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品酒听风言

1、雨中树

　　当杨帆从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变青……
　　“看来要下雨了……”她自言自语，傍晚的风吹过道旁的树，夏日的空气中竟也透起些许凉意，提了提背包，她加快了脚步。
　　一点……两点……空气中飘动的雨丝渐渐加粗慢慢变多。然后，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肆无忌惮的——开始了。
　　“背到一定境界了……看来不到夜里这是不会停得了”几秒钟后站在某个滴水的屋檐下，杨帆望着瓢泼大雨“啧”少年人被雨打湿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是轻蔑还是兴奋……抑或是自嘲？她慢慢脱掉手表放进背包，然后迅速的开始一系列动作——熟练的调短背包带让包紧紧地贴在背上，卷起制服袖子露出整个上臂，下摆利索的掖进裤子，裤腿则高高挽起，直到露出小半截结实的大腿……
　　袜子被脱掉了，鞋带系得紧紧的。她就地放松活动了一下，甩掉了半湿短发上的一些水珠，然后——冲进了一片白茫茫的雨帘里。

　　在离杨帆家几百米萍岭路坡底陈家的厨房，陈树停下手里的活计看了看窗外“这么说，下雨了……非要留下来去帮什么忙，我早说过！这白痴……”

　　虽然小学时已经无数次在大雨中成功冲回家，但毕竟中学是在更远的地方，并且初中常常和那木头一起走，那家伙可是不可能忘带伞的呀！！！
　　“退化了退化了……”杨帆这样自言自语，在大雨中明明浑身冒着热气，却感到手脚冰凉，躲在萍岭路27号的屋檐下，她拿出了背包里的手机……

　　“你果然是白痴……”陈树一边这样说一边爬上了楼梯，手里的雨伞滴着水……
　　“谁知道这雨会这么大，而且一路上的遮挡物还少得可怜”落汤鸡杨帆跟在他的后面，一踩上楼梯，鞋子就发出“嘎吱~！”的一声，渗出大量的水……“我的鞋子里都可以养鱼了……”
　　“那正好，你自产自销……”
　　“死木头！小心我下次去钓……”
　　“这样你就不会再说下次去钓鱼，把我扔进水里淹死了”
　　“不用，我可以直接用你来喂鱼~”
　　“咔哒！”陈树打开了门，换上自己的拖鞋 “进来吧，落汤鸡的嘴都像你这么硬吗？”
　　已经有另一双塑料拖鞋摆在了门口……

　　毛巾，电吹风，干的制服……全部装在陈树塞过来的脸盆里“快到厕所去把湿衣服换下来，不然是神也会感冒，湿衣服递出来，我帮你弄干……”
　　万幸的是，杨帆穿的校服一直都是那套男式制服衬衫加西装裤，更万幸的是，陈树虽然现在比她高一些，但初一买制服的时候可是比她矮。

　　所以当陈先生回来的时候，两人都坐在餐桌上，陈树很无害的在看报纸，杨帆更加无害的在喝热开水。而衣服，已经在遮雨的内阳台晾得半干了。
　　“阿树啊，你妈晚饭煮了没啊”
　　陈树从报纸后面抬起头，“老妈今天去高中的同学会，估计七八点才会回来，米已经下了，电饭煲按下去了……”
　　“臭小子还不快去炒菜，准备咱今晚吃白饭就是了啊？！”杨帆顿时异常明白为什么平日里陈树会出了名的好脾气。
　　“呃，今天杨帆来家里玩……”
　　于是陈先生目光就转向了杨帆，后者顿时冷汗直流。
　　“呃，叔叔好”这女孩子娘胎里带了蛇毒——她突然这么想到——这是她不经意间从街坊里那些爱嚼舌根的讨厌妇人那里听到的。说我吗？我才不信。但是……就有人信啊……
　　就在杨帆胡思乱想的时候，陈先生已走到桌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说到“哦，是杨帆呐，平时常常听陈树提起你呢。”听口气似乎并不象看起来那么吓人。
　　“我去炒菜”陈树把手中的报纸折好放在桌上，杨帆刚注意到上面被紧紧抓过细微的褶皱，它就被原本陈树用桌上的另一张报纸盖住了。
　　“我说臭小子，怎么都快毕业了才想起来要带你朋友来我们家呢……哈哈哈……”
　　“你说什么呢，已经毕业了……”陈树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后半句被淹没在热油与水的噼啪声中……

