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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另一个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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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的宝贝是什么了。”
一个声音忽然打破令人心悸的沉默,夫人收起笑,轻轻偏过了头,陈异一下子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也跟着朝救命恩人看去——
傀鹤冲他懒洋洋一笑:“是你的女儿。”
夫人顿了顿,笑了:“你确定?”
一般如果老师这么问,肯定是你回答错了。
陈异急得跳脚,刚想再试试其他回答,男生的嗓音就出现在他不远处:“我们确定。”
是李雉。
此时他斜斜靠在婴儿车旁,手里还端着杯装满热茶的茶杯,手指微抬,骨节稍稍凸了些出来,泛着些青白:“现在,是放我们走,然后把你的女儿找回来……还是?”
一个引人遐想的尾音,仿佛在威胁她。
夫人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又咧开红唇欢快地笑了起来,她身高绝对超过了两米五,这样一个小孩子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就显得格外诡异。
“宝贝,我的宝贝,我的,我的,”她说,“七天之后就是她的生日会,你们可一定要找到她呀。”
出了城堡大门,沈昼浑身的鸡皮疙瘩还是没下去。
火车准时进了站,可他想半天还是没想明白,上车前忍不住问傀鹤:“你是怎么知道的?”
纪一川不放过任何嘲笑他的机会:“哈哈这都不知道。”
“你懂?”
纪一川沉默了。
傀鹤上车后灌了口水才问:“注意到房间里的婴儿车了吗?”
沈昼想半天:“这不就只能说明她有孩子。”
“对于母亲这个身份来说,什么是宝贝?”傀鹤懒懒散散弯唇笑,“当然是孩子了,其实当时我们根本没必要出去找人问,那是个拖时间的陷阱。”
沈昼恍然大悟:“不愧是我兄弟,就是厉害。”
火车开了起来,他们又听到了乘务员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欢快好客:“亲爱的旅客们,旅途愉快吗?”
顾喃朝广播竖中指。
“想必您一定更期待接下来的游览,”乘务员继续,“旅程将从明早开始,请问您安排的第一站是哪里?”
李雉掀起眼皮,顿了下:“歌剧院。”
之前那个男人既然提到了剧院,就有可能是个提示。
晚上的游乐园灯火通明,到处布满着绚烂鲜花。
彩灯一串一串地挂在空中,随着轻快的小夜曲变化着光线,一会粉色,一会绿色,与不远处城堡上空的烟火遥呼相应。
傀鹤本来准备进房的,忽然想起来今晚他要和谁住,手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心虚,想了下转身往浴室走去。
这辆火车住宿条件真得很不错,不仅床看上去就又软又舒服,还有间公用浴室。
进去的时候,刚好陈异从里面出来,他随口问了句:“里面还有人吗?”
“没了,”陈异看着他犹豫了片刻,忽然压低声音,“你是那什么Narkissos的人?”
傀鹤笑笑:“顾喃把名片给你了?”
“嗯,”陈异点了下头,酝酿半天,准备砍价,“我现在钱不太够……”
傀鹤拍拍他的肩:“没事儿,我们老大很人性化的,支持分期付款,最多可分十期,你是熟人……打个九折吧怎么样?”
“那如果我还是付不起呢,”陈异紧张问,“你们会看着我去死吗?”
傀鹤表情不变地耸耸肩。
看着他的样子,陈异想要讲价的心熄了,他讪讪地应了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傀鹤走进间隔间后,扭开水龙头开始洗澡。
他隔间似乎有什么人也在洗,过了会,敲了敲两个隔间之中的隔板,砰砰砰地响了三声……他觉得不太对劲,陈异不是说浴室里没人了吗。
“我的东西好像被水冲到了你那边,”声音轻轻问,“你可以把它递给我吗?”
浴室里的灯光并不亮,傀鹤隐隐看见地上确实有个黑色的东西,他弯下腰手一伸,是个纽扣。
就在他准备把东西还给隔壁那人时,忽然想起了缝在仆人眼睛里的黑纽扣,顿了顿,感到后背有点凉。
那声音还在继续问:“你找到了吗?”
