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香·缘落》劫色晚久

30、蓬莱

　　慕君修此时形象尽失，再也没了当初运筹帷幄的气势，紧紧抱着和云尘的尸体一遍又一遍地道着歉。
　　卿十于心不忍，想要上前拉开他，慕君修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卿十的衣袖，“你是从天界来的，你一定有办法救他对不对？”
　　上一世他从死亡之海找到九死还魂草的时候慕瑶已经魂飞魄散，他一怒之下杀死了乌颜骨，根本没来得及弄清楚他手里的起死回生之术是真是假。现在和云尘的伤比慕瑶的还要重得多，他不敢冒险。
　　而且他一直在下意识地逃避那个充满荒唐回忆的地方。
　　卿十有些为难，“我确实有办法救他，但是……”
　　“万死不辞。”
　　卿十咬了咬牙，“和云尘体内的缚魂针保住了他的一丝魂魄，我刚刚给他治好了大部分的伤。稍后我会送你们离开幻境，从绝仙派一直往东北方向走，找到传说中的蓬莱仙山，司命星君在此隐居，他或许还能救和云尘一命。”
　　卿十的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在此之前你要想办法保住他的魂魄，我在人间浪费了太多时间，以后的路就不能陪你们走下去了。慕君修，好好爱他。”
　　卿十说完变为一只通体雪白的灵鹿，灵鹿所到之处，嗜灵草皆化为灰烬，露出埋在下面的无数人骨来。
　　圣灵秘境第三重名为幻境迷谷，只有嗜灵草一种生物，它们散发出的花香是上好的迷药，会让误入者看到埋在心底最深处最不愿意看见的那段记忆。
　　等误入者迷失在幻境之后，嗜灵草会一点点吞噬掉他的灵力，而后将尸体拖入泥土中，成为它们生长的养料。
　　嗜灵草极美，却也极其致命。
　　快要离开幻境时，慕君修回头看了一眼。嗜灵草带着无数传说在静谧的夜空下沉睡，静静地等待下一个猎物的到来。
　　幻境外，故涟和万俟诀已经等候多时。
　　派去广陵的弟子传回消息，这次他们要面对的很可能是一个强大到令仙界都噤若寒蝉的妖兽。此前同和云尘一起进入幻境的另外两个长老五天前就已经平安回来，却对幻境里的秘宝一无所获。万俟诀心急如焚，迫切地希望和云尘能在此次秘境之行中参悟一二秘境法则，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是和云尘身殒的噩耗。
　　故涟忙上前查看，和云尘的伤口已经治愈，表面来看并无任何伤痕。可无论是破碎的内丹还是不再跳动的脉搏，都在一一诉说着和云尘是真的已经身殒了。
　　听说是慕君修下的手，万俟诀反应极大，当场把剑架在了他脖子上，慕君修不做反抗，眼见万俟诀真的要下死手，匆匆赶来的卿十连忙上前制止。
　　卿十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把和云尘现在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一下，“现在玄钰真人还有一线生机，万俟掌门不如给他个机会。慕君修要是死了，玄钰真人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万俟诀冷哼一声并不买账，“我绝仙派还不至于没落到需要仇人来救玄钰。”
　　故涟皱了皱眉，“师兄……”
　　故涟是亲眼见过慕君修待和云尘是多好的，自然不相信他会亲手杀了和云尘。可眼下当事人都亲口承认了，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诫万俟诀。
　　卿十面不改色，“退一万步讲，如果你现在杀死慕君修，就算玄钰真人真的能醒来，他也未必会高兴。”
　　万俟诀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铁青。他握着剑的手收紧又放开，过了许久才放了下来，“慕君修，我给你一次机会，救不回玄钰我一定让你挫骨扬灰万劫不复。”
　　自始至终慕君修一直跪在地上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说，直到听到这句话才对着万俟诀重重磕了个头，“多谢掌门，待师尊醒来我一定回来请罪，是刀是剐绝无怨言。”
　　说罢，又对着万俟诀和故涟磕了三下，抱起和云尘往山下走去。
　　慕君修先带着和云尘回了清雪崖，他把和云尘放在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把和云尘的房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扫一遍，然后好生喂了后山的兔子，将仅剩两坛的桃花酿挖了一坛出来，又做了些和云尘素日里爱吃的菜，一个人半杯酒半杯泪地吃完。
　　故涟是晚上来的，在主殿前踌躇许久，最终也没能踏进去。他不敢看和云尘了无生气的样子，更接受不了和云尘只堪堪吊着一丝魂魄的事实。故涟兜兜转准许久才在后山找到醉得不省人事的慕君修，把一个香囊递给他。
