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饭三顿

26、矛盾

　　明明灭灭的烛光，在窗棂上映出闪烁的人形。云璟穿着一件薄衫，跪在床沿上，伏在床边的案上，一页页翻着摊开的簿册。屋外的大风刮得窗扇呼啦啦地响，潮湿的空气顺着窗子的缝隙透进来，提醒着屋里的人夜深了。

　　小路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提着茶壶进屋，给云璟换上热腾腾的酽茶，见云璟仍不知疲倦地用蝇头小楷在字里行间做着批注，忍不住劝道：“少爷，已经二更天了，您这都跪了一整天了，歇了吧。”

　　“去——”云璟不耐烦地挥挥手，“别烦我，反正睡也睡不着。”一边说着，一边扭扭僵硬的腰肢，动动膝下垫着的厚厚的被褥。一活动，牵动了身后的伤口，免不了“哎呦”连声，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痛的脸色发青，双腿不住地颤抖。

　　云璟熬过令他痛不欲生的家法醒来，却不肯乖乖躺在床上休息。想到这次乌龙事件是因自己失察所致，还在山庄的时候便让洛容调出了山庄所有的名册、账簿和近期的安排，准备恶补，为成为合格的真正掌握庄中实权的“庄主”努力。

　　云浩虽然下手很有分寸，没有伤到筋骨，但云璟还是伤得从腰到胫没有了一块好皮肉，不仅坐不下去，就是站起来都能痛得出一身冷汗，只得想了这么个办法，跪在软软的床垫上，撑着桌案减轻膝盖的压力。急痛忍受不住之时，也可以趴着歇一歇。

　　小路子看了不忍心：“那我陪着少爷吧，少爷烦了还有个人说话。”

　　云璟瞪了小路子一眼：“你以为你家少爷半夜不睡是闲得无聊？有那个空烦恼聊天，我还不如多睡会儿觉呢。”说着，干脆全身趴在了案子上，支起手中的簿子，仰着脖子继续看。

　　“少爷！当心冻着！”小路子惊呼，“不能坐着就别干了，老爷让少爷养伤，少爷为什么不听？老爷也没逼着少爷成天看账，倒是交给了大少爷好些事情，少爷这不是自讨苦吃嘛！”小路子抱怨着。

　　“老爷倒是不逼着你少爷我看账，真出了事，打得一点也不手软。你少劝我歇着，我若是真歇着了，这顿打算白挨了。”云璟说着眼圈一红。

　　早上，云浩走进云璟所住的院子，小路子在云璟床头的矮塌上睡得一脸满足，床边的案上散落着几支已经凝结的毛笔，帐子里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云浩掀开帐子，云璟无知无觉地继续沉睡，脸颊绯红。云浩探手摸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云浩一惊，推云璟：“快醒醒。”云璟睁开眼看见是云浩，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床上，瞅瞅云浩生气的样子，胆怯地叫了一声：“爹爹，璟儿起晚了。”

　　小路子听见声音，连滚带爬地穿好衣服，战战兢兢立在床边。

　　云浩骂道：“你主子烧成这个样子，你还在一边睡懒觉，你这跟班是怎么当得？还不快去请大夫。”说着坐在床沿上，按倒跪着的云璟，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板着脸数落：“昨儿又怎么淘气了？挨了打还不肯消停，还写写画画，病了活该！”

　　突然手指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抽出来是一本册子。云璟忙扑上去抢，云浩一手挡住了云璟毫无力度的身体，一手抖开册子拿着看：“青龙山庄人事档案”，原来云璟忍着一身的伤弄得自己高烧是在打理他那个鬼山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说道：“山庄山庄，闯出这么大的祸还想着山庄，再打你一顿也不冤。这个爹爹拿走了。”说着转身就走。

　　“爹爹——”云璟带着哭腔喊出来：“爹爹怎么教训璟儿都行，爹爹把那个留给璟儿吧。”

　　“你说什么？”云浩回身，盯住云璟的眼睛，冷笑道：“你还想要回这个？你还想惹出多大的祸来才肯罢手？还是不把朝廷推翻，不把你爹逼死，不闹得云家家破人亡就不休？”

　　“爹爹——”云璟委屈地噙了泪水，抱住云浩的腰，哀求道：“璟儿不敢这样想，璟儿没想推翻朝廷，璟儿是山庄庄主，纵不为云家着想，也会为山庄着想。璟儿不能把庄中的事情推给别人，总要担起庄主的责任，求爹爹体谅。”

　　“哼。”云浩不屑：“你懂什么叫责任？临阵脱逃时，你想过作为云家人的责任吗？伤害父兄时，你想过作为儿子兄弟的责任吗？绑架太子时，你想过作为朝廷子民的责任吗？现在爹爹收了你山庄的名册，你就提起‘责任’二字来讲，故意拿大帽子压你爹，休想。”

　　云璟心里一阵阵发急，这一本名册记载着山庄在朝中暗势力的详细底细，相当于山庄整个情报网，若是落在了有心人眼里，交到朝廷手中，山庄将受到巨大的损失，成为对朝廷动态的瞎子和聋子。这种绝密的文档本不该带出山庄，因为自己急于了解山庄的各重要机构的管理模式，又怕受了家法没办法离开云家，只有打破规矩。其他几本都已经藏好，唯独这本，昨天看得太晚，身体又不方便动，就压在枕下了，想着一醒来就放好，没想到云浩一早会过来。

　　“爹爹——”云璟哀求着，拉着云浩的衣带跪在云浩的脚下：“不管爹爹怎么想，儿子毕竟是庄主，爹爹再不平衡，再不愿意承认，这已经是现实了。云家有爹爹做族长管理，可是儿子是山庄之主，不能不为了山庄着想。”

　　阿宝带了大夫进来，又看见了这一副老子生气，儿子赔罪的景象，叹了口气，自从有了大少爷云瑾，老爷就对璟少爷横挑鼻子竖挑眼，成天没个好声气。上前试探：“老爷，是不是先给少爷诊治，再……”

　　“爹爹——”云璟在冰冷的地上跪了好一阵，烧得更厉害了，云浩都能感觉到云璟身上的热度，却还不忘了紧紧盯着云浩手中的物事，双手抓着云浩的衣带，唯恐一个不留神云浩走了。

　　“孽障！”云浩将簿子摔在云璟的脸上，云璟死死抓住，扑通一下昏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