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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15、勤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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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定睛一瞧,可不就是方无波。
如今的魔教圣女穿着春日薄衫,一副小女儿态,只挑眉一笑:“你手底下的人将我教护教左使出卖给了金人,听闻你亲自去搭救,如今人倒是在哪里呢?”
戚少商一见她竟是问自己要人来了,只好反问道,“你们教主大人亲自出马,怎么没寻回得力爱将?”
方无波因笑道:“你们在会宁的事我多多少少听了些去,我弟弟年幼贪玩,得罪了戚楼主之处,还望海涵。”
“言重了,戚某人有得罪贵教的地方,望圣女海涵才是。”戚少商一拱手,却是转身欲走。
方无波手一挡:“戚楼主这是往何处去?”
“盐城。”
方无波露出叹服之色,了然一笑,却并没有让出道来。
戚少商出于礼貌,也不好将她的手挥开,只道:“你家教主和顾左使可能有些误会,你们既然也寻不见他,我想他是去盐城找手握重兵之人了。”
方无波道:“宫中兵变,正是各地起兵勤王之时,却也有人等着做那黄雀。谢寒江在开封府,兵权又旁落他人,远水解不了进火,而驻守百里之外盐城的,正是御营平寇左将军韩良臣。戚楼主与鄙教顾左使果然是知音。如今各地都在观望,那位神通侯爷更是重兵驻守在城外,明着是勤王护驾,实则建了重重哨卡将临安府围得飞鸟难过,无缝插针。恐怕苗、刘二人杀宦官在先逼宫在后,也是跟他大有干系的,要不一个月前,皇帝怎会一纸诏书把四大名捕调去撤查相州府尹私吞军饷一案。眼下他只等皇帝遭人暗算,再攻进城来,名为救驾,实则赶在头一个到显宁寺发丧,然后找出个什么传位诏书,改朝换代也就是一两天的事了。”
戚少商笑道:“传位诏书啊?听着好生耳熟,其实这一招你们顾左使早八百年就已经玩过了,不稀奇。”
方无波拍手道:“过奖过奖,代鄙教顾左使谢过戚楼主夸赞。”
戚少商啼笑皆非,他这口气听起来像是夸么?
方无波又道:“只不知道戚楼主是不是预备做一只黄雀?”
戚少商道:“我曾答应了贵教顾左使要同舟共济的,他既没有图谋篡位的野心,而是要扶赵构上位,想来那小皇帝总有可取之处。我相信他的眼光。”
见戚少商又要走,方无波大声道:“你此时要去盐城却万万不妥,非但不能请来韩良臣的救兵,怕是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他的。”
戚少商立定,奇道:“此话怎讲?”
“顾左使在盐城飞鸽传书于我,韩良臣迟迟不出兵,是因得韩夫人如今被扣押在行宫之内,且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他若轻举妄动,便是一尸两命。”
戚少商悚然一惊,方才知道其中竟有这样的波折,“原来方姑娘来此是与我商议救人之计的,有话不妨直说,不必绕圈子。”
方无波素闻他是个爽快人,只是因着顾惜朝将此次勤王之计全盘托付于她,而眼前的九现神龙与自家的顾左使在北地失踪了那么长日子,谁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弄个不好,人家醋海翻波迁怒于她就不妙了,不过试探之下,果见戚少商面上并无不悦,她心下佩服之余,这才将韩夫人的近况草草交代了。“至于临安内外各方的兵力部署,相信风雨楼获知的情报比我只多不少。现下务必外松内紧,显宁寺的小皇帝还是由你去护着最稳妥,若有闪失,金人趁乱起兵只怕也不远了。”
戚少商知道事关重大,又问她可需要人手解救韩夫人。方无波却是笑道:“戚楼主放心,你若派了人强行闯入行宫去救,反倒打草惊蛇。那一年我与顾左使一起到韩府拜望,韩夫人足智多谋,当懂得如何自保。况且苗傅等人这当口断断不敢动她,若少了这个人质,韩良臣定然将这些乱臣贼子碎尸万端,食肉啖心。我今日便以圣女身份诈降入宫,给他们献一条昏招,将韩夫人带出来,你只要在行宫外围北门口派去接应的人马即可。”
戚少商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道出以前顾惜朝与她相携拜望韩良臣夫妇,心里明明想问什么昏招,话到嘴边,却是酸溜溜地住了口。这魔教圣女也当真心智手段高人一等,佩服之余,戚少商却是胡思乱想着,若顾惜朝真做了教主,他们岂不是大有结为夫妻的可能?