　　陈先生虽然面向似乎很凶，但其实人还是很好的。而且细看之后，杨帆还觉得这个大叔有点面熟，不知在哪里见过……
　　不知不觉，他们从她奶奶的身体情况说到萍岭路的一些近况，最后一直聊到了平时在学校读书时遇到的事情……这是个健谈的大叔，跟陈树完全不同，那傻木头几乎从不主动和生人说话。
　　“这么说，杨帆要继续留在海成读高中啊。”
　　“应该是吧，因为环境也比较熟悉而且分数差不多可以……这个东西我和我奶奶都不是很懂，不过学校的老师是这么建议的”
　　“那很好啊，跟我们家阿树可以继续做同学了啊……”
　　“老爸，我们老师说了，我这个分数是可以去青藤中学的啊。”陈树的口气似乎轻描淡写，但他的声音里却充满了另一种东西，是气愤还是委屈，是无奈还是……
　　杨帆回头一看，陈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餐桌边。父子俩四目相对。

　　“邦”的一声，陈先生突然拍案而起，杨帆措不及防吓了一大跳。然而，陈树依旧静静地站着。
　　“你小子反了啊”
　　陈树没有再说话，只是走到杨帆的前面，以免她被夹在两个人中间。
　　父子两个似乎都红了眼，扬帆只看到陈树的后背，但却清楚地看到陈先生可怕的表情，然而陈树依然直直地站着，并不回避和他父亲的对视。
　　仿佛有一种什么非常沉闷的东西压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陈树似乎在坚持着什么，而他的父亲却……屋子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一切似乎都一触即发……
　　“吱呀~”门突然开了。陈夫人走过玄关：“怎么了？”
　　俩父子似乎同时全身一震，而这一点似乎只有杨帆注意到了
　　“杨帆，时间不早了，奶奶在家里该着急了，我送你回去吧。”陈树淡淡地说。

　　杨帆没有问陈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她知道，他什么也不会说。漆黑的楼道里，两个人默默地走着。好脾气的陈树、很少主动和别人搭话的陈树、一直都从容不迫的陈树……一直都那么让人放心的一个家伙，居然……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楼道外的暴风雨依旧下着，天已经黑了，然而，对陈树来说，更潮湿更阴冷更黑暗的也许是楼上那个发着光的窗户，那个他所必须回去的地方。
　　“到了，这是你的包。你的衣服我熨干了，在里面。还有——雨伞，以后有机会再还吧。”
　　“陈树……那个……你这边不要紧吧”杨帆憋了老久才憋这一句话，说实在的，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总觉得，这时候她本应该要说点什么。
　　阴影里看不见陈树表情，他似乎叹了口气，“没事的，快回去吧，再晚的话，你回去以后就该有事了，小心被你奶奶训”
　　“嗯，但是……”
　　“没事的”陈树用把手电筒往上照上自己的脸，然后微微一笑。光与影拉出了一个诡异的怪笑“再不回去，小心路上撞墙啊”
　　“死木头，装鬼吓人，小心半夜出门被鬼抓……”杨帆这么说着撑起伞跑出了楼道，然后回身向陈树挥了挥手“你自己小心便是了”

　　楼道里男孩望着杨帆运去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在单元楼灰色水泥围墙的尽头，然后熄掉手电筒，坐在一个台阶上，双手揉着头发把头埋进了膝盖之间。
　　夏夜的暴雨雨依旧放肆的下着，风夹杂着雨水抽打着树木。在这样的夜里，树是无处可逃的。它们只能任凭风雨把枝叶吹打得沙沙作响，在电闪雷鸣中瑟瑟发抖。然而，这些经历了暴风雨的树并不会就此倒下，它们坚定地扎根于脚下的那一片土地，即使叶子被吹落、枝条被折断，它们的根都不会有丝毫的动摇。它们，一直在那里，在那里，不会逃避。
　　陈树好像终于决定了什么，重新打开手电消失在了楼道中。
　　第二天的清晨，单元楼的院子里，树叶落了一地。但是树们，依旧坚定地站立着。露珠晶莹地挂在叶子上，阳光在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