抱歉啊,老子眼瞎。
见他没回答,周围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水落到瓷砖地面所发出的哗哗声。
傀鹤冷汗流了下来,他喉结滚了滚,刚准备关上水龙头立马跑出去,忽然听到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脚步声还是一贯的散漫,傀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莫名有了点底气。幼稚。
“你等我下。”他声音含糊。
李雉沉默了下,也没问为什么:“行。”
傀鹤赶紧擦好头发,胡乱套上件衣服便推开了门。
李雉看了眼他,男生似乎出来得很急。
衣服穿得松松垮垮,半露出红了一片的锁骨,还带着温热的湿气,一直蔓延到喉结那,因为本就白的皮肤,显得格外恍眼。
偏偏本人还毫无自觉地说:“你过来点,跟你说个事儿。”
李雉长眸暗了下,往前走了一步。
氤氲的湿热气息更近了,撩得他太阳穴一跳,目光扫过男生微微凸起的喉结。
傀鹤用气音说:“我刚刚在里面洗澡,隔间那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像是人。”
李雉挑起眉:“进去看看?”
这提议正和傀鹤意,他不客气地拉着李雉找到了刚刚那个隔间。
门是半掩的,里面并没有人。
傀鹤试探踢了下门,最里面坐着一个人形玩偶,晦暗的光线下,那双明明毫无生命的纽扣眼睛仿佛在和他安静对视,看一眼就让人毛骨悚然。
傀鹤操了声,两根手指拎起玩偶,打开窗把它扔了出去。
他刚想说什么,忽然一只手伸到他下巴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指一弯,帮他系上了衣领的扣子,指尖带着隐隐的烟味,不经意间掠过他的喉结。
“你是小孩子吗,” 耳边响起男生散漫的嗓音,“连衣服都穿不好。”
傀鹤脊椎一麻,掀起眼皮不敢置信:“你刚刚摸我哪了?”
“哪儿?”
李雉扫了眼他,很懒散,他却感觉那目光有如实质,非常慢,极其慢地滑过他的喉结,似乎还暧昧地揉了把。
傀鹤有点呼吸不过来,热意翻涌上脑,隐约觉得被人……恶劣地欺负了一下。
“我的、我的……”
没等他憋出来那两个字,李雉不紧不慢地出声了:“愣着干什么,走吧。”
两人一起回了房,正巧纪一川路过,他看男生垂着睫毛乖乖跟在李雉身后,似乎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很满意。
不愧是他哥,肯定刚把那傻鸟教训了一顿。
晚上的烛光晚餐很是豪华,分为非常正宗的法式前菜、主菜还有甜品。
顾喃一边说她要减肥一边唾弃食物,可餐后的纸杯蛋糕还是比谁拿的都多。
“你不吃?”她试探地问傀鹤。
后者啊了声,过了好一会才慢吞吞抬起眼:“你都吃了吧。”
傀鹤还在想之前那事。
他好怂,他怎么能这么怂,他怎么能一直让李雉牵着鼻子走啊?
下次,下次一定——
“你在看什么?”男生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傀鹤发现自己的耳朵尖又不争气地麻了。
他麻木地微笑:“没什么。”
吃完饭后,沈昼拖着众人打了会牌。
他牌瘾很严重,但人属于那种又菜又爱玩的类型,听纪一川炫耀他老大算牌厉害,就拉着李雉一定要来几局。
傀鹤无心打牌,早早回到了床上睡觉,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窝里,很快就沉入了黑暗。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隐隐听到了一声震颤的钟响,火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到了站台边。
“沈昼?顾喃?”傀鹤边从床上爬起来边想往旁边看,李雉也不在,“早上了?”
没有声音。到处一片寂静。
他趿拉着拖鞋打开房门,外面的长餐桌上幽幽燃着蜡烛,摆满了蛋糕和羊排,却一个人也没有。
“……那、那个?”房间角落站起来了一个小姑娘,是今早见过的新手之一,好像叫小柳,“你知道这是哪吗?”
傀鹤皱眉:“火车上?”
