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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冰淇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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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姐快要死了。
不知道是什么病,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引起的。
总之,她快要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还没来得及准备的一切化为乌有,那些未明的复杂情绪也还没来得及分辨清楚,结局就这样不顾他意愿地拍到了他脸上。
【这样吗?没想到她身体情况糟糕到这种程度。够了,征十郎,不用在她身上继续浪费时间了。】
一切还未开始之前,父亲就收回了成命,他也连带着失去了继续接近她的正当理由。
可即便如此,第二天放学后,赤司还是带着一束花来到了她的病房。
是为了什么,他暂时没有去思考。
推开门后,意外地发现灿烂的夕阳灌满了视野。透过大开的窗,穿过半透的帘,铺了一地,跃动的金色光点没有丝毫阻隔地浸入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学姐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光里,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你来了啊,赤司君。”
至少听声音,她此刻应该是笑着的吧?
“怎么不拉窗帘?”
近乎于条件反射般,赤司放下手里的花快步走向窗边,锁好窗子拉紧窗帘,将阳光重新阻挡在外。
“是呢。”学姐这才慢半拍地轻轻笑了声,“大概是护士离开的时候忘了关吧。”
窗帘上,布料缝隙间的光星星点点,仿佛漫天星辰驻留的夜空。尚未完全合拢的布帘中间还残留着一线光明,这道光之银河从夜空中流淌而下,静静地延伸到病床边,点亮了学姐的眼眸。
然而,那被阳光渲染成金色的光芒却没有一点神采。
她似乎很失望?
为什么?她的病不是完全不能受到紫外线照射吗?
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抓着窗帘的手就那样停住,赤司困惑地隔着银河注视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翻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这光芒终究过于刺眼,学姐的眼睛没过多久便轻轻阖上。她向后倒向半摇起的床铺,躲开了这对她来说如同利刃一般的阳光。
再睁眼时,已经是平时挂着温和笑容的学姐了。
“谢谢你来看我,赤司君。”
“学姐身体抱恙,我身为后辈本来就该来探望才是。”
说得很冠冕堂皇,实则毫无道理。他们不在同一个社团,甚至平时生活中都没有什么交集,仅有同在一所学校读书这一点点的缘分。他没有任何会来看望一位只是面熟的学姐的理由。
说实话,她也完全不能理解赤司的举动。
世人向来崇尚阳光活力,对疾病与死亡畏之如虎,再迷信一点的甚至见到她都会觉得不吉利。小学时代她就曾因为路过某一个教室门口,第二天看到一群小孩子在那边撒盐。
而知道她身体不好和真的看到她病发也根本不是一回事。虹村当年因为看到她倒下,目睹了她发病的可怕状况,对她的态度再也回不到最初毫无负担的时候了。像虹村这样没有恶意的人不少,他们没有真的离开她,却再也没有靠近过她。
而面对同样的情况,赤司竟然还会主动出现,说实话,她很意外。
但那又怎样呢?
如果是以前,雾绘肯定会想方设法把他的真实意图挖出来,满足一下自己无处不在的好奇心。可现在,她就是一条懒得蹦跶的咸鱼,头脑空空的木头,这些话语的深层含义也好,谁跟谁的诡计也罢,她都不想去深究了。
反正几个月后,什么都没有了意——
刷。
伴随着金属与布料的摩擦声,涓涓细流转瞬间变成了铺满整个世界的光之海洋。灿烂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了这个闭塞的房间,抢占能够碰到的每一个角落。它们流至地面,蔓延到墙根,爬上病床,最后沿着雾绘的身体向上攀爬,让这具被日光诅咒的躯体彻底染上天光的味道。
光的洪流将坐在病床上的雾绘拥入怀中,瞬间点亮了她眼中的世界。
“为什么……突然……?”她震惊地几乎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任凭自己做出不合时宜的表情。
重新拉开窗帘的赤司放下胳膊,转过身来,阳光为他鲜红的发丝镀上了一层金黄,让它燃烧得更加激烈,更加惊心动魄。他用雾绘熟悉的温软笑容,猫一般狡黠地眨了下眼。
“我只是觉得,学姐可能偶尔也会想晒晒太阳?”
雾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双手在被子里猛地握紧。一股无法控制的电流窜上脊背,似乎一瞬间就唤醒了全身的每一个毛孔,让她浑身颤抖,头皮发麻。呼吸开始加速,心脏开始狂奔,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发病了的错觉,还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胸口。
“学姐哪里不舒服吗?我这就去叫医生来。”
“啊,不用,我没事!”等赤司快要跑到门口了,雾绘才赶紧出声喊住他。
“真的?”
“恩,只是一时不适,已经好了。”
“那就好。”赤司仔细观察了下雾绘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
比起面上的淡定,雾绘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刚才自己到底怎么了暂且不提,她现在超级好奇赤司到底为什么要拉开窗帘。说起来很奇怪,她有点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为了缓解尴尬,她转头去拿赤司刚放在床头柜上的花束,想要把它们插进花瓶里。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心慌,花茎老半天都插不进去,越插不进去她越心急,急得都无暇去思考问题了。还没等她弄好,对方又开口了。
“学姐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啊?”
