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玄帝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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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门口，任麟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站住，伸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朝服，又翻了翻手里的公文，这才推门走进了房间。
黑衣的男人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虽然听见有人进来，也没有停笔。
“陛下。”任麟躬身行礼，“太学送来了明日殿试的单子。”
玄帝抬起头，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拿过来吧。”
任麟恭恭敬敬将名单递了上去，玄帝拿过单子，细细看了一回，放下，转过来看看任麟：“宰辅昨日去了太学，感觉如何？”
“大部分答卷都中规中矩，倒是有一份不同寻常。”
“哦？”玄帝扬了扬眉毛：“说来听听？”
“有一个考生，在试文里提到了如今吏部，他说：因为正值复国初期，朝廷急需人才，吏部遴选百官，自然成了重中之重，然而正是因为官员们的眼睛都盯着这一块，无形之中吏部便成了六部之首。六部本应协调运作，各为其职，然而现状却是六部官员为吏部马首是瞻，本是同级官员，可一听是吏部的，其他官僚便另眼相待，以至于吏部在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务上的举动，严重牵制了其他各部门。”
玄帝听着，微微皱眉。
“那考生还提到说，四品以下地方官员因为无权直接上奏，在京官僚又无法了解到地方上的确切情况，两头协作不畅，好多紧急事情都被延误了……”
“嗯嗯，这是个问题。”玄帝点点头，却问：“这考生这次名列第几？”
“……回陛下。此考生未被录取。”
玄帝有点诧异：“哦？是什么原因？”
“主考官认为此生言词放肆，竟敢抨击朝政，因此……”
“胡闹！”玄帝丢下手里的笔，面色不悦：“这样的人不要，却去要那些只会歌功颂德的书呆子？！——倒是宰辅，你是怎么发现此人试卷的？既不录取，必然卷子都舍弃在一边了吧？”
“是。下官正是从被废的卷子里找到这份考卷的。”任麟说：“发现考卷之后，下官即刻赶去那考生寄宿的旅店里，正赶上他打算回乡……”
“哦？！”
“他自觉名落孙山，再呆在京城也没意思了。”任麟顿了一下：“后来谈了一下，下官发现，此人性情狷介，就算在下官面前也直言不讳。”
玄帝笑了笑：“宰辅莫不是被那小子数落了？他好大的胆子。”
任麟却没笑，神色依然认真：“有才之人大多如此。放走这样的人才，是主考官失职。”
玄帝瞥了任麟一眼，心里暗想：“估计明天弹劾那考官的折子就能送上来了。”
朝中谁都知道，宰辅最是凌厉无情，居然被她从自己审阅过的废卷子里挖出个人才来，这下子，那主考官的官职怕是不保。
这样想着，玄帝再看了看名单，他的目光停留在第三个名字上。
“宰辅，这个王士德，你知道么？”
“回陛下，此人是晋州刺史所荐。”
玄帝微微点头：“哦，是了，寡人是记得谁提到过此人。果然进了殿试的名单……”
任麟在一旁，表情略一迟疑，似乎想开口说什么，玄帝察觉了她的意图，他看了面前女子一眼：“宰辅有话就请讲吧。”
见玄帝这样一说，任麟微微一躬身：“陛下，昨日下官从太学出来，曾偶遇此人。”
“哦？如何？”
“听其言谈，语多谄媚。”
玄帝沉默不语。他深知紫麟性情耿直，说话不讲情面，生平最不喜他人献媚，或许那考生不过是说了两句恭维巴结的话，却没想到适得其反，结果引起了她强烈的反感。
想到这儿，他轻轻点头：“寡人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紫麟一躬身：“遵命。”
看着紫麟退出房间，玄帝突然想：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呢？……
玄帝是二十年前回到东旭国的。当时的他正生着重病，奄奄一息，幸好被四处寻找他的麒麟发现，又正巧遇到虚空之门十年之期，遂被送回国内，才算得以生还。
关于在那边的一切，玄帝并没有任何印象，只是听紫麟说自己在那边转世了七次，直到最后这一世才被她发现。
“臣办事不力，致使陛下遭此劫难。”紫麟伏在殿下，诚惶诚恐：“臣甘愿受罚……”
“宰辅何出此言？”玄帝摇摇头：“寡人性命乃宰辅所救，宰辅为寻寡人吃了这许多苦，是国家功臣，应大大的封赏才是。”
紫麟深深的伏下身体，额头几乎贴到地面：“微臣不要封赏……”
玄帝诧异的看了殿下女子一眼：“那么，宰辅想要什么？”
“微臣只愿能伴在陛下身旁……”紫麟的声音微微发抖：“还请陛下……允许微臣化身人形，入朝为臣。”
默默的看着跪在殿下的那紫衫女子，玄帝终于点点头：“好吧。”
“谢陛下！”
玄帝笑了笑：“好了，宰辅平身吧。”
