了，就等你了。”温铮朗声笑道，伸手就要一把揽过弟弟的肩膀往里走。
　　温铎连忙顺了顺随战的鬃毛，把缰绳交给了小厮，“哥，你怎么是从外面回来的？”
　　“哎呀，这不是想起来你最爱吃肴芳斋的木须肉，这不，特意为你准备的。”温铮将手中的饭包往上提了提。
　　“哥，我又不小了，你还......”温铎不禁含笑无奈道。
　　“哎呦，不管出去混多少年，再怎样，你也是我弟弟呀，小就是小，还翻了不成，除非你能把我塞回娘胎里重造，不然哪，你还就得乖乖享受来自哥哥对你的疼爱......”
　　两人正说着，来到了厅堂，里面仆人看见了，忙高声叫嚷起来：“二公子回来了，老爷，二公子回来了。”
　　温立杨踱步而出，立在厅堂中间，朝温铎这看来。温铎站住，看向那个清癯的身影，突然感觉身后有力推着他，把他往前推了一步，温铎扭头，就看到温铮眼珠转了转，朝前微微撅了撅嘴。
　　温铎吸了吸气，走向前，心头有些发紧，大概长大后几乎每个儿子与父亲之间的关系都有些微妙吧，到了温立杨跟前，温铎躬身，抱拳恭敬道：“父亲！”
　　温立杨一向不太擅长说些好听的话，只干巴巴的：“嗯，挺好。”上下打量了一番温铎，轻轻点头，“走吧，菜都布好了。”说着就往里间走去。
　　温铮从后面跟过来，拍了拍温铎肩膀，笑着拉着弟弟一起。
　　爷儿仨都坐下来了，还空着一个位子，“夫人呢，去请夫人来。”温立杨对一旁丫鬟吩咐。
　　温铎眼睛闪了闪说：“我去吧。”说着就要起身。
　　“还是我去喊兰姨吧，你都这么多年没回来了，哪还记得这屋子什么样啊。”温铮按住温铎，站了起来。
　　温铎眨了两下眼，然后没吭声。
　　是的，温铮说的是兰姨，而不是娘，他和温铮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温铮比他大两岁，温铮的娘在生温铮时难产，把温铮生下没两个月就撒手人寰了。没过两年，温立杨抬回来一个妾室，也就是现在的温夫人，也就是温铎的亲娘。
　　说来也奇怪，温立杨是个闷声不吭，说也只会干巴巴两句的人，偏生这点两个儿子一个也不像他，温铮爽朗傲气，却又滑溜的很，能游走于各种人中，不失礼节，不失颜面，加之又在官场上浸淫了几年，早已练成了一个人精，而温铎则是温文尔雅，温润如玉，说话和和气气，翩翩似谪仙般，至少表面上如此。
　　没一会儿，温铮就回来了，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纤瘦的身影。待走近，便能瞧见，一袭浅青衣裙，挽妇人发髻，头上戴了两三朵素色珠花，一张脸略施薄妆，清丽淡雅，行走间衣袖翩跹，仍衬得姿态娴美，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四十岁的妇人，她就是温铎的娘云兰。
　　温铎立着，低垂着眉眼，声音起伏不大：“母亲。”
　　云兰先朝温立杨行了一礼，然后转向温铎，“好孩子，都坐下吃吧。”
　　饭桌上，云兰体贴儿子几年没归家，嘘寒问暖，夹菜添酒，温铎感念母亲一片心意，回敬得很到位，但却一口没动云兰夹过来的菜，一是他根本就不爱吃，二是他不吃云兰夹过的东西，无论什么，即便用的公筷。饭桌上表面看起来还真有家的温馨，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和和睦睦。
　　温铮今儿个是真高兴，拉着温铎不停的灌酒，誓要把温铎灌趴下，结果温铎没倒，他就先一头栽桌上，不省人事了。
　　温立杨因一些公务还要处理就先离开了，他一走，云兰动了两筷也借口离开了，剩下的就只有温铮和温铎了。温铎瞧瞧大哥的醉酒模样，心里暗暗想着得什么时候给大哥找个伴了，这样可就有人管着了。
　　将温铮扶到房间里歇息，温铎出来，甩了甩脑袋，这点酒当然喝不倒他，在边疆，天寒时为了取暖，他们喝的可都是烈性十足的刀子酒，只是这昏昏沉沉的总归不舒服，他便去厨房弄了两碗醒酒汤，一碗自己喝了，还有一碗给温铮备着。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尚早，温铎换了套衣服，打算亲自出去转转，他必须得尽早熟悉京城的所有情形。

作者有话说

　　前面几章因为要交代事由，加上叙述问题，可能会有些平白，但下面小蟹会尽力写好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