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北和顾十七》宋清光

2、花开花落一年中

　　3
　　咳咳咳，宋海明轻声咳嗽了两声把我拉回了现实，他好奇的问，小十七，你看我这么久想什么呢？
　　我赶忙别过脸，摸着肚子转移话题说，我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贼饿，想吃好吃的。
　　听到我说要去吃东西，宋海明眼睛一亮兴奋的问，今天想吃什么？寿司还是部队火锅？
　　坐了那么久，胃里不是很舒服，想到那些有些刺激的食物，我便一阵反胃，厌厌的说，没胃口。
　　他问，炸鸡？
　　我摇了摇头。
　　他开玩笑的问，那去喝酒？
　　听到他说酒，我挑着眉瞧他问，你记不记得爷爷高三暑假打你是因为什么？
　　他见我这样怼他，手把方向盘握的紧紧的，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也没有说。
　　你记得。我轻声说。
　　他的情绪缓了下来，看着前方说，对不起，小十七。
　　我转过头，也看向前方。车速不快，两边的灯柱慢慢的从旁边闪过，灯光下映出的雪花轻轻的落在车窗上，两边也堆下了薄薄的雪，像一面环绕世界的镜子。我抬了抬嘴唇说，哥，不怪你的。只是，你自己这么大人了能不能少喝点酒？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他扶着方向盘，没有说话。
　　俗话说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可宋海明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喝点儿酒。平日里爷爷管得不严，他总会偷偷喝一喝，每次喝酒前他都会告诉我在哪个地方大概几点接他回家，于是我就肩负起了他喝醉时带他回家的重任。
　　高中毕业晚会那晚大家玩得开心，他喝上头了，全然不顾爷爷不让我喝酒的话拉着我就给我敬酒，一边敬一边说，十七，这杯酒哥敬你，感谢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现在高考考完了，暑假想去哪里玩？我给爷爷说说，咱们一起去。
　　我皱着眉头瞧着他好看的脸，他原本白皙的脸颊因为喝醉了泛着微红，他注视着我，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一样的寂静。他一字一句的说出那些话，规划着我的暑假。
　　全班的同学起哄的看着我们，我再三婉拒都没有用，于是一狠心，拿过他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那杯酒是白酒，味道真辣，像一团火从我的嗓子烧进我的胃里。
　　宋海明看我把酒喝了下去，开心的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看着周围显示的重影，强撑着对他笑了笑，然后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到他惊慌失措的唤着我的名字，我想抬起手想擦一擦他的脸，想告诉他我没事的，可抬到一半的时候却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醒来的时候满鼻子都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四周亮眼的白刺的我眼睛生疼。我抬手想要揉揉眼，却不小心动到了床头趴着睡着的宋海明，他握着我的手，像极了一个贪睡被唤醒的小孩。
　　他看到我醒了，语气盖不住的欢喜，说，小十七，你醒了。他依旧握着我的手，满怀期待的看着我，等待我的回应。
　　我眨巴眨巴眼，瞧见他满眼的红血丝。我抬起另一边空着的手捋了捋他额前的碎发，张了张口声音沙哑的说，你昨晚一晚上都没睡吧。
　　他侧过脸，不想我担心他。
　　哥，我渴。知道他不想我提这个，我转移话题说。
　　空调开了一夜，房间里有点冷。他轻轻的松开我的手，把我的手塞到被子里。然后他起身走到柜子边，拿起保温瓶说，慕子去买粥了，一会儿就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宋海明话音刚落，闫慕子提着早餐就进来了。她边摆早餐边说，阿姨和宋爷爷昨天夜里刚到上陵，就得知你住院的消息，急得赶忙回来。我说了这边有我们照顾，但他们不放心非要回来，估计一会儿就会到。
　　说完她担心的看了一眼正在倒水的宋海明说，我本来想帮你瞒一下的，但你们班的同学一五一十的给你们班主任讲了昨晚的事情，你的班主任也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宋爷爷。
　　宋海明说，我不怕！我做了我就担着。然后他走过去端走闫慕子刚盛出来的粥，坐在床边吹凉了喂我。
　　闫慕子很不喜欢宋海明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态度，走到柜子边给自己倒了杯水，话里带刺说，宋海明，你又不是不知道十七哥身子弱，从小到大像个瓷娃娃。宋爷爷和阿姨他们多担心他，也说过不能让他喝酒，你现在还带着他喝？你担着？你拿什么担？你知不知道他昨天进了急救室差点就没了？医生昨天说什么你自己不记得了吗？
　　察觉这两个人这样说下去绝对会吵起来，也为了慕子不要把我说的太没用，我强撑着身体说，慕子，哥想吃水果，你去帮我买些吧。