直到此时，殿下女子才慢慢站起身来，抬起了脸。
从病中清醒过来，玄帝在第一次见到紫麟的时候，心里就不由得起了巨大的疑惑：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在他的记忆里，原来的麒麟是喜欢笑的孩子，又多话，说起话来语调总是快快活活的，因为永远是麒麟身形，所以成日四处蹦跳，心地一片天真烂漫，一想问题就打瞌睡，宫里谁都把她当个孩子看。
可是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女人，年龄看上去约莫三十四、五，五官虽然艳丽，然而脸颊却显得有些瘦削，又总是一副干练的神色，几乎不笑，薄薄的唇抿得紧紧的，言语比以前也变得少多了，说起话来措词严谨，语调尖刻冷静，甚至连那双琥珀色的杏眼都没什么感情，只是在极少数的时候，才会闪现过一些深邃的光芒。
“是不是在那边的几百年里，遭遇了什么事情？”玄帝心里这样琢磨：“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副不讨人喜欢的模样了呢？”
不讨人喜欢是的确的，然而他也没觉得这样的麒麟让自己觉得讨厌，特别是当玄帝发觉自己在处理朝政方面得到了一个有力的助手之后，这想法便更淡了。
这样也好，玄帝想，变身女子本来不太方便，不过如今看来，麒麟的行事做派，一点女性娇柔也没有，处理政务更是赛过男人，如此这般，臣子们也就不会有什么闲话了。
大概是在那边历练过几百年的缘故，比起以前的天真不经事，如今的紫麟好像换了个人，混沌之前，虽然身为宰辅，实际上紫麟什么都不做，她所有的工作就是玩闹。可是自从将玄帝送回来后，这份宰辅的官职，倒是被她实实在在的担当起来了。政务的处理不仅不逊于正式的官僚，而且更加出色。四国之内，多有女性参政，甚至有两个帝王也是女性，再加上又是神兽幻化的人形，所以即便殿下站着一个女子，也并不是稀奇事。
玄帝初见紫麟所写公文时，几乎不相信这是那个成日只知道嘴馋的马儿写出的东西，且不论那份手折写了什么，光那一排排一丝不苟、工工整整的字，就让他惊讶不已……
更让玄帝惊讶的是紫麟性情的转变。
从前的紫麟，是个典型和稀泥的，谁都知道麒麟心肠软弱，虽然站列朝班，可谁也没把她当回事，官员们在殿下，多喜欢逗弄神兽玩闹，引她开心。那个时候，紫麟和谁都好。
如今的紫麟，性格冷漠，行动犀利，认准的事情，哪怕得罪重臣也不妥协，曾有一次在上朝之前，因为督办堤坝之事她和一个阁老发生争执，对方最后一时气急，居然伸手将她递过来的折子摔在了地下！当时所有在场官员都吓蒙了！可谁知紫麟面色丝毫未变，她一声不响，等对方满脸通红的把气话倒完，才不慌不忙，从从容容弯下腰，从地上将那份折子拾了起来。一头拾，一头继续心平气和的与那阁老理论，终于说得对方哑口无言，然而就算如此，那之后紫麟也并没有打击排挤过对方。这个插曲让多嘴的官员告诉了玄帝，玄帝听了，也是无言。
然而，紫麟办事严苛毫不留情还是出了名的，若有事情犯在她手里，不去求情巴结，她还按规矩办，若想靠打打关系蒙混过关，那才是惨了，宰辅最恨徇私，到时候逮住，只有统统查办的下场。
不过话说回来，紫麟的严苛并不只是对他人，她对自己，同样如此。这个生活上杜绝一切奢华享受的宰辅，她的书房里什么装饰和古玩都没有，只有笔墨砚台，以及厚厚的一摞书，不仅不像女性的闺房，甚至比男人的卧室还要简朴。
“干净得太过分了。”那次，玄帝偶然见了之后，在心里微皱眉头：“这孩子，到底为什么非要这样苦着自己？”
他当然是不知道任麟为什么非要这样苛求自己的。
从将施南送回东旭国之后，任麟就一直期待着丈夫的醒来。送施南回来，是在任麟已然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所做的最后一个选择。任麟知道若是通过虚空之门，很有可能施南的记忆将会被抹掉，取而代之的是取消了一切转世回忆的玄帝，然而，任麟仍不死心。
或许施南有可能再度出现呢？玄帝和施南毕竟共用一个身体，他们俩之间毕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有可能在穿越虚空之门后，施南仍然能够保持他在现代社会的记忆，虽然希望渺茫，可是谁也不能保证这样的事情绝不可能发生。即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任麟也要去尝试，施南已经无法在现代社会继续活下去了，为了能够挽救丈夫，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任麟也不想放弃。
如她所料，从回到东旭国开始，施南的身体就一天天好转起来，虽然依然沉睡，但是身体上的变化是看得见的。得知这个身体保存下来了，任麟才算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只等着施南醒来了……
十几日后的某天，施南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任麟守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她的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紧张得几乎忘记了怎么呼吸！
