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如画》苏水榭

47、心魔深种

　　待到苍夜痕与苏泠风回到练武场之时，练武场上的比武早已散场了，只见到一些下人还在清理打扫场地。
　　宋萦轩原本也应当随众人回房休息，但她却想一心等苍夜痕回来。好不容易见苍夜痕回来了，却也瞧见苏泠风就待在苍夜痕的身边。
　　此时已近黄昏，晚霞映照在苍夜痕与苏泠风的身上，皆是身姿清雅，风华绝代，宛如一对壁人。
　　宋萦轩从来也没有这么一种感觉。那感觉，带着几丝不甘，几丝苦楚，几丝羡慕，亦有几丝幽怨。她的胸口也从来未有像现下这般气闷。但宋萦轩终究是个大度之人，因此并不想去深究这种感觉为何而生。她微笑着走到苍夜痕跟前，道：“你们去哪了？一天也未见你俩的身影。”
　　苍夜痕眉宇间略有一丝倦怠，道：“有人死在了宾归楼。”
　　宋萦轩瞪大了眸子，惊道：“是谁？”
　　苍夜痕吁了口气，道：“冷月山庄的婢女，他们庄上出了些事，原本是来请我相助的，可是如今却死在了潇洛城。”
　　宋萦轩略一沉吟，脸上的神情却已复杂起来，缓缓道：“冷月山庄……可是庄主严诚之死？”
　　苍夜痕颔首，忽又狐疑的看了一眼宋萦轩，道：“冷月山庄隔世已久，既是庄主严诚虽死，也应当是极隐秘之事，不得外传。你是如何得知？”
　　闻言，宋萦轩的脸忽地沉了下来，沉默片刻，道：“此事应当与严诚之死无关，反倒是现下……你们可对那婢女之死有头绪了？”
　　苍夜痕正欲再追问宋萦轩适才之事，却不料一旁的苏泠风拉了拉她的衣袖，她反而欲言又止。
　　苏泠风瞧见苍夜痕不言语，便接口道：“我们一点头绪也没有，那婢女死得很是蹊跷，再者今日是武林大会，城中来往之人甚多，所以我和夜痕料想那凶手也许早已离开潇洛城了。”
　　宋萦轩应了一声，又冲苍夜痕道：“那你作何打算？”
　　苍夜痕看了一眼宋萦轩，心中却是一沉，有意试探道：“下一步我打算去一趟冷月山庄，你跟不跟我去？”
　　话一出口，果然不出苍夜痕所料，一向豪爽的宋萦轩此时却是再三犹豫，一时竟未应她之言。见此情景，苍夜痕微微叹了口气，一时心绪难得的杂乱起来，声音顿时冷了下来，道：“倘若你无暇跟我去冷月山庄，那就罢了。”
　　宋萦轩默默看了一眼苍夜痕，一时竟也不言语。
　　苍夜痕稍稍定了定神，又是微微一笑，道：“行了，今日我被这事扰的情绪欠佳，现下我都快饿死啦，走，咱们一起吃饭去。”说着，拉着宋萦轩与苏泠风就走。
　　“我说萦轩，今日的武林大会可好看？”
　　“好看什么呀，一个个的武功差的要死，只会些花拳绣腿。”
　　“那也是，碰上你宋女侠，他们自然个个都是脓包啦，这就好比兔子见了老虎一般。”
　　“苍夜痕！你此话何意？你是说我是母老虎？？？？”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你！！！！看招！！！！”
　　“女侠饶命!”

