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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战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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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观南道:“有什么不一样,只要他没有做过造反之事,三界也定不了他的罪。”
天帝听后只是摇摇头。
他再次走下阶梯。
“你是个自由之人,想法总是轻松自在的,可你抬头看看那高处的座位,”天帝指指身后的帝座,叹了一口气,“若你坐在那里,便不能再这样自由了,你要想的东西会变得很多。”
付观南缓缓抬头去看那泛着光的座位,眼神却溢出不明。
“我不懂。”
“人界几千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切都是秩序井然。天界自然也是如此,全然套在秩序之内。”天帝指指自己,“你觉得,神仙是什么?”
付观南的眼睛在他身上绕了一圈,思量后开口道:“凡人眼中,神仙是能力非凡、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超脱尘世、长生不老的人物。”
这话惹得天帝一笑。
付观南道:“不是么?”
“是,当然是。”天帝捋着自己的胡须,神情倏尔严肃,“可神仙不仅仅是这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却也给予了我们无法摆脱的禁锢的枷锁,这几万年一成不变的三界秩序,便要我们去维系,这是神仙的职责,义不容辞的职责。”
他忽然蹲在了阶梯上。
背佝偻起来。
天帝闭上眼睛,“即使,需要义不容辞地牺牲。”
付观南静默许久,缓缓蹲下,道:“所以,你作为三界之主、最高执法,便要用牺牲来维持所谓秩序么?”
天帝一动不动。
半晌,他猛然起身,攥起付观南的手腕,将他拖出凌霄宝殿。我急急跟去,殿外的风吹起天帝的雪白发丝,他将付观南押在天廊之上,道:“看。”
“看什么?”
“看呀。”
我听见天帝的气息已然不平稳,唯恐付观南出事,欲上前阻止却被无期拉住脚步。他站在我身后,平静的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又变回了最初的样子。
付观南在天帝一声声的“看呀”之下,眼睛向下瞥去,我知道穿过层层云雾,他看见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人间。
“看见了么?”
“……看见了。”
天帝松开手,将付观南的衣衫整理一番,道:“如今,你是凡人,当更加明白凡人所思所想。这个世界是需要秩序的,若是没有秩序,三界倾覆。”
付观南沉沉道:“届时人间便是山河倾圮、草木成灰。”
天帝道:“那三界呢?”
付观南摇头。
天帝站直身子,双手后背,恢复往日里的威严模样,道:“苍穹破裂、日月无光。”
付观南站在天廊之上,盯着下方许久,慢慢站直了身子,眼神直愣愣望着远方,问道:“秩序一定正确么?”
天帝摇头:“我不知道。”
他越过我与无期,朝凌霄宝殿而去,一步一步沉重不已,声音如同消散在风里,“最可悲的便是我从不知道它是否正确,我只能一步一步照着它走。”
他走近凌霄宝殿。
门阖上。
一切归于尘土。
我望着冷清的宫殿,又想起来那一句话:他是个仁义之君。
这话我听得多了。
如今仍不知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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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期与我俩散了。
出了凌霄宝殿,他的步子异常缓慢,当再也追不上我与付观南时,他说他要自己走了。
我问他去哪儿。
他摇了摇头。
无期临走之前告知我,如今天庭大乱,魔界将领与他的师父、师兄一起攻上了九重天,如今南天门正处血雨腥风之中。他替我指了条路,说是穿过便可以到达安全的地方。
我拉住他的胳膊。
若真情况是如他所说,不论如今是是非非怨于谁,既道一句仙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无期指指我的身后,我回头去,便见付观南仍旧瞭望远方,眼神之中空洞如若无一物。
“他是凡人,你理应先护着他的安危。至于我,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无期扒开我的手,动作不重,我却下意识地抓得更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是感召到什么一样,总觉得不该松开他,无期见势重手,终是将衣袖扯出,衣角飘扬在风中。
他走得越发远了。
远得看不清了。
我的心慌得厉害,继而又扯住付观南的袖口。
他转身面对我,手抚上我的头,顺着发丝捋了捋,倏尔将下巴抵在了我的脖颈间,轻轻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在脖间穿梭,让我禁不住一抖。
我搂住他:“跟我走。”
他闷声道:“嗯。”