小柳摇了摇头,声音抖地不行:“你打开门瞧瞧。”
临睡前窗帏都拉了下来,此时看不见外面。
傀鹤有点不解,但还是拉开了门,门向旁边打开的一瞬间,他忽然感觉有点傻——
还是同样复古的车站,同样童话的城堡,同样废弃的华丽喷泉。
然而周围一切都沉寂在晦暗中,视野里弥漫着无尽的白色雾霭,风吹过,鬼影憧憧,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感到有点冷,傀鹤收拢衣服,往外走了一步,一片纯白的玫瑰花瓣轻轻落在了他手心上。
他抬起头,空中洋洋洒洒地飘着轻薄的花瓣,放眼望去到处都是。
白色的、粉色的、红色的,如同雪絮空莹飞舞在空中,点缀着雾霭弥漫的黑夜,看上去诡异又浪漫。
小柳颤抖着声音:“这、这是哪?”
傀鹤也不知道,这地方像游乐园,又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游乐园。
他摇摇头,过去把小柳拉了起来:“你醒来多久了?”
小柳柔柔弱弱地看了眼他,似乎红了下脸:“……快两个小时。”
“有发生什么吗?”
她咬唇道:“没有吧。”
然而她话音还没落下,火车深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有什么东西,正慢慢、慢慢地从黑暗里朝他们走出来。
随之响起的,还有很令人难受的哒哒声,回荡在空气中,如同蜘蛛节肢轻巧地点过地面一样。
傀鹤心沉了下:“走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出门时,他注意到车站中央的时钟,从十二点,指向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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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车站,视野里是更多的白雾。
无数玫瑰花瓣漂浮在似乎荒废已久的游乐园之上,轻柔又毫无生命机质。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城堡忽然亮起了灯,一阵欢快的音乐从那传了过来,音乐回荡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极其诡异。
“我们……我们要进去吗?”小柳脸色变得惨白起来。
傀鹤听到后面逼近的脚步声,点了下头:“走吧。”
推开城堡大门的一瞬间,彩色的吹卷哨被人吹到他面前,下一秒又弹了回去,十几个小女孩正活泼地围着他们边跳舞边转圈,如果忽视她们的纽扣眼睛,一切看上去还挺温馨的。
“远到的客人,”其中一个梳牛角辫的女孩笑着凑到小柳面前,“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呀?”
小柳犹豫了半天:“我们……你知道我们在哪吗?”
女孩用手指在脸颊上划出一个笑脸:“当然是在维多利亚夫人的城堡呀!”
她们伴随伴奏哼着小曲,露出雪白紧密的牙齿,傀鹤看了会,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人。
“笑一下吧,”女孩还在劝着他们,“加入我们,多快乐呀,最好的夫人,最快乐的时候!”
那个多出来的人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走了下来,走近了,傀鹤才发现是之前那间房里的男人,他脸上也带着笑意。
“笑一下吧!笑一下吧!”
男人脸上的笑容变大了,越来越大,先是微微地咧开嘴,紧接着弧度越来越弯,最后那骇人的笑脸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做出来的,笑得双唇都要裂了。
“笑一下吧,”他边笑边加入了小女孩的舞蹈中,看起来格外得不伦不类,“不要扫兴啊!”
一个戴着纽扣眼睛的小女孩凑了过来:“笑一下吧!”
另一个也拉近了距离:“笑一下吧!”
“笑一下!”
小柳实在被这渗人的一幕吓得受不了了,酝酿了半天,终于做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些小女孩满意了,将黑洞洞的视线该而投向傀鹤,同时开口:“你不想笑吗?”
傀鹤很诚实地摇头:“不想。”
这句话仿佛开启了什么开关,那些稚嫩的面孔纷纷收起了笑,十几个女孩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就在这个时候,那男人似乎笑得把脸裂开了。
从他身体里,忽然传来了嘎吱嘎之的关节断裂声音,他的全身像是被空气中一双无形的手控制住了,在漂浮浪漫的纯白花瓣中,先是右手臂,紧接着是左腿,很快四肢都扭曲成了根本不可能出现的角度。
小柳啊啊啊地尖叫了起来。
但那些小女孩依旧什么表情也没有,微微偏着头,如同人形玩偶一样。
傀鹤抓住小柳的手,推开她们立马就跑。
小女孩的视线紧紧跟随,目光仿佛贴在他们背后,却一直留在原地不动,甚至在最后脑袋都转到了身后。
“快快快!我往右边跑,你往左边,最后到今早那间房门前汇合!”傀鹤边跑边喊,然而后面半天也没声音传来。
有什么不对劲。
他的胃狠狠往下坠了一下。
傀鹤回过头,小柳也微微咧开了嘴,正在静静朝他笑,令人头皮猛地炸开。
“笑一下吧,”女孩唇弯得越来越大,“我好可怜呢笑一下吧,我好可怜啊笑笑吧,我这么可怜为什么不笑呢?”