足智多谋的圣女此时倒不清楚戚少商已经想到了这一层,见他略略出神,忍不住唤道:“戚楼主?”
“呃……什么?”
“这救人的法子是顾左使教我的。”见戚少商眼中显露出强烈的求知欲,方无波本想卖一卖关子,装着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然后很是苦着一张脸,“他原本警告我不可说与你听,其实我倒觉得戚楼主也算不得外人。”
戚少商听她这么讲,倒是笑了,“你们女儿家的都喜欢这样吞吞吐吐,我却知道顾惜朝许你说你才说,若不许你说,你提也不会向我提。”
方无波有些着恼,一跺脚道:“行,你与他既引为知音,你自己猜去吧。”
说完竟真的离去了。
戚少商回去仔细部署一番,又着人夜间去行宫北门外守侯,见杨无邪忙进忙出的,忍不住叫住了他,问起如何将韩夫人解救出来的妙计。
杨无邪思索一番,小心翼翼道:“我若是顾惜朝,确实不会犯险让楼主强行入行宫营救韩夫人,万一不成,只怕打草惊蛇,再要想救更是难上加难。即便事成,她临产之际,受了惊吓伤及母子任何一方,都是不妥的。只需向苗刘二人陈明三点即可:韩夫人虽扣为人质,真到要动她的时候,其实败局已定,只可作脱身之宜,此其一;男儿大丈夫何患无妻,兵变至今韩良臣正按兵不动,说明他举棋不定,而他举棋不定真正忌惮的并非妻女,而是自己拥兵江南,小皇帝却羽翼未丰,他要倒向哪一边还很难说,此其二;这第三么,假以利诱,派韩夫人前往盐城规劝,若能投奔而来,强强联手,何惧这江山坐不稳。”
戚少商听罢,摇摇头道:“苗刘二人竟会那么傻,放韩夫人出城?”
杨无邪道:“楼主也用不着高看此二人,兵变之事虽然凶险,此二人却是因得与宫中几个太监发生口角,怒而起了杀心。事前即无周密的筹划,事后更无稳定民心的良策,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心胸狭窄的无胆鼠辈。当日小皇帝渡黄河时几乎只身一人,至金人攻向扬州,他仓皇逃窜出来,身边护卫不足千人。若不是如今兵荒马乱,行宫内驻扎的御林军皆是临时征招,疏于操练,换作在开封府时,哪里会出这样的乱子。这件事犯不着楼主如此费脑筋,杀鸡焉用牛刀,只怕顾公子此番出手,也是多半为着他们教中声威着想,他日皇帝坐稳江山也好,兵败沦为丧家之犬也罢,好歹朝廷不能公然以平乱之名出兵蜀地。”
戚少商叹一口气,“若顾惜朝来坐这楼主的位子,军师恐怕与他甚是相投。”
杨无邪听了,讶然半晌,才道:“楼主何出此言?其实你未必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向来不愿以坏心去揣度他人。比起顾惜朝,我更佩服的是你,身为首领而能知人善用,才可服人心,才可坐稳这头把交椅,风雨楼众兄弟才愿意忠心耿耿跟着你出生入死。像顾惜朝那样的人,只适合做一把杀人的利器,若真成为一楼之主,他自视甚高,又容易猜忌他人,怕只怕到最后,轻则分崩离析,重则自戕其身。”
戚少商略一沉吟,心中不免揪痛,其实杨无邪说的他也曾担忧过,“不过以他的聪明才智,或许也知如何取舍谋划。”
杨无邪道:“他的才智能否战胜他的心魔,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戚少商点点头,“谢谢军师的提点。”