顺着无期指的那条小路,我攥着付观南的手朝前走,越过南天门时,我遥遥看见那方已经兵戎相见,厮杀声不绝于耳。
付观南另一手也攀上来,目光却向相反方向而去。
他不想看见这些东西,甚至,他的梦是如何来的,他对于这件事情莫名的执念是如何有的,连他自己也无法准确说出,这种无力充斥他的身体,让他下意识逃避。
我缓缓前行,视线却仍旧禁不住望向那方战场。
恍惚中我看见了无咎。
他的脸依旧可怖,不止是遍布伤疤,如今更是血色全无。我看见他的腹部被切开,身子猛然倒下,上半身与下半身分离,砸在南天门的石阶之上。
我心惊得一震。
手腕忽然一震刺痛。
我低头望去,手链明晃晃,却只剩下了四个铁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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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期所说之处是一座宫殿,守殿的小仙娥挡下我,将付观南迎了进去,我便只能盯着他的背影,久久未动。
小仙娥道:“且放心。”
我回神点了点头。
两袖空空荡荡,再也容不得一丝牵挂。我挥袖踏云,朝战场方向而去,待到高处回首一望,付观南立于宫殿门口,目光追随而来,他站姿佝偻,在我这方看去,似乎又变成了那个陪着我过了一辈子的老头。
来不及沉溺回忆中,转眼间,眼前又换作另一幅场景。
烟云缭绕。
伏尸百万。
烟云中所有人都是模糊的,我想看看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天庭将领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却发觉什么都看不清,只有红色,大片的红色,告诉我,我的一个仙友,或者一个敌人,死了。
耳边闪过一道雷击。
我在这番震撼且悲凉的场景中惊醒,双指一旋,手中幻化出一把赤剑,堪堪挡住了再次袭击而来的雷电。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我的分神有可能便是下一刻直指我心口的刀刃。
我集中精神,凝神聚力,随着仙友一道冲入烟云之中。
其实,我做神仙这许多年来,天庭始终安和平静,我亦飘零在九重天上,目标是做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小仙。许多年前,我躺在柔软的云上,翘着二郎腿,望着天边蔚蓝,一脸惬意地这样想着,忽然,眼前就变成了大片的红。
红得刺眼。
红得赫人。
我将利剑自那名魔军心口抽出,微热的、一大片的,就这样滋在了我的右脸。
然后,我将他踹倒,将剑再次挥向了另一个。
一个接着一个,我的手臂抬起又垂下,直至面前再无敌手,回首一瞧,南天门前,石阶之上,尸首挨着尸首,一个胳膊与一个头颅结伴,片刻后,那么多的尸首也变作了细细烟沙,随着风一吹,都不见了。
如此重复着。
细沙在空中飘舞。
不知多了多久,我的身体逐渐酸软,手中的赤剑早已被人击落,我使出最后一私气力,使出一诀,逼退面前敌人后,半跪下去,抬头看了看天边,已经染上了一丝红,不似面前这样刺目的红,那是一种温柔的红,仿佛能抚尽世间的一切。
人间马上便是夜了。
其实,天上又何尝不是呢?
无边无际的夜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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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后,身边只有无期一个人。
他坐在石阶上,原本梳理得极好的发丝,现今如同被风吹散的杂草,一半垂在背后,一半扑在面前,遮挡住了一只眼睛,也遮挡住了他眼神里的光亮。
我伸手敲敲石阶。
他惊醒,头朝我偏了偏,眼神木讷地盯着我,僵硬开口,“你醒了呀。”无期伸手揽住我的肩头,稍微一使力,我便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立了起来。
我抬眼瞧远方。
红色在天边消失了。
我气若游丝,问他:“我居然没死呀?”
无期将我的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不再看我,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原本是要顶不住了,但师父和魔界之间出了分歧,给了天庭一丝喘息的机会,我来的时候,你就躺在南天门前,幸好没随风而去。”
说到这儿他便哽咽。
我觉得他大约是又想起了他师姐灰飞魄散的场景了。
我叹口气,恐引起他的伤心事,不再谈论这个话题,遂转而问道:“魔界出了什么事?”
“魔界没出事。”
“那是你师父有事?”
无期突然撇过头,眼神与我交接,仅三指的距离,我甚至能感受他呼吸的频率,越来越快,然后陡然停止,恢复如初。他张了张口,道:“既然你没事,去看一看付观南吧。”
“他没事。”我道。
“去看看吧。”他避开我的眼睛,仍旧执拗地重复。
我将他的反应尽数收归眼底,倏尔明白,他或许真的比我知道更多内情,这句重复的言语,必然也在提醒我什么。
我忽然紧张起来,手颤抖着扯住他的衣领,逼迫他与我对视,“付观南出事了么?”
无期扯下我的手。
他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