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小故事》泉柚子

6、我在皇宫当幽灵（下

　　一个白胡子道士抓住了我，把我关在了一个鸟笼里。

　　这鸟笼小极了，周围全是雷电。

　　“啊！”被雷劈中时我还没反应过来便惨叫出了声。

　　那电散发着黑蓝色的光，在淡淡的黑云中若隐若现，我成为灵魂之后再也没有如此疼过。

　　疼得我每被电到一次都不由自主发出尖叫。

　　黑蓝色的光伴随着电闪雷鸣，将旁边的一切都照的忽明忽暗，我的灵魂在笼子里扭曲着想要求生，所有人都被我凄厉的叫声吓到了。

　　“宫中果真有怨灵！”那道士的徒弟喊道。

　　我忍着痛想将手伸出笼子把笼子打开，结果刚碰到笼子开口的符咒，我的灵魂顿时就被电掉了一块。

　　“啊——”
　　“砰砰！砰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灵魂被生生撕裂一块，疼得我在笼子里不停地挣扎，小小的金丝鸟笼里雷云滚滚，我耳朵里全是笼子哐啷哐啷的响声和我自己的惨叫。

　　太疼了！太疼了！这种绝望感令我瞬间就想起了我被火烧死时心中的惊恐，全身被火焰点燃，与此时被雷电折磨毫无异处。

　　笼子里的怨灵在拼了命的挣扎，周围的人早就都吓傻了，没人敢动。

　　我红了眼睛，疼的近乎失去了理智。

　　“陛下，让贫道降了这女鬼吧！”我听到一旁的道士如是说道。

　　不行！我怎么能死！我怎么能死！我还要报仇！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把你们全都杀了！

　　我的视野开始扭曲了，疯狂的摇晃笼子。

　　这时人群里走出来了一个穿着长袍的人，他面容高贵，盛气凌人，我老远就感受到他的气息了，那是专属于天子的气息，我总是不敢在他面前太放肆，也是我其实很怕他。

　　他走进来，挥了挥手，道：“放开她吧，先别电她了。”

　　道士想了想，停下了手里的咒。

　　周围的雷电停了，我失去力气跌落到了笼底，发着抖缩成了一团。

　　“陛下小心！这是个怨灵。”

　　皇帝拿过笼子的手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朕知道。”

　　疼痛缓了缓，我心中的仇恨又渐渐升起，怨灵，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用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他，如果我出去了，哪怕犯了杀戒下地狱我也要杀了他！

　　皇帝将笼子拿在手里端详着，道：“朕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道士走上前来说：“回陛下，鬼魂是常人看不到的。而个厉鬼，至少已经在这里飘荡十年了，它吸收宫里的灵气与陛下的龙气，法力至少比得上在外修行了百年的孤魂野鬼。”

　　我从未见过其他鬼魂，所以听着道士说的话，我才发现我确实有伤人之力，看来杀死这个皇帝会比我想象中的简单许多。

　　皇帝听完道士的话，沉默了一会道：“朕知道了，你把东西留下，你们都出去吧。”

　　“陛下！不可！”掌事太监激动地走上前想要拦住他。

　　这位掌事太监我认识，几乎是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此时必定不会让皇帝冒这个险。

　　谁知皇帝竟然决然的下了令，那个白胡子老头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关门出去了。临走时那个道士多次叮嘱他千万不要揭开符咒，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所有人都走了，这正合我意。

　　我尝试再次伸手去抓那道符，但刚刚的疼痛让我犹豫了起来，因为那实在太疼了。

　　我死死盯着那个符，谁知，皇帝竟然伸手过来，轻轻一揭，撕掉了它。

　　那一瞬间我化作巨大的厉鬼，只是出了笼子便能瞬间斩碎附近所有的烛火，我能感觉得到我的魂魄前所未有的强大，视野中通红一片，我发自内心憎恨着我眼前所有的活物。
　　我凄厉地嘶吼着，张开我细长尖利的爪子对准他的喉咙抓了过去。

　　“思思。”他轻轻叫道。

　　利爪停在了他面前，屋子里黑暗一片，我眼中的血红在听到这声叫声之后，渐渐淡了下来。

　　神智慢慢回来了，我看清了我熟悉的那张脸正闭着眼睛，轻轻颤动着睫毛。

　　“思思。”他又叫了一声。

　　我记起来了，这是我的乳名。

　　我们自小定了娃娃亲，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一个“相”字，爹娘与当时的皇帝一合计便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而给我取了这样的乳名。

　　他们想要将我当成皇后培养，但我从小便不学无术，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刀枪剑戟没有一个我看得上的，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厨娘本事，也是我父母给我尝试了无数个东西才给我找到的我喜欢的。

　　嫁给了他之后，没有了父母的管教，我便更加放飞自我，每每我惹了事都是他给我善后，那几乎是我人生里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那日叛军即将入城，他知道以我的性格又会在宫中窜来窜去，于是他留下了五十精锐保护着东宫，怕我闹于是偷偷给我喝了莲子羹。

　　我望着他颤动着的睫毛，才突然发现他比我印象里的要年长了一些。

　　哦，原来已经过去十年了啊。

　　那双眼睛渐渐张开，黑色的瞳孔里满是温柔，“我知道是你。”

　　他看见我了！
　　我大惊，转身就想走。
　　谁知却被一把拽了回去。

　　怎么可能！
　　我被他按进了怀里，拼命挣扎却无法撼动丝毫。

　　我看见了他身上不知何时穿上了一件颜色奇怪的袍子，这一定是那个道士给他的，能让他穿上时看得见碰得到魂魄。

　　但这袍子上的花纹令我心头一震，我瞪大眼睛，攒足了力气推开他，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朝他吼：“你知不知道这种衣服穿了是要用寿命换的！”

