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True Light ...
-
路西法的身体正在沉睡着的，他明确地知道自己进入了浅眠的梦境中。他站在阶梯之下，周围或是倒立或者倾斜的各式阶梯道路，这里仿若是无端拼凑起来的空间，将那埃舍尔的《相对性》立体化。
他向上迈出了步伐，一步一步，穿过一段又一段的阶梯，向上或者向左右便能看见方才走过的地方此刻有一个自己正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处在那里。
这里的空间与时间皆是混乱的，正如它是一个梦境。
继续向着阶梯上行，漫长的道路尽头，他抵达那个店铺。紫色长裙的妖艳女子端着一如他们初次相见时毫无变化的笑容，轻抚着怀中的黑猫看向来者。
狭义的睡眠即为短暂的死亡。在生与死的狭缝之间，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女人。
“好久不见了呢殿下，啊呀，对您来说或许不久前我们才见过也说不定。”米歇尔掩着嘴轻笑着，从那古旧的柜台桌后走了出来，提起裙角行了一礼，“那么让我们省去那些开场白，欢迎您再次来访这「西洋古董阁楼堂」！”
货柜与置物架上摆放的物件，若是有人在此细看，便能发现有几件竟与路西法的收藏十分相似。他的身后凭空出现了一把椅子，缓缓地推近过来让少年坐下。
“米歇尔·马勒伯朗士（Michèle Malebranche），客套话就免了，既然再一次连接上我的梦境，我需要你的解释。”手枕着额角，路西法靠在椅子的软垫上，双眼眯起带着些许不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米歇尔摇了摇头，裙摆随着转身扬起弧度，回过身来便又是化作了少女的模样，“嗯……还是这副模样跟殿下您比较方便一些呢～”
“哼，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区别。”路西法瞥了眼她，扶着椅子扶手的那边手指扣了扣光滑的木头，发出轻响，“有话就快说。”
“还是老样子对淑女没什么耐心呢，明明前几次还会很温柔的。”少女模样的米歇尔装可怜地嘟起嘴，晃了晃手臂走到路西法的眼前，“嘛～我会来自然是因为殿下您需要，这是我与最初的「您」所做的交易，时机合适的时候将轮回的真实告诉您。”
她的手中紫色的光芒聚拢在一起，虚影化成了一本在封面上绘有红色图案的黑色书籍。
“最初之时的「您」所写下的物语将我等的地平线与此相连，这个不安定的世界借助延伸的地平线从而稳固下来，代价却是只能走向被肯定了的「史实」，彻彻底底地被锁在了牢笼中，开始了这被束缚的物语。”旋转的黑色书籍封面上那眼睛一般的红色图案闪着诡异的光芒，却越发黯淡，“黑之预言书所记述的「历史」不允许被篡改，但是您所重复的二十四轮物语，每一次都做出了微小的改变，最终汇聚成巨大的洪流。”
路西法随着米歇尔的话忆起当初，却与她所说的有所出入。当他得知自己所处的世界被无形的力量掌控着的时候，便是他第一次遇到了对方。他们进行了数次的交易，作为交换路西法得到了制造『兽』的方法，并且获得了数个拥有着不亚于超越者的盟友。当他留在横滨之时，那些盟友们便在世界各地活动着。
尽管他从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之教团夺走了二十四卷的黑色预言书，但否认它们的路西法从未翻阅过。米歇尔的这番话让他一直以来有着的疑惑似乎得到了些许解释。
他没有诞生之时的记忆，然而却对数不清的事件有着难以言喻的即视感，正是因为曾经铭刻在灵魂上的痕迹。
“这第二十四轮的「历史」将在您手中终结，在那之后您也会忘记吧，关于这一切。”米歇尔手中书本的虚影展开，快速翻阅的书籍发出纸张的声响，随后书页飞散在空中飘向各方，“世界将在彻底的破灭中迎来新生，到那个时候，过往您所做的每一次改变所造就的新的「历史」都会成为新世界的土壤，诞生无数的地平线。”
