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一生》源远无长

78、启程

　　不过五日，任命的文书下来，周君宴为恭州知府，尽快上任，翰林院中人觉得这任命颇有蹊跷，却无人说出口，都拱手道喜。

　　“多谢诸位好意，今日下差，诸位赏个薄面，去醉仙楼一醉方休。”周君宴道。

　　“今日还有差事，改日再聚。改日再聚。”众人纷纷摆手。

　　周君宴看了，轻轻一笑，乌烟瘴气，弄得到处不得安宁，谁又敢跟谁亲近，只怕今日的朋友，便是明日的政敌。周君宴跟几位掌教辞别，户部掌教送他一副字。

　　“多谢先生。”周君宴道。

　　户部掌教道：“愿你如此字。”

　　周君宴将“鹏程万里”四字珍重收好。吏部、兵部两位掌教避而不见，大理寺少卿冷笑一声，让他好生保重，礼部、工部两位掌教今日不在，周君宴只在门口行了礼。

　　在官场，他不过是只菜鸟，有幸能得翰林院栽培，实乃幸事。周君宴将得到的字和几位先生平日批卷小心压在箱底，随身带着。长途跋涉，还有数十侍卫随行，周君宴自己是轻装简行，带了些书目换洗衣裳。

　　大夫人看了他的行礼，道：“两个藤箱，能装得多少东西，不如再收拾一些，惯用的笔墨，鞋袜，环佩，床被，我看都未收拾进来。”

　　周君宴摇头，“一干之物去恭州新置便是。”

　　“我与程家已换了庚帖，若是无事发生，再过两月，走了六礼，程家便要将女儿送到恭州出嫁。”大夫人又道。

　　周君宴点头，“全听母亲安排。”

　　大夫人看他，轻声道：“若是听我安排，不如让半月先留在府中，等程姑娘嫁过去，我再将她送到恭州，若不然下人先见了通房，倒是乱了尊卑。”

　　“娘可记得程夫人和程小姐的丫鬟？个个腿脚粗壮，下盘扎实，都是有武艺傍身，两家定亲，多方来往，我若将半月放在府上，谁来保她性命？”周君宴道。

　　大夫人叹气，“随你吧，只是到了恭州莫要张扬。宠妾灭妻，对名声不好，也有碍你仕途，程小姐虽不能生育，但是她出身名门，万万不可轻贱了她。”

　　“多谢娘。”周君宴弯腰行了个大礼。

　　大夫人连忙将他扶起来，“你突然行此大礼，娘可是受宠若惊。我顺你多少，连带她去我娘家的庄子都从了，这不过一桩小事。”

　　周君宴摇头，“并不是为这。儿子谢的是娘同意我娶程小姐。”

　　大夫人听了，愣了一下神，才苦笑道，“你倒是全知道。也不枉我流的泪。哪家不重视子嗣？长子嫡孙，多金贵，如今我是梦都不敢做。可又有什么办法，嫡孙再金贵，能比得过儿子平安喜乐？”

　　“娘，便是庶子，也能教养成才，孝顺长辈，光耀门楣。娘您看二弟，如今不也独当一面，将家族的商铺打理得有声有色？”

　　“庶子再好，也有个庶，别人看他也低人一等。罢了罢了，都是后事，以后再说吧。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一二分好事娘愿都在你头上。”大夫人用帕子擦了泪道，“你去将半月叫来，我嘱咐她几句。

　　“儿子遵命。”周君宴拱手。

　　半月也知大夫人对她不甚喜欢，平日不敢凑上前，每次大夫人召见，总是心惊胆战的，周君宴牵着她手往前走，“紧张什么？难道我娘还会吃人不成？”

　　“夫人一贯和气，奴婢自己胆小。”半月僵笑道，她挣了手，掀了门帘见正房。

　　“起来吧。”大夫人叫她起，打开手边的方盒，将一方玉佩拿出来，“这方骊龙缠枝的玉佩，是周家族上传下来的，按说该给君儿的正妻，只是如今情况，你也知晓，我将这玉佩给你，望你好生珍重，万事以周家兴旺为要。”

　　“奴婢不敢当。”半月连连摆手。

　　“拿着吧。等君儿娶亲了，你敬程家小姐一杯茶，你便是周家名正言顺的姨娘，日后生儿育女，都是你的本事。只一桩事，切莫恃宠而骄，骑在程小姐的头上，若不然我容不得你。”大夫人将玉佩放在半月手上。半月合拢手，心中思绪万千。到这一步，夫人也算承认了她？半月低眉顺目，恭敬道：“夫人一直对我百般忍耐，奴婢万死不能报夫人之恩。以后奴婢定谨守本分，不敢越矩。”

