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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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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来,没品味的床,是赵悫寝宫。不用起身,侧眼一看便是在另张床上的他。我有瞬间的怔忡,然后想起事情前后,慌忙起身。一旁的宫女扶住我:“贺相,皇上交代过,让您静养。”
“皇上他怎样了?”我正要挥开她的手,听她说是赵悫交代的,停了一下,“他……中毒重不重?太医怎么说?”
“堂羽,朕没事。”赵悫的声音传来,我看过去,他睁开眼微微起身,“幸好你突然闯入,那杯茶掉落地上,朕只喝了一口,否则……”
“那杯茶……金嬷嬷!”我盯着赵悫,心中气愤以及,“皇上,现下您还能庇护她母子吗?我的伤是金庆刺的,金嬷嬷又对你下毒……”
他侧过头去,半晌方才说道:“堂羽,他们……任你处置吧……”
“皇上,你待他们以仁,他们却报你以怨……你又何必。”我看着他,微微叹道。赵悫其实并不算心狠,否则他不会这么久都没有解决掉赵憬,若不是我,也许他还要留着皇后和国丈,这又怎能除去太后势力?
我本以为他是专横的皇帝,结果发现论起心狠,我竟然比他有更多的潜力可挖。我苦苦笑着,摊开手,手心是血,刚刚受伤掩伤口时的,我的血。若不让别人流血,便是我或他流。金庆问,若是最尊敬最爱的人死了,我会不会和凶手拼命。我的答案是,在凶手害死我最爱的人之前,我先动手杀了他。
尽管在那一瞬间,我是跑到了思勤宫,而非出去醉欢院。
“抱歉,堂羽,是朕不好。”他说道,“朕不该为了故人之情犹豫,差点害了你……”
“朕实不该心软的,即使在当年,她是唯一扶我起来的人……她是太后的人,即使对我稍好,也是敌人啊……”他低低声音,“我小时从来没有玩伴,大哥从来不理我……只有金嬷嬷的儿子,偶尔会和我一起玩……”
我心一软,从床上爬起来,腰侧一痛又倒了下去:“哎哟!”
“堂羽,你怎么了?你伤很重,躺在床上不要乱动——”赵悫脸上黯然尽去,心急地起来,却是一阵咳嗽。我忽地大笑起来:“两个病号,都好好躺着吧。”
这样的互相关心,虽然身上都有伤,却把对方的不适看得更重——
“皇上,你现在已经不再那么孤单……”
赵悫看着我,缓缓点头:“朕现在不孤单,所以……朕不能为了当时的滴水之恩,害了朕现在重视的人。”
“堂羽,杀了他们吧……”他说,“最后的时刻,到了……”
“对憬王也不用留情么?”我问他的意思。
他静默片刻:“当然不用,皇家……无父子兄弟……”
“只是,堂羽,剩下的事情交给朕吧。”他说道,“朕不想看你染得满身鲜血,你不适合血的颜色。”
“难道你就适合?”我微笑问道,“我说了,事情了解之后我就辞官,心狠手辣的罪名给我比较好,这样千秋之下,你仍是厚道的皇帝。”
“而我,根本不适合在史册上留下印记呢。”
赵悫中的毒没有他说起来那么轻描淡写,我的伤也颇折磨了我一段时间。我手下没有留情,处置了他们母子之后,把矛头对准了引起一切的人身上。
赵憬,终于轮到你了。
在听盈空说起柳颦的遭遇之后,我对他的憎恨达到了一个高度,而这个高度甚至还在不停增加。常常有人过来投奔我,仅仅因为我在和赵憬作对,他们所指控赵憬的罪行,即使只有十分之一是真的(不排除有捏造事情来谋求我信任的),也是令人发指的罪恶了——何况真实的不止十分之一。
我不是白痴,不会把他逼得太紧,而是一点点消去他的势力。待他退到不能再退,方才发现自己的丢卒保车的策略已经让自己亲信尽失。义母手中有兵权,我又把皇城内的禁军大半掌握手中,所以当我下令攻打憬王府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抵抗的能力了。
“禀宰相,下官没有发现憬王的踪迹,尸体里也没有。”领军派人禀告我,我冷笑:赵憬若能这么容易被抓到,他还能和赵悫纠缠那么久而不落下风么?