“第二十五轮的新生将会是决定了这些世界能否彻底获得自由的关键，您会降生在哪一个世界呢？”眨眼之间少女化作了老妪的模样，弯着腰语重心长地摇了摇头，“然而经过这二十四次的轮回，本不属于这里的您或许会在这次和整个世界一起化成碎片也说不定。您将不再是您，失去指引者所带来的改变，不过是再次回到原点，沿着「历史」行进。”
“那样的结局未免太无趣，于是乎我有一个提案～”语调突然上扬，从书的虚影之后冒出头来了的是幼女模样的米歇尔。女孩的耳语是魔性的邀请，她伏在路西法的身旁轻声讲述着。
话音落下，路西法侧过头去，蓝色的双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米歇尔。与她进行了数次交易之后，他并不觉得对方会如此轻易给予帮助。“代价是什么。”
“这一次不需要代价，”米歇尔转了个圈，妖艳的女子踩着高跟鞋走到柜台前，妩媚地靠在上面，“从一位特别的客人那边我已经收到了相应的报酬，而且……”她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神色苦笑着摇了摇头，“从「幻想诸神」那里得到的部分也已经超出预计了，让我想要忽略都做不到呢。”
“时刻是？”路西法看过去的眼神里只有不想理睬她的漠视。
米歇尔总是会说一些隐晦的比喻，似乎都是有着特别的指向。然而在路西法的脑海中，那些词汇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模糊不清。
黑猫跃上柜台，钻进了米歇尔的怀中，蹭了蹭她的手。若是像那几次幸运的轮回一样，他能够在这一诞生之时保留住自我的话，对与米歇尔所说的那些话或许会感到惊讶吧。
“决定一切的那一刻取决于您，或许在下一个瞬间，又或许是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米歇尔抱着黑猫缓缓踱步回到了柜台之后。
隐隐约约之间，路西法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看来有人在呼唤您，时间也差不多了。”米歇尔抬起头看向了天上，原本是木质天花板的地方空无一物，无尽的黑夜之上青色与紫色的银河交相辉映。从地面上升起的雾气在身周弥漫开，逐渐掩盖住这不存在与任何地方的古董店。
“即便世界本身就是无法逃离的牢笼，「诸神」也渴望着您的自由与幸福。”米歇尔的身影越发朦胧遥远，她向着路西法弯下腰行了优雅的一礼，“那么我期待着与您再一次的相见。”
梦，醒了。
“路西法大人，路西法大人！”由远及近的声音将路西法从睡梦中唤醒，他埋在软垫中呻吟了一声，不适地睁开了双眼。
是兰堂。
“打搅了我的休息，有什么事。”从浅眠之中被吵醒是一件十分难受的事情，连路西法也不例外。
“是，向您汇报。”兰堂欠身向着路西法，手放在心口低着头道，“刚才受到了下属送来的情报，芥川龙之介在市区内与「羊之王」发生了冲突，现在正在交战中。从目前的战报来看，两者目前仍旧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
路西法对于手下的棋子从来都不会多施舍一份心思，但对于亲信并且得力的部下，他多少还是会分一点注意力过去。
“……”路西法按着额角揉了揉。芥川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的冲动，想必是从情报部那边得知了H3区域镇压失败的消息，又不知怎么的「羊之王」出现在了城区里，就那么急冲冲地跑去了。
芥川有路西法的指导，虽只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却有着大多数成年人也望尘莫及的战斗力。而兰堂则是有着堪称作弊的亚空间能力以及异能生命体创造，只不过除去异能来说，他最为擅长的却是情报能力。
芥川和兰堂虽然都有着很强的战斗力，但若真的要说，其实更适合在后方进行辅助。而那个「羊之王」……尽管没有收到过任何专业的训练，但凭借强大的异能和战斗力却可以忽视人数上的巨大差距并反击。长久拖延下去的话，芥川的身体会支撑不住，最后落败。
也罢，毕竟是自己让芥川自由活动的。