　　闫慕子心疼我，起身便准备出去。这时宋海明把粥放到桌子上说，慕子，你过来喂你哥，我去买。
　　闫慕子刚上来，本身就累，索性不跟他客气，折回来坐在床头喂我。
　　宋海明给我掖了掖被角，刚走到门口，就被赶回来的宋爷爷一巴掌给打了进来。宋爷爷一进门指着倒地上的宋海明就骂，长本事了？自己以前喝酒把自己喝到医院就算了，现在把弟弟都给弄到医院？劝酒也是要分人的啊！十七不能喝酒你还一直劝？你是想要他命吗？
　　妈妈跑过来见我没什么事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便折回去扶着宋爷爷。然后她扶着宋爷爷坐在床边，轻轻的缓着宋爷爷说，宋伯，十七没事的，您老别动怒。
　　爷爷这一巴掌可不轻，宋海明倒在地上一直没有动静，闫慕子把水杯放桌子上，快步走过去扶他，扶起来的时候我看到宋海明白皙的脸上落着清晰可见的巴掌印，嘴角还渗着血。她扯着宋海明的胳膊，唤着他的名字，而宋海明只是木讷的看着她。
　　就这样，我躺了还不到一天的病房里多了一个病人——宋海明。医生说是因为宋爷爷那一巴掌力气太大，导致他耳孔鼓膜穿孔，暂时失去了听力，需要住院治疗。医生走之前还再三叮嘱宋爷爷稳住心情，生怕老爷子动气气坏了身体。
　　那个一放假本就该撒欢出去玩的暑假，我和宋海明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我们在医院里住了一个礼拜便回家休养了。这期间，他用那个还能听到的耳朵与我商量出院后去哪里旅游，该怎么玩。虽然条件艰苦，但我们聊的不亦乐乎。而闫慕子在给宋海明留下一句活该后拖着行李箱出去旅游了。
　　可是事不随人愿，我们出院后，宋爷爷说我身子弱，是病人，不宜远行，而宋海明是罪人，不能去旅游，毅然决然的拒绝我们两个出去玩的请求。不仅如此，宋爷爷还让我们两个每天早上跟着他去公园晨练，和一群头发花白的爷爷奶奶打太极，每次听到“起势、白鹤亮翅”的字眼我都很想扑到床上睡觉。
　　那些和爷爷奶奶打太极的早晨，我和宋海明抽空就窝在一起看闫慕子的朋友圈，看着她拿着我和宋海明呕心沥血做出来的攻略到处玩，而我们两个只能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仰天长啸。
　　最后的最后，我和宋海明跟着这群爷爷奶奶们学会了24式和48式太极拳。这不学不打紧，学会后的我们两个更惨。那年的春节聚餐上，爷爷得意洋洋的把我们两个推出去给亲戚们表演太极拳助兴。
　　场面太美，请自行脑补。
　　4.
　　那时候真怕你聋了。要是你聋了，我这辈子都会内疚的。我瞧着前方说。
　　医生刚诊断出宋海明耳膜穿孔可能会失去听力那天，一向骄傲的他像极了一个发怒的刺猬，周身长满了坚硬的刺，将所有来安慰他的人拒之门外。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时间怎么接受的了这样的变故？
　　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下床走到他的身边。他看到我走过来，情绪慢慢缓和了一下，他把我扯回床上说，小十七，哥没事，你身子不好，别乱走。
　　看着他掩饰自己的难受，说着安慰着我的话，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他看到我哭，急的用手擦我脸上的泪水。边擦还边唤着我的名字，小十七，小十七……
　　那个泛着白光的病房里，两个青涩的大男孩像两只受伤的猫咪，相互依偎，安抚对方的伤口。
　　我这不是好了嘛，反倒是我，如果你那时候没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他想到了我们那个暑假，缓缓的说。
　　那你明明知道我不能喝酒，那你干嘛刚才还一直同我提？我不明白的看着他。
　　那件事在我们两个的人生中像极了一道天雷，轰隆一声在我们的生活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们一个差点死掉，一个差点成为聋子。
　　就气气你。宋海明说。
　　我不明白的问，气我？
　　他扯了扯头发语气认真的说，不是啦。我提这件事情，只是想让我自己可以清楚的记得那个暑假，让我明白我亏欠你太多，让我明白我要在我能力的范围内好好的照顾你。我提起一次，我就清楚的记得一次，就会更细心一些。
　　我瞧着他，心中五味杂粮。
　　不等我说话，车在前面的红绿灯路口左转驶入一条我熟悉的路。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我之前每次来上陵，宋海明都会带我来这条路上一家叫“黄金粥道”的店。这家店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得益于老板和老板娘会经营，做的粥软糯香甜，并且对待人也是出了名的热心，于是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捧场。我身体弱，常喝粥，来上陵时宋海明便格外喜欢带我来这家店。
　　他把车停在路边，说，十七，外边冷，你想喝啥我去买来，你就在车上别下去了。
　　我点点头，说，桂圆莲子粥吧，哦对了，还有桂花糕，好久没吃了。
　　他看着我笑了笑，开门出去。他拢了拢风衣，从车前往车右边的店铺走去，我的眼神一直跟着他，直到他走进店里。玻璃上的雾气很大，我用手擦了擦，隐隐约约看着店面上亮堂的光。