施南微微转过脸来，他看到了任麟，在注视了妻子许久之后，终于缓缓开口：
“寡人这是在……哪儿？”
那一声“寡人”，就好像一个晴天霹雳，直直霹在了任麟的头顶！
这不是施南。这个男人，是玄帝。
耳朵轰响着，任麟好像一个木偶般，微微颤抖着站起身，走到床前，跪了下来，她伏下身去，用最恭敬的声音说道：“……恭迎陛下回宫。”
那一刻，任麟在心里，默默的和丈夫，告了永别。
身体痊愈之后，玄帝也曾询问过任麟自己在那边的情况，任麟只说自己转世很多次寻找他，却一直没有找到他，直到最后在一家医院里，发现了身患重病的他，这才把他送了回来。
“那么说，寡人在那边的经历谁也不知道了？”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低头，看看自己手上那枚银色的戒指：“这枚戒指是哪儿来的，宰辅也不知道么？”
任麟的身体，不被察觉的微微颤了一下，然而她又很快低下头：“……下官不知。”
施南的事情，任麟没有和玄帝说，面对这个和施南长得一模一样，然而性格却完全相反的男人，任麟什么也不想说。从前她心里那份对玄帝狂热的爱恋，在那十年之间，早就被深爱着施南的心给代替了，如今丈夫消失，也一并带走了她所有的热忱，剩下的，只有对这个同样穿着黑衣的男人无比的尊敬，毕竟，这是曾经救过她性命的玄帝。而任麟自己的那枚戒指，早已被她悄然取了下来……
“还要不要留在这儿？还要不要留下呢？”那是玄帝刚刚醒来那两天，任麟的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的问题。她不知道自己还留在这儿干什么，除了施南，她谁也不想陪伴，就算那个人是玄帝。可是，不在这儿又能去哪儿？麟凤山么？
去哪儿，也找不回施南了。
任麟的心成了一滩死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要不要活下去。施南是不能再见了，对于任麟来说，这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趣味，这样的残生，到哪儿了结都是一样。
那天晚上，女人在窗前坐了半日，也没个头绪，只得起身转来转去，却又不知不觉来到了玄帝的寝宫前……
她想看看他的脸，就算那并不是施南，可容颜却是施南的，就像一个渴坏了的人，哪怕面前的只是海市蜃楼，任麟也舍不得转开眼睛。
那天夜里，任麟守在熟睡的玄帝身旁，她依在床头，凝神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那是她看了十年的脸，曾经一些夜里，她自梦里醒来，也这样侧过来，静静的注视着丈夫熟睡的脸庞……
大约是任麟的呼吸声惊动了玄帝，沉睡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那一刻，任麟顿时慌了神！自己此刻是坐靠在玄帝床头！这样胆大妄为的行径，究竟该如何解释？！正不知所措的当口，一件让任麟不敢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床上的男人凝视着她，却慢慢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不睡？”
那声音温柔低沉，亲密又甜蜜，那双凝视着任麟的黑色眼睛里，满是浓浓情意，甚至连他握住任麟的动作，都那么自然，就仿佛这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任麟就应该被他宝贝在手心里。
任麟浑身发僵！她愣在那儿，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觉得嗓子又干又涩！
“我……”
她只能吐出这么一个字，再想说什么，床上的男人倦意来袭，又重新沉入了深深睡梦中。
那个人……刚刚的那个人……绝不是玄帝！
那个人，是施南！
一种巨大无比的感动顿时涌上任麟的心头！施南他，还活着！！
那天晚上，任麟就那样静静的守在玄帝身旁，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她的心里，期待能够再见丈夫一面！
然而，那天夜里，施南再没出现过，任麟守在那儿，直到天色微微发白，才失望的站起身，回到望翠宫。
这是回来之后，任麟第一次见到施南。施南的确还活着，玄帝的□□里，还存留着施南的记忆！然而因为玄帝以前的意志占据着身体，因此，只有当他感觉困倦、病弱、或者意识恍惚的走神中，那段碎片般的记忆才有可能出现，施南也才能出现！那天晚上，玄帝还在病弱中，夜半醒来意识也还模糊，所以才会被施南给控制身体。
“好吧，好吧，既然你还在，那么我就陪着你……”
第二天清晨，在上朝的时候，任麟望着那殿上坐在高高玉座上的黑衣男人，她的心里不由得充满了感激！
哪怕一百年才能见你一次，我也再不离开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玄帝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