“我知道了。”路西法按着软垫从上面坐起身，双脚踩在了地上。兰堂为他披上黑色的外套，将整个人包裹其中。
迈开步子正要离开这休憩之处，路西法的视线扫过那层层叠叠的收藏架，骷髅座台上血红的金刚石闪过一抹光亮。
“走吧。”伴着简洁明了的指令，两人走出了房间。
少年身影离去的古董阁楼堂，米歇尔轻吻着黑猫柔顺的皮毛，她的身后那被灯盏的光芒切割开，斜着落下的阴影之中站着一个几乎隐入黑暗的男人。
戴着墨镜的男人一身黑色的衣服，黑色的长卷发披在肩上，手中拿着一黑一白两册书籍。
“这是您第二次主动来找我了呢，国王陛下。”米歇尔侧着身偏过头去，双眸眯笑着看向对方，“对您的王国来说，他应当是一个不安定的因素不是吗？”
“地平线将会延伸到任何地方，他不过是成为了坐标。而且……虽然混进了其他世界的碎片，他原本也是「罗兰」，是我等音地平王国的国民。”男人将那两册书放在了柜台上，“二十四卷的黑之预言书都已经集齐，对于现在的那个世界而言，它们是不需要的，就留到下一个轮回吧。”
“哦呀哦呀，您不担心我就这么独吞了吗？”米歇尔的手肘撑在柜台上，向着对方抛了个媚眼。婀娜多姿的模样可惜眼前的人虽会欣赏，但也仅限于欣赏。
“将它们带去下一个轮回对你来说只有好处，你从来都会做更好的选择。”男人笑着，他扫视了一周这有着令他熟悉的各种古董的店铺，“虽然有些遗憾现在不能去见「书的意志的集合」（Chronia）。毕竟与其他人不同，对于作为「黑之预言书」原典的她来说，成为这个世界的历史相当于要放弃原本的历史，与篡改无异。”
“呼呼，毕竟是那死脑筋的Chronia，就当作是卖她一个人情好了。”米歇尔的指尖点了点黑猫的鼻子，小家伙呼噜噜着抖了抖耳朵。
港口黑手党大楼医务科，森鸥外的私人诊室内，他正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着注视桌面上放着的那个信封。蜡封完好无损，他还没有拆开。
放着唱片的留声机发出带着些许噪音的乐声，太宰治躺在沙发上，将盖在脸上的那本红白色封面的手册掀开一点看向已经坐在那边仿佛被定身了似的森鸥外。
“呐——我说森先生你已经盯着那个看了有一个小时了，有那个必要吗？”太宰打了个哈欠，看样子也是闲得慌。
因为现如今港口黑手党在横滨肆虐的缘故，住在中立区的森鸥外那小小的诊所也有那么些不安全起来。为了避开危险并且及时观察首领的情况，他最终还是搬进了港口黑手党给他在医务科安排的房间。从规格起来说已经可以匹配高级医院院长办公室的大小，各种器材也供应齐全，比起他那小小的地方可以说是好得多了。
这并非最优解，然而却是唯一解。
现在这个时候究竟会得到他的帮助，亦或是他的威胁，这将决定了接下来森鸥外该如何行动。
“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可怕呢。”他拿起小刀刮开了蜡封，从信封中取出的是一张照片。
黑色披发的年轻男人与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泛黄的照片上两人都露出情窦初开的幸福笑容。森鸥外的手颤抖了一下，便是他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毋庸置疑，尽管面容有一些小小的岁月变化，那个男人就是森鸥外。
“嘿……森先生也有这种时候啊？”太宰治的脑袋从森鸥外的后面冒出来，正大光明地偷看着那张照片。鸢色的眸子将视线挪到了照片上另一个女子身上，虽然有那么一些小小的不同，但他依旧可以判断得出，这个女人与爱丽丝长得十分相似。
为什么路西法会把这个给森鸥外呢？
森鸥外将照片翻到背面，发黄的相纸上写着这样的一句话。
『Любимая,люблюялишьоднутебя.』落款的似乎是一个名字以及十年前的日期。
“是让我做出选择吗？哈……路西法君，这可真是……”森鸥外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相片的一角，随着一声叹息，他将照片放进了信封，收回了白大褂的内侧口袋。