“……”
老子不想笑,老子想死。
就在这个时候,似乎隐约有人在叫傀鹤的名字,先是顾喃,紧接着是沈昼,似乎在到处找他——
“儿子!儿子你跑哪去了?”
傀鹤心想回去一定要重新建立正确的父子关系,循着声音看去,发现那儿放着一张造型华丽的镜子,他手瞬时松开,转身就往那张镜子跑。
然后一下撞了进去,仿佛掉进了水面一样。
先是丝丝缕缕的烟味。
他好像跪在地上,有人把他抱在了怀里,一只手覆上他的后脑,又顺着滑过他的后脖,然后手指收拢,安抚地捏了捏那儿的皮肤。
他隐约觉得自己被压制了,不过很舒服,舒服到后背微微弓起,忍不住泄出了似有似无的呜咽。
意识回神的下一秒,傀鹤忽然发现他正赖在谁身上。
下一秒他立马想站起来,然而刚起来一点脚又软了,往前一倒,重新撞到了李雉身上,撞得鼻梁疼。
“……”傀鹤的声音似乎颤了颤,礼貌性地问,“您疼吗?”
男生懒洋洋地笑了下,似乎被他娱乐到了,揉了下他的头发,声音低低淡淡:“有点儿。”
傀鹤血气慢慢上涌,强撑着抵了抵虎牙:“……那……那我也没办法啊。”
李雉掀起眼皮,黑沉的长眸看了眼他,把他看得心虚了:“是吗。”
两个字加一个句号,似乎有点不满。
傀鹤心虚到不敢看他。
纪一川循着动静跑了过来,乍一看还以为他俩在打架,正要热血沸腾地撸袖子上来帮他哥,忽然旁边的顾喃拉住了他。
顾喃看了眼李雉,似乎有点同情,但又收回视线:“鸟你去哪了?我们把整个火车都翻遍了都没找到你人。”
傀鹤简单把另一个世界的事说了一下,顾喃若有所思:“你知道你是从哪出来的吗?”
“哪儿?”
粉头发女生指向他身后,傀鹤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发现那是他房间里的镜子。
“所以说,镜子连通了两个世界?”傀鹤疑惑地摸了摸,发现那就是面普普通通的镜子,根本过不去,“那那个世界的触发条件又是什么?”
顾喃摇了摇头:“不知道。”
李雉扫了眼镜子:“你说有个女孩和你一起在里面,她现在在哪?”
几个人互相看了眼,出去敲了敲隔壁房的门,过了好一会才有女生来开门,半睁着眼,一看就没睡醒。
傀鹤问她:“小柳回来了吗?”
“小柳?”女生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打了个哈欠,“小柳,有人找……小柳不见了!”
傀鹤往里看,房间里确实没有小柳的影子,她的床上乱糟糟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被子下。
顾喃比他快了一步,过去掀开了被子。
被窝下躺了一个人形玩偶,纽扣眼睛,唇弯成了一个半弧形,似乎是在笑,可又透出一股子绝望的恐惧来。
女生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但又不敢置信:“她……她长得好像……”
顾喃手一松:“小柳。”
就在这个时候,乘务员欢快的声音再次从广播里传了出来。
“亲爱的旅客,列车即将到达站台,祝各位游玩愉快,列车将于两小时后进站。”
众人走出了站台,前方的小天使喷泉正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水。
一道石子小路穿过绚烂的玫瑰花丛,通向陈旧华丽的歌剧院,几个陶瓷制作的玩偶静静堆在路边,关节斑驳着铁锈。
陈异脸色有些白:“进去吗?”