“叫赵侍卫过来。”我吩咐着,“还有,把这个交给杨老夫人。”
调出精兵,带着心腹,甚至发信号(烟火)通知了柳颦,我赶去德孔坡,离汴京城不过十数里的地方,是赵憬必然逃亡之处——呃,有点华容道的感觉,不由得想起了幻三……真是好久没玩游戏了,或许这一辈子也不会再玩了吧。
“堂羽,朕随你去吧。”我正要上马,赵悫忽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皇上,你待在宫中等我捷报就好。”我耸耸肩,哪个不要命了,敢让皇上去冒险,“君子不处危墙,那种乱地,皇上离得远些比较好。”
“堂羽,这是我的事情。你和他,一个是我所爱的人,一个是我的兄长……在这种时候,你觉得我可以置身事外吗?”
“可我,是要去杀了你的兄长的。”我心猛地一跳,随即笑道,“皇上,留在宫里听我消息吧。”
“我怕你出乱子。”他盯着我,缓缓说道,“他不是好对付的人。”
“你放心,他就是神仙,也拿我无可奈何。”我说,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挥鞭子,“皇上,稍后再见。”
我是去杀他哥哥,在这种时候,决不能带个拖油瓶。为了永诀后患,我的手段是比较坚决的,到了德孔坡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冲天火光。
“贺堂羽!你用什么妖法困住本王?你个妖人!”
赵憬已经失了平时的风度,我站在火阵外,微微一笑。妖人,我还人妖呢。简单的引火方法,简单的燃料。他入穀中不是我聪明,只是他少了千年累积。
“憬王爷,您在朝中呼风唤雨这么多年,到这步境地也不算枉了。”我扫过他,见他身边只剩寥寥几人,“怎样的权柄风光不过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憬王爷,您还不悟吗?”
“你个妖人!你这个小人!弄臣!只会靠勾引赵悫抓权的小白脸!”他骂我,“你这——”
我哪里听得别人辱骂,扬手让别人往火里加了些料,火着得更猛,越来越逼近赵憬他们所在的位置,有几名随从的衣角已经烧着了,他们往里靠去,赵憬皱着眉把他们往外推。
“憬王爷,你就是这样输了的。”我说道,因为隔着火,不得不把声音加大,像是高喊一样,“不管在什么情景下,只要自己安全,可以抛掉任何人。就是这样,你身边的人才会越来越少,有的被你丢弃,有的看了其他人的下场而逃离你……憬王爷,和皇上比起来,你真的不会用人。”
“在你心中,赵悫什么都是好的吧!”赵憬冷冷笑道,“贺堂羽,你知道赵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他小时候都是怎么生活的吗?他在我娘那里,像条狗一样地生活,只求活着,不管别人怎么打他骂他,他都要迎奉叫好……你知道他那时卑躬屈膝到什么程度?”
“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我笑着问他,“皇上当初受苦还不是拜阁下母子所赐,有什么可以炫耀的么?”
“本王只是告诉你,贺堂羽,赵悫他为了活下去为了权力,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你别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你,他不过是做个样子,实际只是在利用你——”
“他是君我是臣,为他效命理所应当,有什么利用不利用的。”
“哼,你根本不知道吧?你和他那个贱女人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他对你好只不过是移情!”
