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颗喜欢》缘木无鱼

1、崭新的开学

　　2017年8月31日，正式开学的头一天。
　　我有多不想去学校，多不想面对一个尴尬的新开始呢。
　　市一中的文科班是怎样的存在呢？我暗暗地在心里排序：理科实验班A班、B班、文科实验班C班、理科平行班、文科平行班。对，我在最后一个。进校门人头攒动的地方是文科分班表，好的高中都是以理科为主，所以高二文理分科的意义也仅仅是把高一班级里学文的同学提出来组建新班级而已。
　　分班表贴在公告栏，黄字红底，大红榜。看起来就像大考后的表彰栏和历届高考光荣榜，醒目张扬。大部分的同学在校门口分流不停留地走向原教室，开启接续着上学期模式，不怎么需要认识新老师新同学，甚至连学习进度也随着不同老师各有不同。
　　前面有人欢呼与朋友分在一个班，有人庆幸分在哪个老师的班抑或恼恨分在哪个班，我隔着千山万水重重人障就隐隐为他们总结出来：学校很公平，平行班各方面资源“很均衡”，有好有坏，在这种情况下，分在524班最好。我仍然一点也不着急凑近去看分班，这时赵鹿鹿的声音遥遥传来，我一偏头看她挥手臂：“易江雨！你看见你的分班了吗？你在524！你跟我在一个班！”
　　我笑了笑，指指里面：“真好啊，我们分在一个班，我再看看名单。”
　　赵鹿鹿点点头：“你看看别人的分班，我先上去了，我们班教室是高一我们496班文艺汇演练过舞的空教室。”
　　赵鹿鹿跟她的留在理科班的小姐妹又笑又哭，哭是假的，不舍是真的，吵吵闹闹地上楼去看新教室。
　　人渐渐少了，三三两两的人呼朋引伴地走了，原来班上总有那么几个人凑在一起，即使新学期再多陌生，也有值得抱团取暖之处。我不用主动上前，就可以看见新的分班。我一眼锁定了自己的名字，确定524无疑。即便没有任何期待，我也仔细地找到了每一个熟悉的名字，脑子滤过了他们的新班级。只有四个文科班，人不多，看了两遍也不得不走了。
　　学校拆了主教学楼新建，把理科实验班和文科班安置在原先的活动楼。一层两个班，A、B班在四楼，C班和我们班在三楼，隔着不作为教室的二楼，525班、526班在一楼。我的新班级跟三个实验班地理位置接近。这栋楼与世隔绝，离平行班很远，离校门和食堂倒是挺近。
　　上楼时看了眼手机，常霁月半小时前发了消息：“你到了吗？”，我鼻子一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很别扭地回：“我不想进去”。我在门口磨蹭，老师尚未进教室，教室里吵嚷的人群就像一锅水饺，下面在翻滚沸腾，我看见一串串泡泡咕噜咕噜上浮到天花板炸裂破碎。楼下的石楠树齐我们这层楼高，挡住一片视线。远一点是高大葳蕤的树，此时通通是绿色，只是绿得深深浅浅、明暗交替，阳光一照，不同的树叶镀上不同质感的光泽。什么时节什么花开，落叶不落叶，学校的树木花草都安排得好好儿的。走廊上有三两人走过，我因此不显得突兀。 赵鹿鹿招手叫我过去：“你坐这里来，我们几个原来524的坐一起。”
　　我犹豫了一秒，看她突然笑得更灿烂了一点，接着右肩头一紧，很沉重地一响。我直接转向右边——打得这么重，是不可能站在我另一边的。
　　常霁月说：“刚刚下课，所以我现在才来找你，没想到不需要找，一下楼就看见了你这个怂包。”
　　我酸涩地憋回去眼泪：“是啊，我就是很怂，我不想进去，我不喜欢这么不好的班，不喜欢成绩不好的自己。”
　　“哪里有呀，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其他同学怎么办？何况实验班提前开学我们暑假补课一个月，我是看清了，实验班的老师也不过如此嘛，就是课上的快一点，而且还是牺牲我们的暑假时间。”
　　“可是现在我们就很不一样了呀，一道一道的分水岭我就比你差得越来越远了。”