傀鹤嗯了声:“走。”
推开门,里面便是大片大片空荡荡的阶梯观众席,最下方应该就是宽阔的舞台,可惜拉着猩红色的帷幕,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不过沉浸在晦暗光线下的舞台看起来非常陈旧,似乎荒废了很久。
李雉过去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来了,其他人也连忙跟在他后面,傀鹤那会刚好走在他旁边,如果往后面找位置就显得很刻意。
他犹豫了下,还是坐到了李雉旁边,偏了下头。
观众席的光线很暗,灯光明昧落在男生脸上,衬出他极其深刻的眉骨线条。
似乎注意到旁边偷偷摸摸的目光,他掀起眼皮,对上傀鹤的目光。
“看什么?”李雉挑眉。
傀鹤沉默了片刻,胡乱扯了个理由:“没看你,我感觉旁边好像有东西。”
他掩饰性地垂下头,往座位相隔的缝隙瞅,没想到两根手指还真拎出了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老鼠尸体。
旁边沈昼的脸色瞬时白了。
他往后面移了点位置,坐到顾喃旁边,斜了斜身:“靠,感觉我兄弟浪不了多久了。”
顾喃好像在想什么:“为什么啊?”
沈昼啧了声,感叹:“你没看刚刚李雉那眼神,感觉像是要把我们家那只傻鸟吃了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音乐忽然奏起,前方的灯光忽然唰地一下全开了。
暖黄的光线幽幽投射而下,照亮向两边缓缓移开的暗红色帷幕,露出里面宽阔明亮的舞台。
树林,小溪,鸟语花香,空气中洋溢着暖洋洋的盎然春意。
一个头戴花冠,身披白裙的少女坐在小溪边横垂的树枝上,金发白肤,美好地不可思议。
旁白的声音缓缓插入:“......哦,奥菲利亚,哦可怜的奥菲利亚。”
序曲开始回荡在空荡的剧院中,紧接着是合唱和重唱。
得知自己被哈姆雷特背叛后,奥菲利亚垂下了眼,捧着长长的花束,漫天的玫瑰花瓣飘了下来,落到了她雪白的肩上。
她向后一倒,整个人浸入了汩汩流动的小溪中,白裙柔和地漂浮在水里,与金色发丝纠缠在一起。
很快,尾曲的合唱达到了高峰,少女看向几乎算得上是遥远的观众席,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歌剧落幕后,李雉站起了身:“走吧?”
陈异不明所以:“去哪啊?”
“后台,”李雉头也不抬地走了,“她的身体是用陶瓷做的,你没发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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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后台的路上,顾喃伸手一下揽住傀鹤的肩,压低声音用气音问:“你们两个现在是怎么回事啊?”
傀鹤掩下睫:“我……我不知道。”
顾喃挑起眉。
“他和lou长得太像了,”傀鹤舔了下唇,也偏过头,压低声音,“我忍不住,真的。”
顾喃看了他片刻,半响摇了摇头:“你真得好渣。”
“......”
“渣得真的可以,”顾喃又压低手肘,把男生压得低下头,后背拱了起来,肩胛骨撑起薄薄的卫衣,“那你觉得李雉……”
傀鹤垂眼:“你知道我骗过他吧?”
“嗯哼。”
“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的,”男生冲她笑笑,“无所谓啦。”反正他们两个都没走心。
他们穿过舞台,推开了门,后台的化妆镜前坐着一个金发少女,从背影来看,应该就是刚刚的奥菲利亚。
听到开门的动静,她也没转过身,不过这时候走近了,他们才明白为什么她会那么的白。
奥菲利亚的皮肤似乎是陶瓷的材质,关节之间由铆钉连接,她的每个动作都做得非常僵硬,一帧一帧的,透露着丝丝诡异。
少女似乎在微笑:“有什么事吗?”
“维多利亚夫人的孩子不见了,”纪一川不自觉地冲她放轻声音,“你知道她长什么样吗?”
“小孩自然是长得和小孩一个样。”
傀鹤蹲在她身后,握住她放在木椅扶手上的手:“小妹妹,这真的对我们很重要,你之前见过她对吧?”
