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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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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举子最终是在赌场附近的巷子里找到了孟明。
只不过,是在众人的围殴之下。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一堆男人的围殴下,只有抱头痛哭的份儿。
今夜的月光格外的清寒。
前几日下的雪尚未融化,渗出寒气,北方的晚风不比南方,格外的锐利。
两个举子互相搀扶着,一走一跛的走向了客栈。
许是怜悯,王举子好心的在自己的房间中给孟明打了地铺,让他不至于流落街头。
“咳咳,咳咳。”孟明在剧烈的咳嗽,消瘦的赌徒终究是本性难移。
拍着他的后背,赌徒的脊背咯手,王举子注视着他的眸光中含着同情,眼底带着畸形的轻蔑。
“他们怎么打你了?我们去报官!”王举子义愤填膺,“天子脚下,哪儿由得流氓放肆!”
“别!别!”孟明面上慌乱,凌乱的额发遮挡了眼睛嗫嚅道,“因为我欠了他们的钱。”
“欠钱又不是不还!他们怎么能打人呢?”王举子振振有词,瞧着模样就是要拉着孟明去开封府,“我们去讨公道!”
“别别别!”孟明几乎是弓着身拉住王举子,消瘦的面庞上流下了两行清泪,“其实我那钱,打了欠条……”
“打了欠条又怎么了?!”
“我拖了几年了……”孟明嗫嚅着说出了真相。
正因如此,到了开封府,得理的人也不是孟明。
王举子心间盘踞的火焰霎时熄灭,低着头看着消瘦又可怜的男人,低声叹气道:“怎么这样呀……最近别赌了。在客栈躲躲吧。”
“好好。”孟明忙不迭点头,在困窘的情况下想起了家人,喃喃道,“小云说的……也对。”
还是安心考科举吧。
他又否决了刚刚的想法。
不行不行。
安心准备科举肯定会被他们骚.扰的,先还债吧。
今天已经赢了一两银子,再赌一次,没准就会赢回来,肯定可以赢回来的。
前几天一直输的那个老许,不都赢回来了吗?
在不断的催眠下,孟明渐渐挺直了腰杆,颓靡的神色时而兴奋,时而纠结。
孟明看着前几日新交的好友,目光闪烁着说不清的信心道:“王兄,我其实还有一个表弟在京中,我可以向他借一点儿钱,再赌一次,没准可以一举赢回来。”
“你——”王举子瞬间恨铁不成钢,觉得这人简直就是个榆木脑袋,竟然说话都不利索,“你——”
孟明却根本没有注意到,絮絮叨叨:“我那个表弟叫步青云,你们没准认识……”
王举子刚刚心里憋的那团气消散,惊愕爬那满心头,愣愣的听着孟明继续。
“不过我表弟说我家里经济拮据……”孟明的声音渐低,似是想起了步青云曾经的忠告。
王举子眼前仿佛看到了步青云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甚至于挥金如土。
以及——
字字珠玑的文章,下笔有神的速度。
一股莫名的气存在心脏中,王举子突兀道:“去借吧。”
直视着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孟明,王举子笑道:“我确实认识他,他不差钱。”
王举子仿佛有团火在心脏中燃烧,一字一句充满了蛊惑的意味:“他不差钱,你是他表哥呀,守望相助,不是应该的吗?”
嫉妒的毒汁早已遍布了他的心扉,然而他却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礼记》有云,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己。助人为美德,更何况你俩还有一层血缘关系。”
孟明神态隐有松动,却缠着一抹迟疑:“可他说……”我家里经济拮据。
这位饱读圣贤书的王举子道:“步解元高风亮节,必然不会吝啬于钱财,你且信我,明日去借吧。”
他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眼神猛地明亮:“你只是借钱,又不是要钱,会还他的。莫非他是对你的品节有误会?”
这一句话堵回了孟明即将脱口而出的嗫嚅,他迟疑道:“你说的……也对。”
王举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
步青云这两日过得分外不舒心。
只因他隔几个时辰就能看到孟明那恶心的脸,以及听到他的声音:“小云啊,你信我,我真的会还你钱的。我就赌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了!”
惹得步青云心烦意乱,最主要的是,孟明还会挑时间。
净挑那些举子们来到福来客栈的时候,仿佛企图用舆论、名声来逼迫步青云,
步青云耐心早已告罄,根本没有第一次那种应付的欲.望。
今日再一次见到孟明到来,也不如前两日的视而不见。
几位同届举子正在京都附近的亭子聚会,闲时兴叹赋诗。
清旭的日光终于破开了云,铺在翘起的亭角。
终于不再窝在那逼仄的房间里,步青云心情明朗,与身旁的刘举子相谈甚欢。
愉快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孟明的不请自来。
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这个落魄的男人,适才欢乐的气氛转瞬凝滞。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了坐在亭栏的步青云身上。
上苍确实偏爱这个年轻人。
在给了他良好的家世之后,给了他天赋,也给了他干净俊秀的皮囊。
倚着亭柱的男人头发用发带束起,露出面庞的完整轮廓。
暖黄色的光淬上白皙的皮肤,年轻人杏眼弯弯,梨涡浅浅,让人移不开眼。
他眉毛偏淡,黑亮的瞳仁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笑意似乎异常柔和,然而往深了看,分明带着狂傲。
瞳仁中倒映出孟明的轮廓,见到他的轮廓愈发明显,那张面容上先是浮现了尴尬的笑。
也不知道是尴尬什么。
步青云心内冷嗤。
在孟明来到眼前,在自己身上覆盖了阴影的时候,步青云面上布满寒霜。
俊秀的少年前所未有的冷漠,眼角轻轻一牵。
便在众多举子面前,他抬了脸讥诮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步兄怎的说话如此刻薄?”王举子在一旁看不下去。
铁公鸡不拔一毛,也不借兄弟钱财,不义之徒。
此刻说话竟这般刻薄,枉读圣贤书!无礼!