杨无邪退下,转身时却玩味着戚少商刚刚的话,这提点二字从何说起呢?难不成是替顾惜朝谢谢他?风雨楼四朝元老皱着眉头兀自出身,走到门槛前差点绊了一交,直感叹自己老了老了。
戚少商再次见到顾惜朝却是在显宁寺外的山坡上。
此前韩夫人果然由方无波带出行宫之外,她竟是已经临盆,手中抱着襁褓中的小小婴儿,身体虽有些虚弱,情绪倒十分镇定。第二日韩良臣便联合平江府,应天府,吴江府,秀州府传檄中外,声讨苗刘,起兵勤王,前锋营不过开到丹阳,这边已经阵脚大乱,忙不叠入寺去请皇帝回宫复辟。方应看掂量来去,觉得大势已去,索性洞开城门,放联军入城。
戚少商和寺里的住持下了三天的棋,也不见人上门来行刺皇帝,颇觉无聊,耳听得端茶的小厮来报,韩将军前来迎驾,前军已收刀在山道上等候。
戚少商二话不说跑出去,往山下一看,不过两三百骑轻装而来,却哪有顾惜朝的身影。韩良臣来接皇帝回宫,带剑面圣原是不妥,是以卸甲除剑,一身红色官袍骑在马上,倒像上山迎亲的新郎倌。两人照个面,忍不住哈哈大笑。
“韩兄,喜得贵子,恭喜恭喜。如今可是到寺里来还愿的?”
“戚兄说笑了!内子脱险,还靠风雨楼的人马来接应,在下先行谢过,等小犬满月之时,一定来请你吃酒。”韩良臣与他客套两句,见他频频往后面张望,不由道,“你在寻顾公子么,他没有随我一起来。”说着往另一个山头遥遥一指,“说是先走一步,我见他似乎往那边去了。”
戚少商匆匆与他告了辞,也顾不得回寺里牵马,只随手向韩良臣身后亲随借了一匹战马,用剑鞘一拍,风驰电掣般冲向林间小道。
身后的红衣将军忍不住一拍脑袋,“哎呀,莫不是又起了什么争执,我原不该告诉他的。”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派人去瞧瞧的当口,戚少商已经策马翻过了一个缓坡,只见顾惜朝远远地骑在马上迎风而立,也不知正看什么风景。前方漫山遍野春草新绿,树展花开,映山红染尽远近几座山头,青衣的公子卷发飞扬,静默地如一株山野幽兰。
听到身后马蹄声近了,他也没有回头来看。
戚少商挨得近了,咒骂埋怨呵斥责问一股脑儿冲到喉咙口,临了,只简缩成两个字,“哎……你……”
微微侧过去的脸,看不见表情,只听得顾惜朝轻声道:“来了?”
“恩,来了。”戚少商懊恼,明明该把他拉下马来拳打脚踢收拾一番的,奈何下不了手。“怎么不随韩将军一起迎驾,趁这个机会好让皇帝消了对你的猜疑才好。”
“不必了,顾惜朝虎狼之心,昭然若揭,我何必做戏给皇帝看。”他望着前方蜿蜒在山道上正往下缓缓前行的仪仗队伍,语气寡淡到似乎在说一件全不相干的事情,“如今我已经不屑去做他的臣子,在人前行跪拜之礼。将来我若要杀他,那便是弑,我若夺他的权,那便是篡,弑君篡位的事我不是不敢做,只是,有些累了。你看这万里江山,如诗如画,他若能做稳了,是他的本事,他若坐不稳,大当家的,你可愿助我夺取天下?”
戚少商朗声道:“天下?天下是你顾惜朝的,还是我戚少商的,很难说!”
青衣的公子微微叹息,这才回过头来,春风里卷发飞扬眼神清亮,眉目间带笑,唇角边含情,然后他吐字清晰地软语温存地道,“我来,是见你最后一面的。”
戚少商在乍一听到这句话后,几乎一蹦三尺高!
“顾!惜!朝!”九现神龙终于气急败坏,“你敢耍我!你竟然——还!敢!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