奥菲利亚沉默了会,道:“黑头发,蓝眼睛,和我差不多高。”
她顿了下,忽然又轻飘飘地开口:“她长得很快。”
化妆台上放着还没来得及收的花束和宣传单。
李雉伸手拨弄了下花,闻言问:“长得很快是什么意思?”
但奥菲利亚没有再回答。
陶瓷玩偶一样的少女坐在椅子上,嘴里翻来覆去地重复几个词:“毛莨,雏菊,茴香,毛莨……”
傀鹤忽然觉得有哪不对劲。
就在这个时候,李雉说:“往后退。”
傀鹤眉头皱了下:“什么?”
金发少女本来是背对着他们的,这时候她慢慢转过了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面无表情地看他们。
然而她的眼眶里却空无一物。
“毛莨,雏菊,茴香……”
少女还在继续开口,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的,鲜红的血从那两个眼眶洞里汩汩淌了下来,慢慢滴到地上。
紧接着她偏了偏头,咧开嘴,无声笑了起来。
这一幕实在惊悚,纪一川下意识骂了一声:“我靠!”
下一秒,少女的惨白身体便从椅子上跌落而下,她慢慢抬起头,似乎腿使不上力,手拖着朝着他们爬,她的长指甲扣过地面,留下白色狰狞的痕迹。
傀鹤当机立断:“跑!”
不用他说,他们几个马上转身就跑。
出去的时候刚好遇到火车进站。
回到火车上是午饭时间,顾喃饿狠了,狼吞虎咽地吃小羊排,忽然像看到什么了一样停住了动作:“小柳之前那室友好像有点不对劲。”
傀鹤也看了眼:“有什么不一样?”
“她变白了……”顾喃用餐巾擦嘴,边擦边皱眉,“比之前绝对白了三个色号,这可能吗。”
傀鹤戳她:“你就是嫉妒。”
李雉忽然说:“她确实有点不对。”
傀鹤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什么?”
李雉直接起身走到了女孩身前,问她:“你把小柳的玩偶扔了吗?”
浅淡的光线下,女孩的皮肤白得透明,隐约给人一种陶瓷的质感。
她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丝的不自然:“……当然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见她坚持,李雉也没在说什么。
吃完午饭后,他们准备休息一下,再去游乐园的其它地方看看。
傀鹤正准备进房,忽然有个长得挺高的女生拦住了他,穿着白色小吊带,看上去又漂亮身材又好。
“我认识你。”
傀鹤啊了下。
“你是那个模特对吧,”女生笑眯眯地凑近了些,长睫毛抖了一下,“我关注你好久了,手机屏保都是你的照片呢。”
傀鹤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发:“谢谢啦。”
女生朝房间偏了偏头,勾勾唇:“我一直都好喜欢你,反正也在轮回里了,我会让你很快乐的,怎么样?”
另一边,沈昼吃完甜点,把餐具一扔,懒懒躺进椅子里,边看边说:“不愧是我兄弟,口味十年如一日的单一。”
顾喃翻了个白眼:“怎么?”
沈昼嘿了下,抬起下颌示意向不远处:“白、高、瘦,那妹妹不挺符合的。”
他们身边,李雉掀起眼皮也看了一眼。
门边的男生女生都长得漂亮极了,傀鹤似乎还笑了下,不知道说了什么,唇角勾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
傀鹤拒绝了她之后就回了房。
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刚一点钟,还可以睡一下,于是拉开了衣柜门,手够了够,想把放在最上面的安眠药拿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又开了,他没在意,手指一伸刚要够到瓶子,忽然指尖被谁碰了下,鼻尖擦过他的耳朵,整个人都被那丝丝缕缕的气息包裹起来。
他余光看到一个下颌线极其隽秀的侧脸。
然后下一秒,男生轻松帮他把药瓶拿了下来。
嗓音听上去低低的,把瓶子扔回给他的时候似乎还笑了下:“干嘛放这么高?”
傀鹤觉得自己一米八的身高被嘲笑了。
他清了下嗓子:“我本来想试试断几天药。”
“没成功?”
“还是睡不着,”傀鹤扭开塑料瓶盖,倒了两颗白色药丸到手心上,垂眸看了看,“我还不怎么想死,出去之后再说吧。”
李雉斜歪身子靠在柜门边:“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傀鹤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仰头吞药,喉结动了下,把药咽了下去才说,“让我把药交给你,然后你再看我惨兮兮哭着求你的样子?玩得这么开啊?”