步青云俊秀的面庞上重新浮现了笑意,眼睑向上抬,漆黑的瞳仁便这么直直对上了王举子。
“原来是你啊。”
步青云不是傻子。
自己所在的地方,孟明一次次找到,绝非偶然。
所以,这些和自己“交好”的举子中,必然有人给孟明通风报信。
当然给孟明通风报信没有给自己造成多大损失,那人没准还自以为高尚。
但是,这小小的通消息,已经暴露出了——
这些人中,有人与自己气场不合。
步青云当然不会强求所有人与自己完全一致,但是实在不想和那人虚与委蛇。
这样见到周围一个人就费脑筋,实在太累。
王举子一开口,步青云转瞬便露出了笑意。
他扭过头,眸光划过王举子正气凛然的面庞,以及孟明期期艾艾的眼神,音调格外的郑重:“王兄,你我性情有异,以后不用找我了。”
王举子眼中诡异的得意瞬间皲裂。
当中被人落了颜面,王举子的面容刹那狰狞如厉鬼。
可惜步青云早已转过了头。
在诸人面前,步青云终究给孟明留下了脸面,没有道出他的实情。
步青云觉得自己脾气似乎变好了许多,竟然没有初见时那种愤慨。
他格外的心平气和道:“我说过不借你钱,就一分不会借给你。你再来缠我,也无济于事。有这闲心,不如想想,怎么挣钱。”
言罢,步青云陡然仰起了头,从亭栏上站起。
年轻人骨骼还未定型,但以现在的个子来看,俯视孟明还是绰绰有余的。
浅浅的梨涡出现在嘴角,步青云道:“何必让你我闹得难看?”
孟明收缩了肩膀,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实在瞧不起好赌成瘾的赌徒,步青云黑亮的瞳眸中笑意向蔑然的方向发展,一席锦衣着身,腰悬折扇。
若是旁人来看,是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瞳仁微转,扫视过这八角亭中的各人神色,步青云音调微沉,却可以让亭中所有人听到:“而且,我有退路,你有吗?”
步青云眼里漾着日光,瞳仁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好自为之。”
言罢,长腿一跨,陡然跨过了亭栏,步青云施施然走向了汴京城的方向。
在众人面前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只要留点儿心,应该可以看懂自己是个什么性子。
要是观念不和,还是别来了。
剩下的,就交给他们自己了。
没准现在回去,还能去凝香馆实践一下麻将。
步青云适才心底些微不快,如雾遇阳光悄然散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嗐。
步青云回头,一看,是个相比自己个子较矮的男人。
刘举子。
这几日的相处,步青云对这位书呆子一样的刘举子印象不错,当即便笑得真诚了几分:“还有什么事吗?”
刘举子长得普通,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左右,变戏法般从粗布衫的袖子中掏出一卷书册,指着一个题目道:“我们可否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
面上笑意依旧,内心刚刚那丝多与刘举子聊天的欲.望登时裂了口子。
“好。”
八角亭下,诸人神色各异。
能够考取举子的在场诸位,谁都不是傻子。
有人拉了拉面色难看的王举子,低声道:“你又何必告诉他呢?”
这个“他”,自然指得是孟明。
王举子刚刚被步青云拂了面子,心脏中翻涌着怒气、厌恶。
多般负面情绪夹杂在一起,让王举子猛地甩掉了那人手,口出恶言:“怎么了?现在当好人了?想当好人前两天你怎么不花钱帮步青云搞定孟明?”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举子们顿时噤声。
谁知王举子频频恶语相向:“再说了,你们刚刚看到了步青云什么德行!他——”
“何必多说。”有人率先打断了王举子的话,看了看左右,那人道,“步兄品德如何,这几日我们都看在眼里。步兄如此行为,自然是有他自己的道理,你无权置喙。”
“呵。”王举子已然口不择言,“步青云的狗腿子。”
“你——”那人涨红了脸,文人骂人,也就那么几个词, “粗鄙。”
“狗腿子——”王举子特意拖长了音调。
“好了王兄。”孟明看不下去,微弓着腰,拉了拉王举子的衣角,道,“我们走吧,小云不借给我钱,也有他的道理。”
“哼!”要说此刻王举子能够听下去谁的话,也就是孟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