　　深夜，凉风袭过，树影浮动，枫林里一片寂静，偶有草丛中小虫的低鸣之声。
　　相思苑内，苍夜痕伸手推开木窗，一阵阵凉爽的风拂过她的额发，苍夜痕的心思至此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吱呀”一声，未有敲门之声，房门已被人推开。苍夜痕原本一直望着窗外之景，闻声看向来人，却也不恼，只是促狭一笑，道：“苏大小姐进房之前也不知敲门吗？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怕遭人非议。”
　　闻得此言，苏泠风一脸恬淡，反手关上了门，挨着苍夜痕的身边坐了下来，柔声道：“你要是觉得现下身体太舒服了可以告诉我。”
　　苍夜痕只当是笑，也不应话，转头再次望向窗外。
　　一时间，两人俱无言。
　　苏泠风静静地瞧着眼前之人俊美的侧脸，怔了怔神，忽地伸手向前将苍夜痕的头上带的发冠摘了下来。
　　苍夜痕原本瞧着窗外入了神，忽觉满头青丝失了禁锢散落下来，微微一惊，回头看向苏泠风，又是一脸含笑，道：“怎么？”
　　苏泠风瞥了一眼手中的发冠，忽地又蹙了蹙眉，随手便将那发冠扔了出去。
　　“没事，只是觉得你戴着那发冠不好看罢了。”
　　苍夜痕看着一脸平静的苏泠风，唇角的笑意更深，竟而透出几分哀愁，道：“你把发冠扔了作甚么，扔了它我这男儿身可就扮不下去了。再者，发冠是死物，人却是活物，倘若说是不好看，自然也是那活物不好看罢了，你又何必迁怒于这个死物。”
　　“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看的。”
　　苍夜痕话音犹未落，便听见苏泠风的这句话，登时不禁愣住了。
　　桌上，红烛已快燃尽。
　　苏泠风依旧看着呆愣着的苍夜痕，接着又悠悠道：“在我眼里，夜痕不论是儿郎还是女子，是美丽还是丑陋，是红枫堡主也好，是路边乞丐也罢，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最好看的。有句古语说的不正是如此吗？”
　　苍夜痕又是怔了良久，忽而欢快的的大笑起来，道：“我白白扮了八年之久的男儿身，想来竟比泠风你还忸怩几分。”
　　苏泠风静静看着她笑，忽又问道：“今日，你为何对萦轩那般模样。”
　　闻言，苍夜痕忽敛了笑，答非所问道：“我又对她怎样了？”
　　苏泠风看见苍夜痕的脸色顷刻间黯淡了下来，叹息一声，道：“你自己知晓。”
　　苍夜痕平静咳了两声，转头看向了窗外，道：“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瞒骗我。”
　　苏泠风听出了苍夜痕言语中的冷意，摇了摇头，蹙眉道：“难不成你没瞒骗过他人。人生在世，知己，情人之间最忌讳瞒骗与猜忌。可是，他人若确有苦衷，你又何必逼她呢？你做堡主这些年，我已看出你与以前确已不同，过去的苍夜痕虽是任性妄为却也算得上真诚待人，可现下的你……如今难得除我之外有个深交的朋友，我并不希望你因为心魔而失了这个朋友。”
　　苍夜痕看着苏泠风，眼眸中涌出难以言喻的忧愁，忽又苦涩一笑，道：“心魔……我么……正是因为我珍惜萦轩这个朋友，我才如此对她。泠风，你可知你离开我的这些年里，江湖中有多少人与我虚以委蛇。连我自己也不知从何时起，已变得好猜疑别人。天天害怕别人笑里藏刀，生怕一不留神，步上我爹后尘。且不说我放弃了一辈子的幸福，就连那花遗世知晓了我是女儿身，我到现下还对他忌惮不已。恐怕如今天下除了你与少数几人知晓我的身份之外，也只有老天知晓，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红枫堡主是个女儿身。不错，我是个女子，但也只不过是个女子罢了！若不是为了红枫堡，不是为了对得起苍家，你以为我愿意扮这该死的男儿身吗！你以为我不想与你一般抛去红尘中的纷纷扰扰去真诚待人吗！这些我都愿意，可是老天不愿！这该死的老天不愿！”
　　苍夜痕越说情绪就变得越加失控了起来，那长久的哀怨，苦痛，酸楚在此刻终于爆发了出来。
　　她只不过是个女子，一个心性比其他女子稍微坚强的女子罢了。天知晓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想逃离这个江湖，她也想去真诚待身旁的每一个人。
　　可是她没法子，一点法子都没有。从她懂得责任二字以后，她就再也无任何法子。她只觉的责任就像是一滩烂泥沼泽一般，她只能带着她那千百个不甘依旧不停的下沉，直到成为这摊烂泥沼泽的一部分。
　　苏泠风沉默着，苍夜痕也不言语，两人一时俱无言。
　　正在此时，屋子里的光一下子灭了下来，烛已燃尽。
　　苏泠风静静的站起身，即将走到了房门前。临走出相思苑之前，一直呆立的苍夜痕忽地听见在这寂静的黑暗中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夜痕，对不起……”
　　屋内静了良久，苍夜痕长长的吁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星空，脑海中不禁又浮出昔日两小无猜的情景。半晌，不禁犹自喃喃道。
　　“对不起，泠风……”

　　接连两日下来，武林大会照常举行，堡中宾客也并未听闻任何有关宾归楼的消息，只有苍夜痕，苏泠风，宋萦轩三人却已是各怀心事，其中苦闷酸楚，却是旁人也不能明了的。
　　枫林深处，落英缤纷。
　　只见一道清瘦的人影正剑舞生风，身姿灵动飘逸。剑气激荡之处，枫叶便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却是片片被她手中之剑串起，未见半片落至地上。再细看那人手里所握之剑，竟也非剑，而是一根细长的枯木细枝。
　　不多时，苍晋急匆匆的步入林中，冲那人影恭敬道：“堡主。”
　　那舞剑的身影停下，正是苍夜痕。她原本心中便有不快，此时更是一脸沉郁之色，转过身道：“怎么？”
　　苍晋扫了一眼苍夜痕的脸色，道：“堡中全部客人皆已送回，唯有宋姑娘还留在堡中，其余一切都已处理完毕。”
　　苍夜痕不冷不淡的应了一声，此时她不复原本的微笑待人，反而一脸严肃，比平日里更颇具威严之色，瞧见苍晋不时的看她，便道：“你看我作甚么。”
　　苍晋忙低下头，道：“苍晋只觉堡主武功又精进不少。”说罢，又瞟了一眼苍夜痕手中拿得那根枯枝。
　　苍夜痕手中枯枝早已串满枫叶，乍一瞧去竟红的凄艳。她随手把那枯枝扔到一边，忽然笑了，笑中带着几分凄楚，道：“武功？武功好有何用？武功好能使我爹死而复生？能把我这一身秽浊洗尽？还是能让我的女儿身昭告天下？”
　　闻言，苍晋猛地一下子跪了下来，匆匆道：“恕苍晋不敬，此话堡主万万不可随意而言，堡主既已做到这般地步，自也无法回头了。红枫堡乃是苍家祖上传下的几世基业，堡主若让它毁在他人手中，如何让对得起苍晋列祖列宗。”
　　闻言，苍夜痕静静地看着苍晋，怔了良久，忽又恢复以往微笑，对苍晋道：“起来吧。我适才脑子生糊涂了，才说了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来，我这就到祠堂思过去，也自不必让下人去扰我。另外，明日我要去一趟冷月山庄，苍晋你就帮我打点好一切吧。”
　　“是，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