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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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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这小小柳湖镇清静平和,今晨却是一阵兵荒马乱。
一辆卷起沙尘的马车呼啸冲过镇道,在挂有“回春堂”招牌的门前急停,车上跳下一名神色惶急的蓝衣男子,用力敲开了医馆大门。
镇上唯一的大夫是位姓尹的白须老人,柳湖镇虽小,但这位大夫却是方圆八百里内有名的神医。
老人见了男子抱进来的人,立时皱了眉头,吩咐仆从带他二人入内。
那尹大夫仔细替床上的人号脉,伸手翻看瞳孔,不禁大声责言道:“真是乱来!!都不要命了吗?!”
展昭问道:“大夫,他如何了?”
尹大夫摇摇头,在水盆中清洗了双手,又自说着:“身体发肤,受诸父母。眼下的年轻人啊,都不怎珍惜性命,实在教人惋惜……”
这话瞬是将展昭吓住了,声音不觉重了些:“大夫,他到底怎样了?”
尹大夫瞪了他一眼:“吵什么吵,还活着,死不了的。”然后又问,“他可是中了一种寒毒?”
“是的。”
“他身上经脉遭寒毒伤噬,就算华佗再世只怕亦无法尽祛此毒。这寒毒老夫也是闻所未闻,就依脉象来看,他会在夜寒之时浑身发冷。毒在体内,盖再厚的被子也没有用。”
展昭闻言大惊,上路至此已一月有余,在这漫长时间之中,他虽晚晚睡在隔壁,却未听过半分不妥声息,更无从发现白玉堂每夜毒作发冷。
大夫掀开白玉堂里衣,查看了肩上粉红疤痕,道:“老夫就奇怪怎气血到肩有所阻滞,原是剑伤所至。看来是伤及气门了。练功之人若伤在气门,皮肉愈合但内伤难痊……”
尹大夫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他平时喝很多酒吧?”
展昭随即点头。
“想必是无法运功御毒,欲以烈酒压制身上寒气。不过亦只能是暂缓之法。一旦没了酒热压寒,毒发之时,比平素劲猛十倍。若有闪失,性命难保。”
说罢,尹大夫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金针,“老夫现以金针渡穴,控制他身上毒性,可记住以后莫要让他再多喝烈酒。”
“是,展某记下了……”
尹大夫替白玉堂褪去身上沾血裘衣,露出一片鞭痕纵横的雪白背脊,登有些愣忡。他行医多年,亦非未见过武林伤患,但如此鞭痕累累的旧伤,却教人心神难安。
医者父母心,他对床上这任性胡为的孩子不禁生了怜惜之意。
金针入穴,尹大夫确实是医术国手,虽眼目似有昏花,但认穴奇准,不消片刻,雪背之上已插满细针。
时间渐渐过去,那张只有紫青的脸终于有了些许血色。
直至这一刻,展昭才稍稍松下紧绷的神经。掌心传来丝丝微痛,抬手一看,却见五指陷入肉内,涓细的血液从指缝渗出。
多年江湖打滚,他已习惯了在紧要关头保持冷静,麻木自己错乱的心神。此刻,痛楚瞬间从手掌瞬间蔓延至心脏,沉重之压,几乎教人窒息。
为了不令行程受阻,硬是忍下伤痛。
为了不在人前示弱,宁以烈酒镇毒。
白玉堂,你傲。
傲得,教人痛心……
途中请来大夫替他诊疗,想必也是白玉堂有意促动内劲隐瞒伤势。纵然他表面装作无事,但路徒之遥,自己居然始终毫无所觉。
本来,白玉堂不过是去西塞送那唐文逸最后一程,可偏偏因他之故卷入天书教事件之中,非但身中奇毒,更被他亲手所伤……
那刻巨阙穿入白玉堂身体的触觉,至今,仍残留手中。
而现在,却又累他千里颠簸,饱受伤痛煎熬。
当他展昭的朋友,难道就该受此等折磨?!
