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易荣臻(五) ...
-
梦境里的一天度过很快,但身处梦境又格外漫长。希瑞跟着易荣臻,看着他在花田里来来回回,不时替他递个工具,或是简单浇浇水。
就这样日落了。
易荣臻领着希瑞往花田中央走去,那里有个简单的小木屋,原色,门外有一小堆篝火伴随着夜幕缓缓燃起。
制造师来到休眠患者的梦境里,本身是不需要进食或者睡眠的。
可希瑞突然感到一阵困意,她在易荣臻后头悄悄打了个哈欠。走近小屋后,又感到有些冷,便凑近了篝火。
易荣臻走进屋里,拿出两条毯子。一条铺在接近篝火的草坪上,一条披在了希瑞身上。
希瑞反应过来时,已经顺着本能把毯子往自己身上裹紧了。她看着易荣臻在篝火上架起小锅,煮着什么,才又反应过来,肚子也饿了。
她想着自己这些状况,如何还不知道——这是梦境主人的强大精神力所影响的结果。
之前在堪得沛军队,离易荣臻远,受影响还微弱些;如今离得近了,易荣臻觉得她该冷了,该饿了,她怎么可能还会无知无觉?
“司令大人,其实,制造师在梦境里,可以不吃东西的。”想了想,希瑞觉得还是有解释的必要。
易荣臻有些讶异,手上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她:“你不饿?”
希瑞的肚子叫了,咕一声,让她无地自容,脸上微热。但是她还是硬着头皮坚持道:“我‘饿’是因为您觉得我应该‘饿’了,所以……”
易荣臻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这样,好,你不饿,那要不尝尝味道,我做的汤,我自己都没喝过。”
希瑞听着对方有些戏谑的语气,低垂着脑袋,一瞬间有种想要滚出梦境的冲动。
易荣臻丝毫没看到她的小懊恼,依旧笑意盈盈:“过来坐。”
明明最是温和亲切的神情,希瑞却莫名听出些不容置喙的意味。她轻轻嗯了一声,便走过去坐了。
易荣臻也随意坐在一边,伸手在锅里不时搅拌着,隔一会儿就会下点儿材料。
希瑞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瞧着,从易荣臻的角度看来,她那有些警惕,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眼神,虎头虎脑的模样,让他从心底里升起一阵愉悦。
这般,他的笑意更深了。
直到汤碗端过去,她两手轻轻捧着,小口小口尝着。
“好喝吗?”易荣臻问道。
希瑞轻轻吧唧两口,答:“还不错吧。”
易荣臻轻轻点头,接下来没开口的意思了。
希瑞觉着话题这么干巴巴结束,也挺没有意思的,便打算起个头。
“司令大人,您是很喜欢种花吗?”
易荣臻微侧着头,半张脸在火光下轮廓愈发分明,眼中也倒映着一团火。
他微笑,看着希瑞仍喝着汤,并没有看他,似是方才的提问只是随口一说。
“联盟的东南边境有一个无人的小星系,我把那里唤作‘Jardin’。”
希瑞疑惑,抬头对上易荣臻温柔的浅笑:“花园?”
“嗯,是的。”易荣臻轻点头,“曾经无意在那个星系经过,里面有一颗星球,上面开满了花……”
易荣臻的话语似乎陷入某种回忆里,希瑞顺着幻想了一下那副场景——一个到处是花田的星球,漫山遍野全是色彩,芬芳……
“所以,这里……”希瑞微微扬了扬下巴,指向了四周望不到边际的花田,“这里就是那个星球吗?”
易荣臻:“在梦境里,这里就是‘Jardin’。”
“那现实里?”希瑞敏感地察觉到他提到的梦境。
果然,易荣臻直直望进她毫无防备的目光:“联盟历2002年,在一次边防战役中,被敌方炸毁了……”
希瑞一愣,猛地意识到这个年份和这场战役有些熟悉,她不敢看易荣臻的神色,快速低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汤里。
“啊……那还……真是……有些可惜了……”她磕磕巴巴回应。
“是吗?”易荣臻发出淡淡的笑声,他重复着,“是挺可惜的。”
十分强烈的预感告诉希瑞,她需要快点儿转换下气氛:“对了,司令大人。在我之后,听说还有几个噩梦制造师要进入梦境,可是进不来。不知道是不是梦境里怎么了吗?”
希瑞的语速很快,问完后,她自己都忘了刚问了什么。
易荣臻的语气有些疑惑,又似乎有些苦恼:“我以为,我的制造师只有你一个。那些精神力被我当作入侵者推出去了……”
希瑞倏地抬起汤碗,把汤一次性灌掉,然后放下,大声道:“这汤很好喝,谢谢您的招待。”
话一说完,就半靠在毯子上,又把裹着的毯子盖上脑袋,迅速倒下,摆出一副装死的态度。
易荣臻挑眉,似乎没料到她这副逃避不及的反应。心里也忍不住一叹。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种花吗?”