　　突然，一个男生从车窗经过走进店里，刚好排在宋海明的身后。瞧着他的背影，我总觉得似曾相识。我赶忙放下车窗，一大股冷风瞬间携着雪花灌了进来，冻的我直哆嗦。
　　我顾不上这些，双手扒着车窗直勾勾的看着那个男生的身影，仿佛错过一下他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这时，宋海明和老板聊了一会儿后朝我看了过来，他大声的喊，十七，老板说桂花糕卖完了，南瓜糕你要不要？
　　我的注意力这会儿全在那个男生身上，对宋海明的话心不在焉的，于是应付性的点点头。
　　那个男生在听到宋海明的喊话后瞬间转身朝我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他瞧着趴在车窗上的我，呆在了原地。他有着好看的眉眼，和宋海明穿衣风格不同，这个男生浑身散发着温柔的气质，穿的衣服也是温温柔柔的，他就像宇宙的黑洞一样，站在原地都会不经意的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他头上带着一顶灰色的针织帽子，额前的刘海刚刚盖到眉毛，身上穿着深蓝色的长款羽绒服，敞着怀，一下子就能看到里面配着一件深灰色高领针织毛衣，下面配的是一条简单的牛仔裤。他就站在那里，呆呆地与我四目相对，他的神情很复杂，带着疑惑与欣喜，亦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朝着我笑，脸上的酒窝清晰可见，他眼神温柔的看着我，顺着我的目光往我这边走了两步。
　　还不等他走过来，结完账的宋海明为了不让我等太久，一打包好粥便小跑跑到车里。宋海明一进到车里，就把粥塞到我怀里让我取暖，然后他把车窗全部收上去说，你穿这么薄，开着窗车里面暖气都没用了，不冷吗？
　　我朝宋海明摇了摇头，继续看向那个带帽子的男生。从宋海明进车时他就停在了原地，雪花洋洋洒洒的飘到他的衣服和帽子上，他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盯着我这一侧的车窗，仿佛可以透过车窗看到我的表情和藏不住的情绪。
　　宋海明不明所以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窗外的那个人，问，你认识？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确定的摇了摇头说，不认识，但感觉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宋海明发动汽车说，你先抱着粥暖暖，里面有吸管，想喝现在就喝吧，省的一会儿回家都凉了。
　　哥，你再等一下。我打开窗看向那个男生，想问他是不是和我认识，想问他我们为什么这么熟悉，我有好几个问题想问。但是最后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漂亮女生扼杀在肚子里。
　　那个漂亮女生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挽着他的胳膊开心的问，沈北，你不是说来买粥吗？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啊？
　　那个好看的男孩子又认真的看了我两眼后对我笑了一下，然后带着那个女孩子进了“黄金粥道”。
　　不知道是我看沈北看的太专注还是什么，宋海明点了支烟我都没有察觉。他招了招手问，看他对你的眼神，铁定认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借着烟味咳了两声缓解车内的尴尬。宋海明为了散烟味，把他那边的车窗也摇了下来，风像刀子一样瞬间刮在我的脸上，我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刚才任性带来的寒冷。
　　宋海明想把自己的风衣脱给我，被我拦了下来，我说，你一会儿开着开着抖起来，咱们两个都要惨了。
　　宋海明笑着说，我的车技可好了。
　　我又看了一眼黄金粥道里的沈北，他正在和卖粥的阿姨说些什么，时不时还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我应该同他不认识吧，在我所拥有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个人的面孔，更何况是这么好看的人，如果认识的话，我铁定记得。而且她旁边的女孩子出落漂亮，站在他身边配的一脸，他们应该是在约会吧，那我们就不打扰他们了。我缓了一下说，哥，我们走吧。
　　宋海明的烟刚好抽完，便把车窗都摇了上去。他自恋的说，小十七，刚才问你要不要南瓜糕时我看到这个男生了，他的颜值不输我，不过衣品可没我好。最奇怪的是他的帽子和毛衣上都缝着和你名字一样的十七两字。你觉得会是巧合吗？
　　不过此时我可没有心情回答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着了凉，我的头部莫名其妙的疼痛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奔涌而出一样。
　　宋海明怕我着凉，不再继续追问，赶忙带我回家冲了感冒颗粒。
　　我们离开的太匆忙，没来得及看到刚买完粥出来的沈北一直盯着我们的汽车，眼角带着说不出的遗憾与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