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品墨

6、靡不有初（一）

　　你曾深刻地爱过一个人么？那个人是午夜梦回时的黯然神伤，是月半清冷时的辗转难眠，是萦绕不休的低吟浅唱，是繁华褪去的落寞底色，是年少轻狂的为爱痴狂，是身心俱灭的救赎，是爱而不得的渴望。

　　简薇爱过。她几乎都要忘了，那段分手后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那样单纯而炽热的爱恋在落寞散场之后，她是怎样披荆斩棘沉默而无望地走过来的。

　　她曾幻想过无数次再见他的场景，但也仅仅是幻想。时间终会治愈一切的。再深地伤口总有止血结痂的一天，而就在她以为她的人生终会这样平淡无波地过去，在她以为她终于可以慢慢慢慢地好起来时，他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当简薇把那天他给她穿的西装洗干净放在他办公桌上的时候，顾泽风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他们只是同事，甚至是连同事都不如的陌生人。

　　简薇恨得牙痒痒的，顾泽风，你究竟为什么要回来！

　　周五的时候简薇加了个小班，下班的时候办公室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她背起小包，走到电梯厅的时候发现顾泽风居然也在。

　　脚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过去。“顾总，”她叫他，客气而疏远。

　　旁边的人只是沉默，没有回应。

　　简薇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他们重逢之后的每次相处，不是争吵就是沉默。

　　真的是缘分已尽吧。

　　“16楼到了“，冰冷的机械的女声响起，电梯停在了16楼。简薇走了进去按了1楼，“今天肖斯言没跟你一起走？“没话找话。

　　“他今天有事。”

　　简薇犹豫了下，“那你。。。怎么回去？”

　　“地铁。”简短而冷淡，显然是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简薇知道他们住的是UQ给他们租的公寓，丽晶公寓是不远开车大概也就15分钟路程，但地铁也有两站路，而且从这边走到地铁站1公里的路怎么也要10分钟。。。

　　电梯到了1楼，顾泽风走了出去。

　　简薇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追了出去，“要不我送你吧。”

　　“不用。”顾泽风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

　　简薇还想再说什么，有个化着精致妆容身材高挑的女生走了过来。“Zev!”女生笑着和顾泽风打招呼。

　　“Hi，Ann，”顾泽风回应。

　　简薇没见过这个女生，而她叫的是顾泽风的英文名，两人显然很熟稔的样子。

　　名唤Ann的女生看到了简薇，朝她点点头示意。又转头看了看周围“今天肖肖没和你一起啊。“

　　“嗯。他有点事先走了。”

　　Ann好像有点失落，还是笑着说，“你这是要回去么，刚好我也下班了，顺路送你一起回去？不知道顾总肯赏脸不？”

　　顾泽风居然笑了，脸上的表情居然是难得的温和和轻松。“那就麻烦安妮小姐了。”

　　“乐意效劳。”安妮把顾泽风的手牵引到她的手肘处，两人都把简薇当做空气，旁若无人地走了。

　　简薇当场石化。重逢后顾泽风从来没在她的面前露出这样温柔的表情和笑容。她要送他，他就是冷冷的拒绝。那个安妮送他，他就这么轻松愉快地答应了。

　　简薇在原地纠结了半天，她决定偷偷地跟上这两个人。

　　安妮和顾泽风走出了园区大门。顾泽风突然开口:“谢谢你安妮，不用送我了。”

　　安妮看着顾泽风，忽然就笑了“我还当你今天怎么转性了，肯接受别人的帮助了。”她朝园区里面张望了下，看到远远地正慢吞吞地走过来的人影。

　　“她就是简薇，你以前的那个小女朋友？”

　　“。。。。。。”旁边的人沉默。

　　安妮也不以为意，只是叹了口气，“其实，Zev，你不用那么倔强，会活得轻松点。“

　　旁边的人怔了怔，只是沉默。

　　安妮漂亮的双眸略过一丝黯然:“其实你和肖肖都太固执了，见到他帮我跟他说一声吧，我打他电话他都没接。”

　　“知道了，我会转告他的。”

　　“那我走了哦，再见。”安妮不再多说，转头走了。

　　顾泽风也转身向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简薇本来想偷偷地跟着他们两个，没想到远远地看见园区门外，安妮跟顾泽风说了些什么之后，两人就分道扬镳了。

　　想着顾泽风一个人终究还是不放心，便又偷偷地跟了上去。

　　一公里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幸好这条路上铺设了盲道，加上晚上一路上没什么人。顾泽风走得还算顺利。但他依然走得不快。偶有行人经过，都会侧目看他，或小声议论，或远远地避开。