　　“我知道，拜托你别告诉高晟”高晟是他的掌事太监。
　　“你这样被高晟知道他该有多伤心啊！”
　　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安抚道：“没事，没事思思。这样我就能快点见到你了。”

　　我看着他眼中的得偿所愿，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之后，我便不再在宫中作怪了。

　　我叫他少穿那件袍子，所以他有时自言自语一般的告诉我，他曾经有多么想念我，在得知我死去了之后有多么绝望，在偶尔几次灵异事件之后发现是我而有多么开心。

　　他还告诉我，他的小太子还未成年，不能掌事，那他这个皇帝就得一直这么当下去。他无意再去任何妃子的宫中，而身体孱弱的皇后也无法再孕。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有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会朝他桌子上扔石子，他就知道我无聊了，便会抽出时间披上袍子来看我。

　　起初我不同意，我想让他多活一会，因为死了之后真的吃东西还得半夜去御膳房偷，遇见稍微懂一点的人会朝我撒一把盐，我还得去洗澡，麻烦着呢！

　　他听闻了我许多做鬼时的趣事，每次都听得哈哈大笑。

　　皇帝好像疯了，宫里这么传。因为他经常对着空气讲话，还会哈哈大笑。
　　但这都被高晟封锁了消息，谁嚼舌头根就被打二十大板，再加上这几年皇帝勤劳爱民，大家日子过得不错，变没有人再说闲话了。

　　我看着他立后没有再心生怨言，因为我知道他的小皇子之后需要可靠的扶持。大典那天我没去看，而是自己默默锁在那片废墟底下，抱着我唯一的烧火棍。

　　没过多久他就找到了我，把我从废墟里抱了出来。
　　他安抚我，亲吻我，抱着我摸摸流泪。

　　看着他哭我也哭，我知道其实他一点错都没有，活人的世界和死人其实是无关的。

　　我想了想，决定离开这里。

　　但我没告诉他，而是在某天夜里看着他睡熟，趁他不注意飘起来穿过墙，将那件袍子连同我附身的烧火棍包在一起，悄悄走了。

　　灵魂可真方便，没人看得见我，真棒。

　　路过了小太子的宫殿，我飘进去，摸了摸小孩温暖的额头，他正睡得香。

　　我一步三回头，不舍地离开了这里。

　　出了宫以后，我发现自己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总是不由自主的发呆。

　　我在路边找了一棵树坐在树杈上，就这么看树底下的人来人往。

　　倒霉的是，如果我坐着的那根树枝生出来了新的杈戳到了我的屁股，我还得挪一挪。

　　但我就这么坐在那里，抱着我与他唯一还存在的联系，等着树叶凋零，等着万里雪飘，等着新的春天冰雪消融，枝叶长出新的分叉，我便再往旁边挪一挪。

　　我听着树底下人们聊天，他们说邻国来朝，他们说农耕大丰收，他们说北方干旱皇帝大开国库分发万斤粮食供他们度过难关，他们说东方洪水皇帝加固了河堤，他们说南方的恶官上个月被砍了头。他们说皇帝大病了一场，轮到新皇登基了。

　　我耐着性子又等了等，直到有人说太上皇病危，恐怕命不久矣。

　　终于等到时机了，我跑了回去。

　　还是熟悉的皇宫，没有任何变化的场景。

　　我趁着夜色悄悄飘进皇帝的寝宫，看到了龙榻上搭着一只枯瘦的手，我慢慢飘过去，他好像知道我来了，张开了眼睛。

　　看着他身上的气息若隐若现，我知道他大限将至。

　　我从包裹里取出那件袍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思思。”他嘶哑着努力叫了我的名字

　　“嗯。”我飘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我就猜到你会回来的。”他用拇指擦了擦我的手背，笑道。

　　“嗯，我回来了。”

　　“我等到了，我终于等到了”

　　“我等你来。”我笑了笑安慰他。

　　“好，等我。”他刚刚说完，便咽气了。

　　我坐在他旁边等啊等，等啊等，就是没有等到他的灵魂。

　　“尝试逆天命的人是没有来生的，所以死后便也不会有灵魂。”
　　有人在我背后说话。

　　我放下他渐渐变凉的手，泪眼朦胧回头便看到了那个道士。哦，是那个道士的徒弟。看来那个老道士也已经归天了。

　　“当年师傅把袍子交给陛下的时候，便已经提醒过。”

　　我激动地飘了起来，反驳他：”如果他天天都穿着袍子来见我怎么办？“
　　那样的话他根本活不了十年，等不到太子长大，太后没有权谋之才，皇后又身体孱弱，说不定又要民不聊生。

　　“师傅曾答应高晟公公每年都会来宫中看望一次陛下，如果你这女鬼太过纠缠不知好歹，我和师傅哪怕顶着被杀头的罪名也要把你这女鬼打的魂飞魄散。”

　　我在空中愣了一会，无力地点点头，将袍子丢下，只带着我的那根房梁飘了出去。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我坐在寝宫外的树枝上，像过去的五十年一样，看着新的朝阳升起。

　　小道士手里捏了一道符朝我飞了过来，在我看来这道符很弱，天下理应没有道士可以再封住我了，但我没有躲。

　　我的魂魄逐渐消散的时候，我听见他说：“殿下，愿您来世平平安安，不要再成为厉鬼了。”

　　我答道：“我希望我没有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