李雉唇角微勾,懒洋洋地耸耸肩,似乎被他猜中了想法,看上去还挺遗憾的。
吃完药后傀鹤爬上床,上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睡着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又听到了钟声,沉沉的,一下将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上次听到钟声……傀鹤起身推开门,李雉和陈异正坐在餐厅里。
前者懒散地将手肘搁在扶手上,后者正襟危坐,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似乎想跟李雉搭话,却因为男生看上去没什么表情的脸,犹豫得不敢开口。
陈异听到声音抬起了头,一看到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皱了下眉:“你怎么又……?”
傀鹤不明所以,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看了眼,忽然有点傻。
他又回到了那天拍摄时候的装扮。
李雉眼眸漆黑,直勾勾看了他片刻,弯起唇角:“傀鹤的妹妹,嗯?”
傀鹤下意识动了动喉结,刚想移开目光,却又觉得自己凭什么心虚。
是啊,凭什么呀?你又不是我爸爸。
他胆子一下就又都回来了,对上李雉的视线:“你当时认出我了,对吧?”
李雉不说话了。
傀鹤胆子很大地继续用爪子挠他:“但你还装作不知道,看我笑话,还说……”他想了半天也不好意思重复,只能挑几个词替代,“还说那种东西。”
看着他这幅越说越理直气壮的样子,李雉难得要被气笑了,忽然生出种把熊孩子抓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教训一顿,让他老实了再说的冲动。
幸好这时候车厢深处又传来了声音,非常的轻,如同蜘蛛节肢掠过地面一样。
陈异惶恐不安地插话:“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李雉懒懒站起身,开口:“走吧。”
出了车门以后,外面黑夜沉沉,到处漂浮着柔美的玫瑰花瓣,在雾霭弥漫中显得格外寂静。
时钟指向了二。
白雾的最深处,隐隐可以看到歌剧院的建筑剪影。
陈异过去打开门,发现白天还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上此时却坐满了人,听到开门的动静,几百个人齐刷刷地静静盯了过来。
每个人的眼眶都是空的。
每个人都在无声咧开嘴笑。
傀鹤头皮发麻,感觉一瞬间血液都冷了。
舞台上还在表演着欢快的歌剧,他们本想关上门退出去,忽然在观众席的最前方看到了一个女孩,黑头发,似乎还是蓝眼睛,和今早的奥菲利亚差不多高。
傀鹤用气音问:“维多利亚夫人的女儿?”
李雉直接走进了观众席:“跟上,不要发出声音。”
没有声音以后,观众似乎对他们失去了兴趣,转回头,几百个视线重新回到了舞台上,整个偌大的观众席都安静极了,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陈异走得心惊胆颤,小心翼翼地穿过一个一个的观众,身怕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静止局面。
就在这个时候,他好像踩到了什么,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紧接着就对视上了老鼠尸体漆黑的双眼。
他下意识地操了声。
这个声音仿佛开启了什么开关,一个观众低下头,黑洞洞的眼眶看向了他。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旁白的声音出现:“......哦,可怜的奥菲利亚,哦可怜的奥菲利亚——”
距离他最近的观众忽然以一种格外僵硬的姿势,仿佛是一帧一帧的默片般,拿出小刀,一顿,然后朝他们飞快刺了过去。
傀鹤伸手将他用力一推:“快快快!快跑!”
他们这次没再顾忌声音,飞快地沿着楼梯往下跑,一路上无数小刀刺了过来,所有人都站起身,一个接一个,如潮水般摇晃着身体向他们涌来,几百张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笑容。
李雉踢飞了一个靠近的人,说:“台上缺了东西。”
傀鹤正弯着腰往下跑,闻言抬起头一看,奥菲利亚的歌剧舞台上有装饰用的小溪,有树枝,有花束,有纯洁的白鸟,除了——
“奥菲利亚。”他飞快说。
舞台上最主要的主角消失了。
李雉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你上。”
傀鹤眼皮猛地一跳:“你要让我去演奥菲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