“既然是探病就不能空手来,可我又不知道学姐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雾绘打结的脑子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给自己解释为什么会选择送花。可他解释这个做什么?探病送花不是正常操作吗,有什么需要特别解释的必要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赤司又追问了一遍:
“所以,学姐想要什么?”
“呃……”一时半会儿她还真想不出想要什么,于是彻底抛开了那些复杂的东西,直接给他一个第一时间出现在脑海里的词。
“冰淇淋?”
“冰……淇淋?”
等这个词从对方口里说出来后,雾绘才发现自己的错误。
这是被医生列入禁止食用目录前几位的东西,她根本不能吃。要是对方真的信以为真带来给她,她到时候接还是不接都会很麻烦啊。
唉,为什么自己会脱口而出这个东西,脑抽了吗?
“其实我——”
“好,我知道了。”
糟糕,错过了解释的时机。
怎么办?
住院已经失去意义的雾绘第二天就回到了学校,同学们对她时不时就会请一两天假的情况早已习惯,例行公事地问好之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没有人知道死亡正在一步一步地靠近她,也没人知道她每一次倒下都不一定能再站起来。大家关心着她的同时,又对她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
有时候看着活力四射的同学们,她会有种把这个秘密大喊出来的冲动。可是雾绘清楚地知道,这么做除了将同学们推得更远以外,什么用都没有。反正她的死已经是不可逆转的未来,就没必要让大家陪着她一起受罪了。
这种求来的关注,她也不想要。
她想要的是——
一支散发着冷气的冰淇淋出现在了她的手边。
雾绘莫名其妙地转头,手中的画笔还举在半空中。她有些茫然地看向冰淇淋,眨了好几下眼才确定它是真实存在而不是自己的妄想。这才沿着举着它的手,仰头看向了正站在她身边的学弟。
“学姐,画画辛苦了。休息一下吧?”
赤司正在冲她微笑。
“谢谢……”
她放下画笔,接过冰淇淋。甜点特有的香气和凉意扑面而来,雾绘近乎于手足无措地对着冰淇淋发呆,最后只能无奈地抬头。
“那个,对不起啊赤司君,其实我不能吃这个的。”
“偶尔吃一两个没关系的。”
“……啊?”还可以这样吗?
说起来,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他昨天是不是也说过类似的话?
“学姐,再不吃冰淇淋就要化了。”
雾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中。
她从小都恪守着医生的嘱咐,从来不踏进雷池一步。即便是现在只剩下最后几个月可活了,她放飞自我也仅仅是想着去晒晒太阳,从来没想过再触碰其他的红线。
其实本质上,吃冷饮跟晒太阳对她来说都没差,都是作死罢了,谁也不能说谁更过分。
最重要的是这个冰淇淋闻起来真的很香很甜,看起来也软软的,好像真的很好吃的样子……
于是赤司就看到这位平时看起来高雅端庄的学姐,脸上出现了类似于纠结与渴望并存,又心虚又嘴馋的模样。看着她慢慢地凑近冰淇淋,先小心翼翼地闻了闻,又举起来观察了好半天后,最后终于忍不住还是伸出小舌头轻轻巧巧地一舔——
“唔!”然后冻得鼓起了腮帮子。
“好凉,好甜!”她兴奋地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赤司君,好甜!是香草味的!”
“恩。”
糟糕,有点太可爱了。
他捂住半边脸,抵挡不住这种冲击力,偏折了视线。
雾绘把自己的全副心神都放在第一次的吃冰淇淋上,根本无暇去顾及其他。她在这边啃着冰淇淋,幸福地冒泡泡,赤司就站在旁边全程围观了她脸上难得生动多变的表情。
直到她啃完了蛋筒,恋恋不舍地把目光放到了沾着些冰淇淋的包装纸上——
“学姐,这个不能吃。”
“……哦。”她失望地垂下脑袋,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赤司:你还真想舔干净不成?
失落的情绪没持续多久,雾绘就想到了另一件事。她跑去准备室里翻出了几张纸巾,将包装纸仔细擦干净,认真叠好,放进了自己的手包里,还翘着嘴角满意地拍了拍包包。等这一系列工序完成,一抬头就对上了赤司的一脸问号。
“呃,这是我吃的第一个冰淇淋,就想着留下做个纪念什么的……”她手指无意识地在包扣上摩挲着,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又忍不住偷瞄赤司的反应。
“很奇怪吗?”
赤司笑出了声,“没想到学姐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他大概,是整个帝光唯一一个有机会看到学姐这一面的人吧。
学姐平时总是高高在上无懈可击的模样,完美无缺的成绩,完美无缺的外表,完美无缺的性情……完美得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
可他却觉得现在眼前这个忐忑不安的才是真正的她。
谁也没有触碰到的……真正的花与月。
“谁、谁孩子气了啊?我可是你的学姐,你怎么能这么跟学姐说话呢?”雾绘色厉内荏地说。
“学姐您说的是,是我失礼了。”
他这么乖乖认错,反倒堵得雾绘好像气量狭小欺负后辈一样。
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优雅的学姐形象,不能当着他的面翻白眼。
“咳咳,今天谢谢你的冰淇淋了。作为学姐我也不好随便收你的礼物,这样吧,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既然学姐这么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确实有件事想麻烦学姐——”
于是周六,月榜上看不见名字的学姐雾绘,替次次年级榜第一的学弟赤司补习了一整个下午的数学。
雾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