　　大夫人审视她，想到往日种种，周君宴对她的维护，因她只能娶程家石女，因她让周君宴声名受累，终究心有不甘，冷笑道：“你最好是。跟你透个底。程家小姐不能生育，但是越家的小姐，就是做妾也愿意嫁过来。你如果是不知好歹，到时让她过来做平妻便是。”

　　“夫人放心，奴婢尽知。”

　　“下去吧。”大夫人挥手让她告退。

　　半月回屋，将玉佩给周君宴看。周君宴笑道，“你自己收好，这可是我周家传家之宝。”

　　“少爷您拿着吧，奴婢怕自己糊里糊涂搞丢了。”半月道。

　　“丢了就丢了。”周君宴道，“怎么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娘又说了什么？”

　　半月摇头，“夫人连传家之物都给了奴婢，难道奴婢还不知足？只是，奴婢替夫人难过罢了。为何我没生在富贵之家？若是我也有显赫的家世，夫人该多高兴，儿子媳妇情投意合，最好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如今，既怕宠妾灭妻，又怕妻妾不和，更怕子嗣不丰。”

　　周君宴挼了把她的脑袋，笑道：“这样便很好，以后也不必奴婢奴婢地称呼自己。在我心中，你便是千金小姐，便是金枝玉叶，便是名门贵女，一等一的尊贵。身份卑贱又如何，心思纯善，温柔解意，天真可喜，志向高远，谁也比不得你。”

　　“这些都不算得什么，我最厉害之处，便是有少爷待我如珠似宝，想必程小姐越小姐都羡慕不已。”

　　周君宴看她得意的样子，附和道：“对，纵然她们家世再好，本少爷也只认你。”说完，将她搂在怀里，“蠢姑娘，别一个人暗自伤神，难道还不信我？”

　　这样的时刻，让本月立刻去死也是值得，何德何能，让王半月，碰上周君宴？

　　大老爷怕迟早生变，催得十分急促，周君宴原本还想要跟同窗告别，却被大老爷拦住，“你三叔焦头烂额，夜不归宿，誉王那边，情况只怕不好，你还是早走为妙，免得被绊住了。”

　　好在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上午将东西装车，简单用过一餐，太阳正当空，便起了程。前后两辆马车，周君宴和侍卫骑了马走在马车前，还有侍卫在车后护送。半月和蜜枣坐一辆，另外一辆堆满藤箱的大马车。周君宴跪别父母亲人，打马启程。

　　等他走了，大老爷喃喃道：“我儿此去，定鹏程万里。”

　　老夫人不停擦泪，“鹏程万里又何如？我的好孙儿啊，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大夫人眼眶也红了，却拍着她的背哄道，“娘，您将身子养好，君儿休假便回京探亲，定能再见。”

　　“那我便等他探亲。只是这许久，我若想他该如何是好？”老夫人颤巍巍擦了泪。

　　大夫人劝慰：“等君儿媳妇进门，还要敬茶给您呢。您有得忙，忙起来便不想了。”

　　“君儿要娶媳妇了？”老夫人惊讶道。

　　“是啊，上次跟您说过，威武将军府的小姐，最是聪明伶俐的好孩子。”许多事不好跟老夫人说明，大夫人心中有些心酸，脸上却装得开心。

　　马车一路向西，经过檀香山，周君宴却意外见到三老爷在山腰招手，还有一人在山顶的亭上抚琴。他连忙下马，嘱咐王虎先行，自己上山。

　　山上抚琴的是江南布商，当朝的三皇子吴泽渊。等他爬到山上，正好琴音一落，周君宴跪行大礼，“此行，有赖三皇子成全，周君宴铭记在心。”

　　三皇子道：“周知府可知，为了你这一纸任书，动用了我等多大的关系？”

　　“下官不知。”周君宴回道。

　　“你这任书，是由御前大总管亲自拿到皇上面前盖章，一同盖下的，还有献王谋逆之罪的折子。”三皇子盯着周君宴，见他低头不语，笑道，“不过我二哥却觉得值。不是我等值，而是大晋值。此去，望你能好好为官，不负百姓，不负圣上，也不负我二哥。”

　　“下官定忠君爱民，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心。”周君宴承诺。

　　“君子一诺。”

　　“驷马难追。”周君宴回道，与二皇子击掌，跪别而去。

　　三老爷看着他，背脊笔直，步伐从容，突然有些自豪，“我周家，也有好儿郎。”他叹道。

　　“你难道不是周家好儿郎？”三皇子笑道。

　　“下官，不过是不学无术的废人罢了。”三老爷摇头道，“我这侄儿，却是大晋的好儿郎。”

　　“他既不是上场杀敌，又不是孤军入敌，此去升官发财，倒是个个将他夸上天？”有二人从另一侧山脚爬上来，好笑道。

　　“许是他身上有股正气和傲气，便觉得天下大有可为吧。想当年周公羽扇纶巾，也如他一般意气风发。走吧，我等下山受死去了。”献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