　　在中国这个社会里，盲人还是大多数人眼里的少数群体，虽然中国的视障群体数量很多，但大多视障人士很少出门。主要也还是因为很多无障碍设施不完善，导致视障人士出门很困难，自然而然也就很少能够在街上看到他们。

　　记得有人说过，眼睛是人联系世界最主要的窗口，如果人一旦失去了视力，那么他做很多事都是极其困难的。

　　简薇突然觉得顾泽风在做的无障碍项目很有意义，因为她不想看到他被人指指点点，不想他被别人认为是“异类“。

　　简薇不敢走得太近，只是远远地跟着。到了地铁口，顾泽风的行动更慢了些，但是依然顺畅。简薇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说他可以自己回去了。这条路他应该练习了很多次了吧。

　　地铁站有工作人员想上前帮忙，都被顾泽风拒绝了。

　　简薇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对于一个始终骄傲的人来说，接受帮助，大概意味着承认自己的无能。

　　地铁刺目的灯光亮起，驶进了站台。简薇站在顾泽风的身后，跟他一起进了车厢。

　　顾泽风进了车厢便一直站在车门右边。他今天没有戴墨镜，地铁上明亮的白光映在他失神的双眸上，璀璨地犹如宝石。若不是他拿着盲杖，这样看去真看不出他的眼睛有问题。

　　简薇站在车门的左边，静静地凝视着他。他看不见，她才能如此放心大胆地看他。

　　两站路很快就到了，简薇跟着顾泽风下了车厢。这个站是个换乘站，有很多出口。快出站的时候，有小孩奔跑嬉闹，撞到了顾泽风，他被撞击力带着偏离了盲道。

　　简薇看到他拿着盲杖茫然地站在原地，似乎找不到方向。他拿着盲杖左右敲打，原地转了个圈，随即走了两步，却是更加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简薇狠狠地咬住嘴唇，强忍住自己想上前帮他的冲动，视线却已被泪水模糊。

　　有热心的阿姨经过，不容顾泽风拒绝，已经热情地把他领出了站，简薇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出了地铁站走一段路，再过一条马路，就是顾泽风住的公寓了。

　　简薇跟在顾泽风身后，顾泽风突然停住了脚步。简薇不明所以，也停住了脚步。过了大概有一两分钟，顾泽风突然又迈起步来，只是这次步伐却快了很多。

　　简薇不自觉地也加快了步伐。

　　前面是马路，此刻还是红灯。却见顾泽风毫不停留，径直地向马路中间走去。

　　刺耳的急刹车声音响起，经过的车子司机破口大骂“过马路不长眼么，现在红灯！想死滚远点！”一边骂一边开远了。

　　简薇脸都吓白了，忙不顾一切地冲到了马路上，一把拉住顾泽风“你疯啦，顾泽风，不要命了，红灯你冲什么冲。”

　　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把顾泽风带到马路对面。

　　顾泽风冷着脸，一直沉默，此刻却忽然轻轻地笑了。“这不就是你要的么，简薇，你一路跟着我，不就是想看看我这个瞎子是怎么回家的，不就是想看看现在的我有多无能么，现在你看到了，你可以走了。”

　　简薇看着顾泽风惨淡的笑容，一双失神的眸子毫无光彩。心又是没由来地一痛。

　　“我不是，顾泽风，我只是担心你。”她解释。

　　顾泽风还是轻轻笑着，那笑就透了丝残酷的味道。“简薇，收起你多余的担心和廉价的同情，我不需要。”

　　简薇气急，“顾泽风，自尊能当饭吃么！”

　　顾泽风怔了一怔，不再笑了，轻轻说道:“是，一个瞎子也配谈自尊么。你看到了，瞎子就是瞎子。”

　　简薇的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此刻满心作痛，她心痛顾泽风要这样说自己，心痛自己单纯的心意被莫名的曲解。重逢以来他们所有的见面都在克制，隐忍，争吵和反复纠缠中度过，刹那间，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连带着6年前分手的伤痛也被勾了起来，瞬间把她淹没。

　　简薇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手拼命去打顾泽风。“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6年前你离开了，现在为什么要回来！你回来了，我只是担心你，我只是心疼你，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顾泽风突然不动了，任由简薇一拳一拳地打在他的身上，面上是无限的哀戚。

　　简薇终于哭累了，只剩小声的抽泣。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丢脸，而且很没出息。顾泽风早就不爱她了，也根本没把她放在心里，她现在对着人家又哭又打算什么啊。

　　“对不起，”简薇说着抹干眼泪，转身要走。

　　“简简。”顾泽风突然拉住她的手。

　　简薇回过头去，看到一瞬间出现在顾泽风脸上痛楚的神色。

　　顾泽风的嘴动了动，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轻轻松开了简薇的手。

　　夜风吹起他的一片衣袂，他的发梢微动。

　　“路上小心，”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