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他到底,哪里错了?!
日已当空,在柳湖镇小客栈安顿打尖的一众官员终于看到展昭回来。
可他身边,却没有带着那白玉堂。
黄大人奇了,放下筷子忙问道:“展大人,你回来了?怎不见了那白玉堂?”
展昭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走到众人用饭桌前,道:“各位大人,展某有事需暂留柳湖镇。此地已入京城范围,各位请先行一步回京覆命,展某随后便至。”
“这怎么成?庞大人被杀身亡,我等必须将凶徒一并逮送入京才是!否则皇上怪罪下来,可担当不起啊!”
“此事自有展某一力承担。”
那黄大人还要辩驳,却被身旁章姓官员拉住。
“展大人既然有事,那下官等便先行一步了。”
“有劳各位大人。”展昭说罢,拱手告辞而去。
待他走后,黄大人问道:“章大人,你是怎么了?我们几个空手回去,如何向皇上交代啊?”
“放心,”章大人狡猾一笑,“黄大人,咱们先回京,是要向庞太师报个信。”
黄大人恍然大悟:“不错!到时候看那展昭如何跟皇上与太师交代!!”
忽悠地醒过来,发觉身在之处,已非马车之内。
白玉堂心叫不好,只记得前夜因无酒压寒,才过二更左右,突然浑身如遭冰刺,寒彻入骨瞬是冻住了他所有经脉,只有从口里吐出的鲜血才让腮边稍感温热。随即便昏了过去。
现下看来,是瞒不过了。
房门推开,熟悉的蓝衫出现在门口。
屋外寒风灌门而入,展昭顺手将房门掩上挡去外面冷意。
“……”
“……”
两人皆未有作声,看到白玉堂醒来,展昭只是缓缓走到床边,将手上药碗放到台头,然后伸手将白玉堂小心扶起,以褥枕垫背,再重新端过药碗递了过去。
白玉堂垂眸看着那碗褐黑药汁,伸手接过,少有地干脆仰头喝下。
一滴淡褐的药汁顺腮滑落,白玉堂挽袖擦了,将空碗还与展昭。
展昭接了,顺手放到床头。
然后,气氛就这么沉静了下来。
终究还是白玉堂按耐不住,抿抿唇,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展昭答曰:“未时。”
“……”他又问,“可有延了行程?”
“延了。”
“……延了多久?”
“两天。”
白玉堂闻言微愣,想不到这一倒竟就耗去二日。
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启程吧!否则那些个唠唠叨叨的啐嘴官们准念得人耳朵生疼。”
展昭倒是没有阻他,只淡淡说道:“他们已先行回京。”
“……”
白玉堂又是一愣,止住动作,侧头凝视那张自进来就未曾换过表情的面孔。
“……”沉吟半刻,他忽然说道,“你不打算带我回京。”
“……”
展昭未有作答,白玉堂却已从他的沉默之中得到答案。
“唉……”仿佛前路的对立怄气是假的一般,白玉堂叹声摇头,“猫儿,你扛不起的……”
展昭颔首,声音有涩:“扛不起。亦非扛不可。”
“那包大人呢?”
“……”
白玉堂轻笑,云淡风轻。
“我可不想日后有人在我白玉堂的坟前,指责白某害了一个为民请命的清官。”
生时未屑理会世人眼光,更况死后计较那后世骂名?
展昭知道他不过是拨重就轻。
“更何况,”白玉堂眨眨眼,“理在我方,若白某不回京城交代一切,岂非是畏罪潜逃?如此鬼祟行径,非英雄好汉啊!”