　　常霁月沉默了，我们看着教室，我侧身从窗户边挪几步到墙后。她看向我，突然笑起来：“哎呀，你不要哭出来了，你对我一个人怂就好了嘛，不要第一天就让所有人知道你怂好吗。我要去上课了，手机联系，反正就在楼上楼下。”
　　她推我一把：“去吧，去吧，去帮忙、去搬书。”
　　去吧，去认识新同学，去交新朋友，不是每一次回头都有人在原地等你。大大小小的离别辅助成长，但是如果在没有准备好足够资历的时候，告别的时间节点就来了的话，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和格外放大留恋的。

　　铃响了，教室里是搬桌子发书的混乱场面，隔壁和楼上都安静如常，前前后后传来三声悠长地齐诵:“老师好——”，于是我们班安静了下来。男生们一轮一轮搬来的书屯满了讲桌，堆了一地。数好书向后传，总有人要翻一翻，先挑选一下，从那一摞的中间抽出一本，再传到后面。最卖力的几个男孩子满头大汗、汗流浃背，解开了校服领口，把齐胳膊肘的短袖草草挽得更高些。黑黑的脸一直红到耳朵。
　　有后排的女生嫌拿到的书不够干净漂亮，急吼吼地冲上讲台试图在书还没传下其他组之前截下来换一本。没有大吵大闹，那个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男孩子们十分大度，毕竟最后剩下的书是他们几个拿，不一定是谁，但此刻谁都不好意思。
　　书发得差不多了，刘老师进门来刚好看见这一幕，她笑眯眯地让在旁边等所有书传到每个人手里。领头的男孩子大声问：“大家都有书了吗？一共27本！都数一数自己的书！现在少了我们还勉强跑个腿，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了我们就不管了啊！”他回望一眼身边的男同学们，憨笑着跟老师点点头，老师一点头，笑得满脸透露着欣赏和喜欢。
　　大家笑嘻嘻：“够了够了，书已经太多了。”张鸣补一句：“你倒可以去问问政教处的书够不够，不够把我的给他们！”大家哄笑一片。
　　男生们齐齐走向座位，带过一阵风，刘老师站到讲台前，接过话茬：“我们班男生做事很积极主动，很优秀嘛，我很喜欢。我们班的女生很活泼很可爱，我很喜欢，开学第一天班上就这么融洽，都不需要我来活跃气氛啊！”