看来路西法掌握了什么森鸥外的秘密，那个和爱丽丝长得很像的女人……太宰治合上眼转身，反正他们想做什么，会做什么，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窗外的天空渐亮，太宰疑惑地皱了皱眉。横滨的天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亮起来过了，在这个城市生活的人几乎都快要忘记阳光是怎样的存在，那是只有在影像或是照片上才能看到的东西。
而现在，诊室的窗户外却透进了与往日白昼之时的黯淡完全不同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他走到了窗边，透过玻璃向外看去，在那远处靠城区的方向，光芒穿过了云层直射向地面。太宰治打开了窗户，爆炸的声响伴着吹进屋内的风灌了进来，将整个房间的灌满。
“这可真是……你看啊森先生！”被吹散了的文件扬起，他抬起手迎着风，望向窗外那片光景，脸上露出的是森鸥外第一次看到的惊喜神色。
白色的光与黑色的影纠缠着，肆意地毁坏着周边的建筑。废弃了的楼宇连根拔起，随后又被落下的光芒击落，碎石成为了恶意的一部分，笼罩着黑红色的光芒悬浮于半空中。犹如被引力所吸引的陨石一般向着白色的那一方冲去，双方不断的来回造成了更大的破坏。
然后，就在下一个瞬间，世界静止了。
太宰治的意识并没有随着这一切而停止，尽管无法行动，无法呼吸，然而他却仍旧可以思考。
他听见了，有什么破碎了的声音。
他看见了，天空仿佛玻璃一般出现了裂痕。裂痕越来越大，布满了整片天际。
随后，天空的碎片落下来了。
空白的十秒，这是世界毁灭的光景。
……
……だ……
……ざい……
是谁的声音？
“太宰治！”
一声咆哮让太宰治的意识被拉了回来，仍旧有一些恍惚的他站在那里，手中捧着黑色封面的书籍，下意识地望向传来声音的那边。
“中……也和……芥川？”
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从据点的方向走来，中也叉着腰一脸的不满，“叫了你半天了，没听见吗？”
太宰治没有被绷带遮住的那只眼睛眨了眨，难得没有反过来用嘲讽的话回击，只是那么傻愣着看向他们两。
一声猫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黑猫一跃而起撞到了太宰治的手，那本黑色封面的书籍落在了地上，被动作敏捷的黑猫咬住了一角。封面上红色的图案一闪而过，猫与书转眼之间就消失了踪影。
太宰的头脑一阵眩晕，他扶着头用力晃了晃脑袋，方才似乎看见了很多景象，然而现在脑海却一片模糊，陷入了云里雾中，只留下了几许一闪而过的画面。太宰治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原本自己好像正拿着什么。
“你是终于投水到脑袋瓜里也只有水了么，需要我替你倒挂起来醒醒脑子不？”中原中也走到了太宰边上挑起眉嘲笑着他。
“中原先生，需要在下代劳吗？”芥川龙之介抬起手，尽管异能对太宰无效，但是直接动手还是很有效果的。
“那倒不错……嗯？喂，喂喂你怎么就哭了？！”中原中也附议着芥川龙之介的话，却突然看见太宰治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滑下了泪水，这副场景比对方做出了任何事情都要让人惊讶，或许是惊恐了的程度。
“不……这只是……哈哈……”太宰治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为什么呢？哈哈哈……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觉得有点高兴呢。”
他笑着，笑声越来越响。
原来站在这里是那样令人愉快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True Ligh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