　　“听说你要去蓬莱了，路途凶险，务必珍重。”
　　慕君修醉醺醺地趴在石桌上，没有接。
　　“卿十说你要日日用灵力稳住云尘的魂魄，长此以往身体必定吃不消。这只是些我调制的可以快速恢复灵力的药，收下吧，为了云尘。”
　　慕君修这才接了过来。
　　故涟不放心，又嘱咐了两句，见慕君修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好放弃，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慕君修从鸣凰岭借了只通体碧色的青鸟，将和云尘紧紧抱在怀里踏步而上，青鸟长啸一声冲上云端。
　　风有些大，慕君修脱下外衣给和云尘披上。明明知道就算不这么做和云尘也不会觉得冷，慕君修还是下意识地做了。
　　慕君修将和云尘的头靠在他胸膛上，一手从背后伸过牢牢地锁住他的肩，另一手抓住青鸟长长的翎羽控制方向。
　　许是上天终于看不下去帮了他一把，一连几天的好天气让青鸟的飞行速度比预计还要快上许多，再加上日夜兼程风雨无阻，没过几天便到达了荆州边界。
　　这天慕君修照例划开手腕，将带有灵力的血液喂给和云尘。和云尘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每离蓬莱近一点，慕君修心底渺茫的希望便多一分。
　　逼近荆州边界，青鸟却一反常态不敢再往前一步。
　　慕君修无奈，只能绕路而行，原本三个月的路程变成了四个月。
　　慕君修着急起来，每多一分时间就多一点变故的可能，可除了每日多给和云尘一些灵力，每天祈求和云尘不要魂飞魄散之外他什么都做不到。
　　经过四个月的长途跋涉，到达蓬莱的时候慕君修已经风尘仆仆，和云尘却因为有灵力的滋养脸色都恢复了些许红润。
　　太长时间没有接触陆地，慕君修从青鸟背上下来的时候没站稳趄趔了一下，下意识地护紧了怀里的和云尘。
　　青鸟回身对慕君修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振翅往南飞回绝仙派。
　　慕君修抬头看着眼前隐在林木中望不到尽头的青石台阶，压下心中的激动，将和云尘背在背上拾级而上。
　　蓬莱山笼罩在司命星君的仙术之下，所有修仙者不得在此使用灵力，就连想要闯入此地的妖兽都会被打回原形。
　　慕君修边走边默默数着台阶的数量，忽的起前世魔宫和云尘的住处外也有这样一排台阶，每次他去“临幸”和云尘的时候都懊恼为何台阶如此漫长，恨不得直接飞过去，时时刻刻和他黏在一起。
　　慕君修一愣，时间太过久远，每次去见和云尘时那隐秘的欣喜和雀跃早已逐渐忘却，却在此时再次占据慕君修的脑海。
　　想来那时，自己竟是爱着和云尘的。
　　慕君修一时出神没有注意脚下，踩上青苔后往下摔了几阶。慕君修第一时间把和云尘护在怀里，自己却因为没有灵力护体狠狠磕在台阶上，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想来是磕断了尾椎。
　　慕君修缓了片刻，重新背起和云尘往上走去。和云尘没有内丹，又几个月不曾进食，身体比以前还要消瘦不少，背在身上轻飘飘的，摸上去也有些硌手了。
　　慕君修摒弃杂念，每走一步便为和云尘祈祷一次。
　　九千九百九十九阶，每一阶都承载着慕君修不可承受的的赎罪。
　　山顶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竹舍，隐在一片青翠的竹林中，远不如清雪崖上宫殿般的水榭气派，倒是很适合清修。
　　慕君修刚站定，竹舍里跑出个十来岁的小孩，双手合十朝他作了一揖，“公子到访蓬莱所为何事？”
　　慕君修连忙正身回礼，“绝仙派慕君修，求见司命星君。”
　　小童子了然，“公子稍等片刻，我去禀报我家主人。”
　　然而那小童子去了许久迟迟不归，慕君修等得心急如焚。天色渐渐暗下来，慕君修正要咬牙闯进去的时候那个小童子终于再次露面，“公子请回吧，我家主人闭关了。”
　　慕君修一愣，“那我师尊……”
　　小童子面带歉意，“我家主人闭关之前让我转告公子，和云尘公子的事，他无能为力。”
　　慕君修如遭雷击，声音都有些颤抖，“星君他……何时出关？”
　　小童子摇摇头，“短则三五日，长则三五年。”
　　慕君修点点头，正对着竹舍正门毅然跪了下来。
　　“既然如此，我就在这跪到星君出关。”
　　蓬莱仙山的夜晚带着渗骨的凉意，夜空之上是连司命星君都难以窥测的斗转星移。慕君修不知道他的命运是否属于其中的一条，也不知道与和云尘的缘分是否会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他祈祷和云尘再多坚持一下，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哪怕只有一点渺茫的希望，他也会万死以赴。
　　这一跪，就是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