　　刘老师是我高一班的地理老师，思维活跃，语速快内容少，哦不对，是“精炼”。不知道是因为上课太快所以有过多空余时间来给同学唱歌，还是因为想听同学唱歌所以上课那么快。我们班的地理课简直一大半时间都是同学唱歌，而我们班整体颜值高多才多艺的风评大概有一定程度是她的宣传。我很惊讶于她可以在课堂上直接点名道姓：“高岚，别人都说你帅，你来唱歌！”起初她素颜戴眼镜，我看不出她的年纪。后来她穿着装扮渐渐精致，不知道听谁说起，我们是她的第一届。在沉闷的重点高中里，很多人默认文科等于“副科”，她很喜欢玩，有人喜欢陪她玩，也有人不屑但又庆幸：上地理课就多了半节课刷题。让她当班主任，有些人隐隐不安，可是这个班跟C班共用了大部分科任老师，又叫另外两个班欣羡。
　　我不确定我喜欢她，但我也没有理由讨厌她。我坐在赵鹿鹿和张鸣旁边，随着她们的大笑而微笑。同学们手上一直没有停，把学考科目的九科书和习题册清出来，把最多余的那些摞在一边等下处理掉。抽屉和桌面这种地方寸土寸金，实在不能浪费。
　　刚开学还没有正式上课，教辅都没有发齐。刘老师比我们还不急，她轻快的不停地说话，以喋喋不休的语速，我没有贬义，只是刚好想到这个词而已。
　　“我们班是55个人，坐成三大组，9列6行。三个人一排坐同桌，前后两排六人分组。六九五十四，单出来一个人坐后面不好……嗯，这样吧……多出来一人坐第三大组后面，第大三组最后一排的同学退后一个，第三大组第六、七行两排两人同桌，这样谁也不落单。轮换位置时大家都聪明大度些，如果七人的组坐前面，后面两个组就各派一人往后面组坐。不要想你们组一定要坐一起，你要想这是一个班，同学们！”
　　于是起身换座位，又是一阵忙乱。
　　刘老师喊：“安静些，旁边实验班都在上课呢！”
　　我和赵鹿鹿、张鸣分在一个组，我们挪动到我们的第五组位置坐下。前面组久久没有安置完，刘老师过来大咧咧地问他们，三两句指挥完，让我们这列靠过道的同学往后挪一个。赵鹿鹿心心相惜地帮我把书搬到后桌，无不遗憾：“唉，易水清，我们坐不成同桌了。”
　　我作势摸摸她的头，安慰：“前后排也一样，而且你右边还有张鸣呢。”
　　新同桌在擦她的桌子，其实换座位之前大家把各自的桌椅都擦拭过了。我杵了杵，掏出纸巾再一次擦桌子，擦出浅浅的灰尘，桌子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
　　等她停下，我也收拾完坐好。我微微偏头小声问她名字：林韶。
　　刘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讲教学安排、学校要求、班级事宜、尤其是她的宏图壮志。
　　林韶眼睛很大，明显的双眼皮上有浅浅的眼皮纹，其他五官都清淡小巧，平刘海垂到眉眼之间，很乖巧，像一个娃娃。

　　刘老师还有多久讲完我不知道，常霁月短信来了：中午一起吃饭吗？
　　我回：不了，我等下还是先去办理中休寝室入住吧。
　　常霁月：那我中午回出租房了，下次一起吃午饭吧。

　　刘老师的声音细长但洪亮，声调活泼变化，叫人不得不听。她对着备忘本“噢，还有……”了几次，最后说“下午记得以小组为单位交暑假作业，年级为了分班特意统一的。”
　　下面哀嚎惨叫一声，她得意一笑：“中午好好儿赶一下作业，这可是我对你们的第一印象呢！”
　　她低头看看手机：“时间差不多了，先讲到这里，你们放学吧！办理中休的同学留一下拿凭据。”
　　我和林韶都留下了，她温柔地轻声细语，气息都细细弱弱，使我都不好意思对她大声。我们俩等着等着，不知道谁提议：“我们一起去寝室吧。”
　　“你去哪吃饭？”
　　“食堂。”
　　“你一个人吗？”
　　“是的。”
　　“那我们一起吧。”

　　接下来，我就和林韶一起进行开学的各种事情了。高中女孩子的友谊很简单，吃喝拉撒睡，只要同行，两个人、三个人都可以。尤其是到一个新环境，不被单着就等于融入集体，不被孤立就等于值得善待。我们也没有想“友谊”这么高尚的东西，我既不愿意被人打扰对常霁月的不舍，也没有心情去热络地激起她对我的好感。
　　我们一起在校园里面教室、食堂、寝室三点一线，短短的路上只够我们浅浅地聊天，甚至刚寒暄完天气，下一个目的地就到了。我溢于言表地喜欢上楼下楼时遇见常霁月，她一般能出手时一定不叫我名字。往往给我突然暴力袭击，笑嘻嘻地冲我大喊“小天使的狗”。我松了口气似的笑，回击她：“对咯，全世界都是你的狗，你倒是养着我们呐！”
　　眼见着常霁月接过她同伴的话头，流畅地切换对话窗口，与B班的同学轻快地消失在楼梯上。我和林韶从后门进教室，客客气气，温温和和，刚刚那只争强好胜恨不能扑上去的疯狗易水清突然就冷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