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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求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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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吵醒撄宁的是隔壁的鸡叫声,他昨夜睡得很晚,大约是太兴奋,裹着新棉被辗转反侧了几十回,说不准何时入的梦乡。睡着了倒是很沉,一直睡到天大亮。睡觉的时候能有一张床,真是极好的。
起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陈哥多半已经出去,他似乎很着急找活计,撄宁能理解这种着急,空无一物的活着实在是一件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锅里有粥,还热着,白白的米粒,一颗颗静静的躺在锅里,粘稠的粥液卷起一层硬硬的薄皮。这是撄宁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喝上白粥,有点甜甜的。
街还是昨日的那条街,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却再也不会有人刻意的捂着鼻子隔开老远,他像是真正的东越人,平常的走在东越的街头上。
撄宁不知道公示板在哪里,问了糖铺子的老板。昨日进城前小六最后告诉他的话便是关于公示板的事情,他说如果想做官,先要考学堂,去城中的公示板找考学堂的告示。
公示板上贴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草纸,有寻人的,有顾工的,有朝廷新颁的令,学堂的招考信息被一张招工启事遮了半截。
东越的余杭有一所学校,招收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子,不问身份,不问资历。一年开考一次,每次招收二十人,只要能通过考试就能入学,学期四年。最重要的是,只要能考入,就是士子,能养奴仆,能立户。今年的考试时间夏季大伏日,宣城的开考点自然是宣城最大的私塾。报名截止时间刚刚好是今天,报名地点县衙。
撄宁没有犹豫直奔县衙,这一回守门的衙役却没有拦他,只是问他来做什么,知道是来报考学堂的,就放他进去了,并且还很亲切的指路。
报名收费是个铜板,撄宁正好揣在兜里,一把抓出来,刚好十个,他略略的瞟了一眼报名册,稀稀拉拉没三个名字,登记的老大人让他努力考。他顺便问了老大人一些关于考试的问题,还建议他去一下城中的书铺子。
萱草堂。听起来像是药房。
萱草堂里没有客人,柜台上坐着一个不知是活计还是老板的中年男人,拿着一本游记类的书看的极为入神。
撄宁站在书架上,来回转了两圈,没看到竹简,都是草纸装订起来的册子,一本本的,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书架上。撄宁不知道自己应该找一本怎样的书,他只能停在柜台前,看着显然已入定的男子,斟酌着怎么开口询问。
“请问——”
“回答!”
撄宁吓了一跳,明明极为入神的男子忽然就抬起头来直勾勾的望着他,他吓得倒退了两步。
“胆小!”
“那个……”
“小个子,我长的很吓人吗?”
撄宁摇头。
“没吓人,你退什么退?”
撄宁还是摇头。
“你哑巴吗?哦,不对,刚还讲话来着。真是的,反倒被你搞糊涂了。”
“那个我想找一本书。”
“废话,来这里当然是找书的。关键是你要找什么书?”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不知道!”说着他直接把书拍在台子上,显然很生气。
“大叔——”
“我有这么老吗?”说着便摸了摸自己的脸,将头伸出柜台,一瞬间脸凑的撄宁极近,自然又是吓的他退了两步。
“大哥——”
“我有这么俗吗?”
“先生?”
“俗不可耐。”
“大侠?”
中年男子忽然就愣住了,对于这个称呼他纠结了很久,表情之丰富简直是撄宁生平仅见。
“很好,这个称呼我很满意。说吧,你要找什么?”
“我想报考学堂。”
“哟,报考学堂,好,有胆识啊。”
“呃……很难吗?”
“难,当然难,难都不足来形容了好吗?”
撄宁没有接话,中年男人却好似没看见他的沉默,继续说道:“整个东越,有很多私塾,却只有一所学堂。你知道两者的区别吗?”
撄宁摇头。
“所谓私塾,带了个私,自然是私人所有。大部分叫的出名号的都是官宦人家办的,请了天下出名的学士给族里的孩子讲学。而学堂却是国家出钱,考进去就是士子身份,算是半个官身。这等于是从根上改变了人的社会地位,按理为了抢名额得抢破几个头。偏偏普通人没几个会去考。你是普通人吧?”
“是的,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多么新鲜哪!”中年男子摇头晃脑了半天却没有回答撄宁的问题,他只是忽然像是一个被戳破气的皮球般,倒回了柜台上。片刻以后,从柜台下面挖出了一本烂册子递给撄宁。
《学堂秘籍》。
“多少钱?”
“不要钱,送你了。”说完中年男子重新进入入定模式,显然不愿意说更多的话。
撄宁回到家时刚好见陈哥在劈柴。陈哥劈的柴不是很均匀,大的大,小的小,看到撄宁回来陈哥抬了个头:“回来了?还没做饭,先劈点柴火。”
撄宁把书放进屋里,出来接过陈哥手里的斧子。
“我来吧。”
“你劈不动的。”
撄宁没有回答陈哥,接过斧子就开始劈柴,他细细小小的胳膊抬着沉重的斧子,看起来随时都会断掉。撄宁劈出来的柴很整齐,四片一样大小,每一刀下去刚好劈开,一看就是熟练的不能再熟练。
陈哥便没有和他抢,抱了一把劈好的柴进去烧火做饭。
青菜饭,很香。陈哥吃的很快,撄宁才吃了小半碗,陈哥已经吃完了,摸了摸嘴巴便说出去了。
撄宁没有过问陈哥出去的事情,如同陈哥也没有过问他出去的事情。他们两人住在一处,吃着一锅饭,用着一个澡盆子,却陌生的一如最初。
报了名,知晓了报考的大概,撄宁的心很定。难,便又如何?这世间的事,有多少是不难的。从老人山出发的时候,他觉的走出北晋很难,到了东越城门口,他觉得进城很难,如今,考学堂也很难。
世道之于穷苦之人,最难的便是活下去。可是他要活着,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的比绝大多数人好。
不过因为一句,凭什么!
难也好,不难也好,他既已决定去做,便去做了。一年不成就两年,就像是那些无数风雪遮蔽的夜晚,他以为再也无法走出的风雪。白茫茫的世界里,看不见人,看不见路,看不见希望,他只是不停的往前走,不停的。然后,他走到了斧头县。
所以,他也能走到余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