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231、易折

　　暮色渐深，卫翎才回到秦府，一回府又一头扎进秦峥的书房。

　　府内人多眼杂，但留在内院的都不是多生是非的人，在经历最初的震动之后，大家也就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秦峥出门之后，府里的人也已经习惯了住进秦峥房间，乘着秦峥马车上下朝，俨然成为秦府另一个主人的卫翎。

　　近日老主子在外征战遇到麻烦，新主子也因公务忙得脚不沾地，一贯亲和的笑脸都淡了，府里上下都笼罩上了一层沉闷的空气。

　　“公子，吴将军来了。”下人在门口谨慎地敲着门问道。

　　卫翎放下手中的书卷，捏了一下眼角，温声对外道：“有劳请他进来。”

　　“欸好。”

　　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吴星还穿着一身军装，看起来风尘仆仆。

　　“卫大人。”吴星先是抱拳行礼道。

　　卫翎忙站起身，走过来扶他：“小将军就不要叫我大人了，怪生分的，请坐吧。”

　　“公子客气了。”吴星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我已经遵照皇上的旨意，从禁军里挑出了三万精锐，交接给方谋了，预计三日之内就可以到达函城支援。我来是和你支会一声，叫公子你不要担心。”

　　卫翎缓缓点头，没有再说话，眉宇间的愁思却仍是没有淡去。吴星看了他一眼，眼神瞥到书案上堆积成山的公文。卫翎在从内阁回来之后，也不得空闲，把公务全都搬了回来放在书房。

　　吴星想到他在来时听得门口小厮说的“公子最近忙得都没有笑影了，呆在府里也寸步不出，就跟没这个人似的”在心里叹了口气，道：

　　“将军要是知道，也不愿公子这么操劳的。末将受过将军嘱托，要帮衬你一些，可公子你不主动开口，末将就是想帮，也总是不得机会。最近公子在朝堂上的事末将也略有耳闻，学士署和凉县赈灾的事，你都出了很多力，在皇上眼前大放异彩，可连带着也会招致其他人的妒忌之心。况且打眼的事做得太多，恐怕容易被人抓着把柄。容末将多嘴一句，树大招风，过刚易折。公子你这样，不是为官的长久之道啊。”

　　卫翎掩去嘴角苦涩一笑，声音难得有过的低沉：“长不长久的，倒没什么所谓，我也不在乎。小将军你不用绕着拣好听的说，我知道他们怎么看我。其实学士署那些东西，没我也一样能办成。我着急招揽，就是和那些人说的一样，为了给自己邀功。”

　　吴星一愣，一时有些不明白。

　　卫翎抬头看向窗外，若有所思地道：“子嵘在外征战，朝堂的事他控制不住。若是黑莲的人在我们之前取得了皇上的信任，真要一朝倾覆，他该如何自处呢？”

　　“不管我这官能做几年，几个月，几天，能帮到他一点就是一点了。时间紧迫，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做，我真的没有那么多心思去顾及别人的眼光。”

　　所以哪怕招风易折，在那之前，他也要先成为大树才行。

　　吴星此时才明白卫翎真正的所思所想，感动之余，更是无从劝起了。“也罢，将军能有公子，是他之福。末将代秦将军谢过公子的一心相扶之恩。”

　　“这算什么，没有他，我早就死在城外的野地里了，哪还有今天的卫翎。”卫翎摇摇头，把彼此的感激和自谦都清清淡淡一掠而过，又问道，“有日子没见木姑娘了，她最近可还好？”

　　“已经回医馆诊治病人了，只是精神恹恹的，还有心结没打开。”吴星说到这里，为难地看向卫翎，“乔前辈那件事……对她影响很大，她恐怕一时不太想见公子你。”

　　卫翎的神色黯淡些许：“那件事，是我的错。若我多上点心，最后也不会搞成这个样子。”

　　“公子，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们谁都预料不到，你不要太过自责。何况最后的路，也是乔前辈自己选的。”吴星叹气道，“阿木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还有身世对她的冲击也太大了，她需要时间去慢慢消化。等想通了之后，她应该就会体谅你一些了。”

　　书房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卫翎犹豫了一阵，开口道：“有机会，和木姑娘说一声，她如果想见见她的生父生母，可以来问我，我知道他们葬在哪里。还有……她的妹妹摇光，就葬在南山脚下，我也可以带她去看看，她若不愿就算了。”

　　吴星沉默一阵，点头道：“好，我跟她说。”

　　揭过此话，吴星想到其他的，又皱紧眉头：“只是我们至今不知他们那一辈的人发生了什么恩怨，最后会闹到这个地步。黑莲的教主就是夏国六皇子，那岂不就是先帝、秦老将军他们的旧友吗？怎么会沦落到如斯境地？依这架势，是非要毁了过去旧友的一切才罢休么？”

　　卫翎疲惫地扶着额：“当初乔前辈不想我们掺和，对过去的事缄口不提，现在更不知从何查起了。战事已起，不死不休，追查那些恩怨也没多大用处，先解决了当务之急再说吧。”

　　吴星点头应是，便起身告退：“禁军大营里还有事没办完，末将先告退了，公子这回记得，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末将，能帮上忙的末将绝不马虎。”

　　“多谢吴小将军。”卫翎感激地对其道。

　　待送走吴星之后，卫翎长吐出一口气，仍是坐回书案前，挑起油灯，拿起了先前放下的公文和细毫毛笔。

　　郑冲从门口走过，看见窗内豆大的火光，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想着去给卫公子拿几盏大的亮一点的油灯，省得他太伤眼，再去厨房找人准备点明目养神的茶水，转身离开了。

　　洛臻还穿着居家的简单常服，匆匆忙忙被拎过来见皇帝，一出门又要被塞进马车里，送去和各大小国周旋。

　　他从御书房走出来之后，长舒了口气，相比他战战兢兢的父亲洛新，他脸上自信的光泽倒是一点都没少。

　　“多亏了皇上圣恩，把咱们父子放出来啊。”洛新感叹道。

　　“父亲，咱们本来就没罪。”洛臻纠正，又转向身边和他二人一起出来的金率道，“不过这次，我听说是金大人替我们说了话，我们才能这么快洗清冤屈，还要多谢金大人。”

　　金率笑着摆手道：“我可没那么有用，大部分是靠卫先生……哦不，卫大人的功劳。”

　　“卫大人？”洛臻软禁在府中却不是闭目塞听，也知道卫翎被封为了内阁大学士，对于卫翎会这样帮自己感到十分惊奇。转念一想，照卫翎和秦峥的关系，那么他这样算不算是被秦峥间接关照了？

　　被多年偶像保了下来化险为夷，这个联想让迷弟洛臻荣幸得快要冒泡了。他连连点头傻笑起来：“那我一定要找个机会向卫大人登门道谢！”

　　“眼下战事吃紧，卫大人也忙得很，等战后秦将军回来了再说吧。”金率想了想道，“对了，下官准备的给各国的应对方案，皇上方才也过目了，不过大人经验丰富，最后怎么办当然还是看大人的，下官正好跟着大人多学学。”

　　“好说好说，”洛臻说罢，便和父亲上了自家马车，临走前道，“咱们分头回去准备行装，过一个时辰去城门口集合。事不宜迟，得连夜赶路才行。”

　　“父亲，我和金率去周边国家，您就留在京师主持大局，按照金率的方案安排礼官，一定要尽快找人赶过来，跟我们汇合。”

　　“好，带着阿萧去，吾儿路上小心。”洛新也不废话，立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