“……”
展昭无语。
眼前这只时而顽劣任性,时而却又深悉大义的白老鼠,怎教人不替他事事牵挂,时时揪心……
也罢,或许事情并非他所想之悲观。
展昭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小心收藏的一封信函,那是临行前河湟蕃主亲笔所写书函。事情也许会有转机……
自此又过了两天,尹大夫虽未能替白玉堂祛毒,但以针灸之术替他渡血过宫,令肩上气门之伤稍有恢复,内息运行已通畅许多。
每晚入夜白玉堂仍是浑身发冷,难以自制,又无烈酒镇寒,其苦展昭看在眼里,却无法施援,只得每夜坐在床前,握紧那颤抖难休的手掌。
他冻,他痛。
第三天的清晨,二人拜别尹大夫,离开了柳湖镇,驾车往京城而去。
这柳湖镇距离京城不过三十里路,马车行了约莫半天,在午时到达东京城西门。
展昭勒停马匹,翻身落车牵马前行。
守城卫兵认得他,连忙拱手让道。
马车刚入城门,突然从旁冲出一队锦衣侍卫,拦住去路。
见他们来意不善,展昭亦未有半分慌张,抬声问曰:“各位拦道,不知所为何事?”
当首一人大声吆喝道:“我等乃是太师府侍卫,奉命擒拿杀死钦差大臣的要犯白玉堂!”
展昭看到其中几人手中拿了重枷锁链,定是有备而来,心中已摸到些底细。
想必是先行回京的几名官员向庞太师告状去了。现下朝中只怕已闹得沸沸扬扬,此时更不能将白玉堂轻易交出。否则皇上一时听信庞太师谗言,难保不会一怒之下将白玉堂推出午门,立下斩首。
当下回道:“白玉堂既是杀人要犯,便须交由开封府审理,又何劳太师操心。”
“展昭,你敢包庇罪犯?!”
“展某不敢。展某只是依法理行事,请各位让道。”
这些侍卫在太师府内任差,早是惯了横行霸道,见他不肯听命行事,顿时拔出刀剑指向展昭:“太师有令,若有人反抗,以同罪论处!!识相的,快快将白玉堂交出来!”
“恕难从命。”
巨阙横起,挡在车前。
双方眼见就要起斗,却见车帘一掀,白影如电飙出,稳稳落地。
“好狗不挡道。”
傲意纵横,蔑观拦路之人。
侍卫们一见出来的人白衣翩翩,想必就是那白玉堂,立时转移目标,举刀相向。
“白玉堂!快束手就擒,免得爷们多费功夫!!”
“白爷我是无所谓,可……”白玉堂将画影抛提,握住剑柄,随即以掌拍了一拍,眉目流转,咧嘴笑道,“就怕我手中的宝剑不答应。”
“你要拒捕?!”
“狗眼瞎了,白爷也不好跟你们计较。白玉堂可是由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大人给押送回京,这跟了一道回来的官员可以作证。何来拒捕之说?反而是你们这群恶狗拦路,阻了官差办案。只怕回头就要落得个劫犯之罪!”
他这一番话,立时将众侍卫慑住。
虽说庞太师在朝中势力超然,可一旦出了纰漏,也不见得会出面保他们几人的小命,他们立下不敢轻举妄动。
为首之人见白玉堂施然带剑,身未披枷,马上叫道:“既然说是押送回京,何以未有披枷戴锁?!”
“……”白玉堂眉头一皱,“现在落枷,亦未算迟。”
手劲疾施,画影带鞘插入青石板道之内,铿然有声。
白玉堂伸出两手,堂然任其处置。
展昭看在眼里,已是心如刀裂。
城门入口,让白玉堂在这等熙来攘往之所,众目睽睽之下,落枷上锁……
本已是常人难承之耻,何堪要那颗傲极之心受此侮辱?!
鞘碎青石,功力何等赫人,几名拿着枷锁的侍卫竟一时不敢上前。
“饭桶!让我来!!”为首侍卫见状,劈手抢过枷锁,过去要当场替白玉堂上枷。
“够了!”
喝声一起,展昭抢上一步,脚跺地上,画影受劲震起,冲天直撞侍卫双手,将他手中枷锁打跌落地。
只见他顺势翻手取拿画影鞘身,轻吒一声:“走。”随即拉起白玉堂,几个起落,已越过众人头顶,掠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