唉,赵憬啊赵憬,难道这个时候你还指望能挑拨我和赵悫的关系,进而让我投向你么?这想法也太弱智了吧?虽然可能是他现在唯一能作的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那个伟大的母亲不就是被我装鬼吓疯的么?”我仰头,“憬王爷,您还是别多费心机了吧,剩下时间不多了,您和故人叙叙旧吧。”
我闪身躲开,露出柳颦。赵憬看到她,恍如被电击一般,呆愣在原地。我退后几步,在这混乱之中,盈空竟然也来了。我挽起她,向后退去。
“你说颦姐姐会和赵憬说什么?”盈空问我,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盈空,他们的纠葛,我们这些外人怎会了解。”
“堂羽,我觉得好累哦。”盈空依着我,“事情结束之后你真的要陪我下江南吗?我真的不想在汴京待下去了。”
“当然,我们先成亲,然后去江南。”我回答,“我做个小官,或者做点小生意,你专心在家里生孩子……”
呃,古代没有计划生育。
盈空噗哧一声笑出来,我揽着她的肩,不让她看到火中的情景。火中,赵憬发狂一样斩着身边的人,而火光外面,柳颦泪流满面,却带着笑意。
忽然,也不知赵憬说了句什么,柳颦身子向前探去。我心念一转:“颦姐姐小心——”却见赵憬手中长袍甩出,围住柳颦的腰,把她往火里拉。我大惊,纵身跃起,但因为轻功太烂,没跃到两人处便掉了下来。掉下的地方恰好是火起处,我衣服里面虽然有一堆防护措施,但并不防火,当下就着了起来。我看向旁边,柳颦被音儿抱住,赵憬长袍也被劈断,心中松了口气。想脱下我身上的衣服,但穿的时候唯恐出问题,要多严实有多严实,竟然脱不下来。
火很烫,我咬牙,听着盈空的叫声响起,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忽地被人抱住,被抱着拖到地上,打了几个滚。我暗骂自己愚蠢,连简单灭火原理都不记得了。睁开眼看去:“皇上?”
我慌忙跳起来,他竟然还是跟来了。他武功高过我许多,我完全没有发现。我看着他,他露在外面的皮肤起了一溜水泡,估计我也一样。我想抱起他,他反而站起身拉住我:“堂羽,快回宫,你被烫伤了!”
“不是脸吧,你那么紧张干嘛。”我用手摸摸脸,没有感觉特别疼痛,耸肩对他说。刚才赵憬说赵悫喜欢我是因为我像宫锦,我想我还是有点介意吧。
想起赵憬,我连忙向火中看去。赵悫忽然捂住我的眼:“堂羽,我们回去吧。”
其实即使他不挡我视线,我也不敢看第二眼。不是没见过死人,只是这样活生生地烧死,让我觉得异常惨烈。我吩咐手下看好现场,半个时辰之后灭火——其实也燃不了太大,我事先把圈外的可燃物都移走除净了,烧无可烧自然就会停住。
“盈空,你和颦姐姐先回醉欢院吧,我回宫治伤,顺便善后。”我对盈空说,然后赵悫拉我上马,赶回宫里。
我还记得回头看后面,火光小下去了,天空竟然是蓝色的。马背狭窄,我在赵悫身后抱着他,贴在他背后低低说道:“结束了呢……”
好像忽然松懈下来,积在心口的阴毒沿着喉咙向上涌,五味杂陈,已经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了。我终于帮他除去障碍,像我许诺的一样,给了他一个天下。接下来,便是我过我的幸福人生了。不需要再钩心斗角,我仍是千年之后那个廿一少年。
而什么暧昧什么断袖,都付之一笑吧。
我勾起唇,很想笑。舌尖感觉到一丝甜意,一口血吐在他背上。大概是火伤吧,火伤烧心,最是厉害。
唉,最近好像总是在晕倒啊,我身体有这么差么?
“堂羽,堂羽!”他又在喊我,我对他微微笑:“赵悫,我要去江南,我要离开你,你知道吗?”
“堂羽……朕……”
“我给你天下,你给我自由……记得这一点……”我喃喃,“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赵悫,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你一定要让我走……”
我听见他说“好”,然后便晕在他怀中。我还是学得奸诈了,即使我自己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