“……”沉默的希瑞表示这话题她接不下去了。
“你其实已经知道真相了——我为什么留在梦境里。”易荣臻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说着,“不然那次在联盟营地里,你不会特意那样说。”
——堤母·克里斯,堪得沛五区星战舰第三小队训练兵队长,对联盟战第三次为保护战友撤退牺牲;艾布特·格林,堪得沛五区星战舰第三小队训练兵战士,对联盟战第五次中弹牺牲;珊迪·嘉德,堪得沛五区星战舰第三小队训练兵战士,对联盟战第五次突袭战役中牺牲;克莱斯特……
——我是康希瑞,堪得沛五区星战舰第三小队训练兵战士,最终迎来堪得沛和联盟的‘和平’!
回忆起这段话的希瑞,此刻觉得脸有些疼。
易荣臻怎么会放过她:“呵,一开始我竟然还以为是巧合?我以为你是位勇敢正直的战士,我还不忍心让你牺牲?”
希瑞的脸更疼了,她低低的声音从毯子下断断续续传来:“很……抱歉……司令……大人……请……您别说了……”
所以她在向他揭示制造师身份后,急匆匆就离开梦境;所以在会议室接受任务时,她心底其实是百分之一百的不愿意。
也所以易荣臻让她多待几天,她待;她以为挑了个最安全的话题,谁知道下头埋着一颗糖,糖上头贴着大写的“有毒”。
“你那天的戏演的太好,我可是好久才回味过来。”所以司令大人在会场外站了一夜,或许就是在想这些,想她报的那串名单,想她对他坚定的信赖。
可惜希瑞不知道这事,她有些侥幸心理——梦境里毕竟过了这么久,就算再计较,司令大人也不会真的过分才是。
她求饶:“您看,我这不是已经‘演戏一时爽,戏后火葬场’的节奏了吗?您就大人有大量,别为难小的我了。”
说着,希瑞露出半个脑袋,双手举高过头顶,作投降状。
易荣臻笑着看她,好半晌的沉默后,他把对方凑过来的手轻轻移开,望向她后头大片的花田。
“罢了。”
希瑞呐呐应着。
易荣臻:“我其实没有生气……”
希瑞低头,她当然知道他没有生气了,只是……
“对不起,是我太没分寸——让您难过了。”希瑞仍是不敢看他,所以也没看见,随着她的话语,易荣臻望向花田的笑意渐渐淡了。
他没再开口一句话,希瑞想想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不管歉意能不能被接受,但至少传达到了,之后无论怎样,她也都愿意承担。
可惜直到篝火渐渐熄灭,易荣臻直接把她晾了一夜。
第二天,希瑞跟在易荣臻的身后,昨日随意轻便的装扮换了,又是一身挺拔整齐的军装,他沿着花田另一条小径走着。
高大的身影,脚步迈得极稳,步与步之间的距离始终不变,刚好是希瑞追的上的速度。
易荣臻手上还捧着一大束花,是刚从花田里摘的,说不上精挑细选过,甚至没怎么包装,一大束漂亮的花,很是“狂野”地散在他怀里。
走了不知道多久,眼前突然开阔起来。那是一片碧绿无垠的草原。
和风迎来,掀起他长长的衣摆,军姿挺拔;希瑞拨开被吹乱的发,看着草原上,整齐排列着的石碑,有些不忍心地撇开视线。
她看着男人从左边开始,每经过一块石碑,便会弯下腰,放下一朵鲜花,驻足一会儿,再往下一座石碑走。
希瑞压下心头的沉闷,跟上。
在易荣臻弯下腰时,她也跟着鞠躬;他驻足停留,她便在后头沉默站着。
日光从远处的天际,缓缓升到正中,易荣臻正好放下最后一朵鲜花。
希瑞没去特别注意,但她莫名地肯定,这个男人的脸上,一定满是温柔的笑意,那浅笑盈盈的模样,仿佛眼前的绝不是他曾经战友们的墓碑——而是战友们活着的样子。
她看着石碑上——方和,联盟历2002年,享年36岁。
她悄悄回头,看着刚刚每一座放过鲜花的石碑,它们沉默着,希瑞似乎能看到这些战士们仍旧坚定地站在那里。
这里,就是易荣臻的名单。
——阁下,请问这些烈士们是?
——司令官埋葬在心底的人。
在回去花田的路上,希瑞回忆起了那位中将曾告诉她的话。
她四下张望着,一阵风拂过,花海荡起波浪,此起彼伏,芬芳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