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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切归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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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陌生的房间里醒来,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发呆。
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我想这里不是地狱就是天堂,可那又怎么样。
我仍然拥有意识,仍然没有死去。
“真是太遗憾了……知遥,”有谁的声音轻柔地传递过来,雾霭一样朦胧,“我们没能死成,殉情改日再试吧。”
不知道是谁的年轻的女性声音说:“不要教唆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病人和你自杀!”
最开始的那个轻柔的声音就笑了一下。连笑声也很熟悉。
“终于来到我的世界了。”他说,“知遥,先休息一下吧,不要着急。”
声音是有的,眼睛也是睁开的。
可是说话的那两个人,我看不见他们。
幻觉。
这是幻觉。
我努力地想要记起说话的人到底是谁,可终究无用,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是谁,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因为做不到也想不到,所以才会想要哭泣。
不要怕,我告诉自己,听天由命,随遇而安就很好,都是命运的安排。
耳边的两个声音还在继续说话,又加入了一个新成员,是位男性,他怒吼着说:“混账太宰你安静一下!”
再之后世界终于清明。
一切都死去,偌大天地间只剩下彼此。嗓音和呼吸。
像是一种确认,影影绰绰的幻觉消失,显露出分明人形。
于是我知道了,他是太宰治,我是陆知遥。
那个知遥知遥地声声唤我的人是太宰治。
都说名姓是最短的咒,这句话说得很漂亮,并且很有道理。
我混沌地抬起手来,缓慢地掀开了被子,目光微转,终于能看见东西。
身上穿着的是不知道是浴衣还是其他什么的衣服,应当是日本的病号服,只是衣带束得宽敞。
“Lu……陆小姐,你觉得身体怎么样?”最后加入进来的那个男声说,它的主人是个金色长发的青年,方框眼镜架在鼻梁上,给人以一丝不苟的端方印象。
其实他的发色并不是全然的金,更像是橙黄焦黄一类的颜色。
我点下了头,操纵许久不用的唇角扬起一个笑,以表谢意,顺便告诉他我能活蹦乱跳。
“不公平,知遥怎么一醒来就对国木田君笑!”太宰治蹭过来,单手按住我的肩头,撩起我的刘海儿来轻轻柔柔地一吻,看得那位国木田君又一阵恶寒。
我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后头的那位女性就别过脸去,小声跟国木田君说太宰对这位新欢很上心,这狗男人可能动了真情。
这不对呀,我耳朵不大好使,他们说话那么轻声细语我怎么听得见……
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这里仍是幻觉,大幻觉里头包裹了一个小幻觉,永远脱不干净。
还有一件事,太宰先前说“这是他的世界”也就是说这是个异世界,我早就脱离开原先那一方天地了。
陌生的世界,这个地方叫横滨,有异能力,人们说日语,做我从来都不懂的事情。
这都没什么,因为我也会日语,只是说得不大熟练,需要尝试。
只是,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平淡又无奇。
天道好轮回,我终于成为太宰治的附庸,在这个空无一人的世界里,以孑然之身独望凭栏。
回过神来,太宰治已经牵住我的手,在空无一人的空荡房间里脱下我的衣服,要把新的换上去。
我低下头,鬓发垂下来,与此同时看见自己苍白而病态的肌肤,光滑归光滑,却也委实不似真人,洋娃娃一样死气沉沉。
顺带也看到了自己的胸,平坦如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我胸好平。”我说。
太宰治顺势摸上去,“没有啊,知遥自己觉得小而已,你不是B吗?”
“可我就是觉得小啊。”
“那我们就多做几次吧,听说这样能分泌出更多的荷尔蒙哦。”
我拍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系好扣子,说:“歪理。”
梦里我被绑到了华贵的屋子里,紧紧桎梏在椅子上,脚踩昂贵不菲的红地毯。
有一个男人轻笑着步来,脚步很稳,周身气度都是高贵。
“哦呀。”那个男人说,他的嗓音很低沉,盈满了成熟的韵味,“这就是太宰君他心心念念的『知遥小姐』?”
长头发的男人捏住我的下巴,施力抬起来,我的骨头被紧紧钳制,说实话有点疼。
于是我知道了,这里不是我的梦境,是大幻觉的一个部分,应说是重要组成。
“不敢当。”我垂下眼睫,轻声说,“只是有过委身于彼此的经历,是可以一起殉情的对象。”
他又笑起来,力道加重,似乎想要将手下那脆弱的骨骼捏碎,“你很有胆量。这就是所谓的东方美人?”
美人我也不敢当,不过你夸我我还是应当谢谢你。
这句话没能说得出来,因为直觉和理智一并抑制了它,所以没有说,选择了保护自己。
但是很奇怪,我明明不惧死亡,为什么现在却想要明哲保身。
“您想要什么?鸥外先生?”我轻轻地问。
那个男人——那个叫“森鸥外”的男人一瞬间连嘴角勾起的力道都加大,笑着说不愧是那个太宰君选中的人,老男人风雅地松开了我,转过身去为自己斟茶。
斟的是红茶,馥郁香浓,我闻不惯,也不爱喝,于是皱起眉角。
一瞬间身体中有电流通过,初中学过的那些东西又涌现出来,似乎是身体与零线地线还是火线接触最终构成一个闭合的通路……只是形容一下那种感觉。简而言之,我获得了全知全能的神明的力量。
神不惧人,亦不惧死,因他是此世最强,未尝一败北,永远不知道害怕。
而现在,我成为了“神”。
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浮现在脑海的念头,意动之间,束缚我的绳索便已寸寸断裂。
“那么,我先失礼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也不愿意惹是生非。于是我对森鸥外这么说,而后从梦中醒来。
太宰治问:
“怎么了?知遥?”
“……没有事,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你的上司。”我说。
“我的上司?”太宰治笑着抚摸我的脸颊,“啊……这真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不过我现在已经脱离那个人了哦。所以是前上司——遥酱大失误!”
“……不要叫我『遙ちゃん』。”我说,言语间很严厉正派地表示了拒绝,“听起来像精灵○可梦里面的那个小孩儿。”
“那,”他轻轻地说,“知遥还梦见别的东西了吗?”
我说有啊,梦见我成神了,三千世界里唯一的神,至高无上,所向披靡。
嗯,然后呢?他问。
然后梦醒了,我不再为神,拥有了软肋失去了铠甲。
挺没意思的,对不对?
刚跳完河,我的身子骨十分虚弱,太宰治脱了风衣递给我,往我肩膀上搭,勉勉强强地凑了件男友外套。
他的风衣太长了,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大高个,我穿他的衣服,风衣的衣摆都要垂到脚底下,像披风。
我把这个想法跟太宰说了,他就执起我的手亲吻我的手背,说这个身高差也很好,接吻时很方便。
你放屁,你一亲就要上床,咱们两个苟且过这么多次我还不知道你什么德行么。
于是我言简意赅:“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太宰哈哈哈,没有再说话。
我醒来的地方是太宰治的公寓,好像是武装侦探社——就是他工作单位的统一宿舍。
太宰治牵着我的手,让我像故国古时候那些紫禁城里头的嫔妃一样被搀扶着走,我的右手搁在他的怀里,婷婷袅袅地移着步子,一步一步缓慢地往下走。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看着一个少年,长相清秀,白发金瞳,似乎要比我年长一些,见到我和太宰反而慌张起来,惊惶地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来:“呃……太宰先生,这位小姐是……?!”
“嗯——早上好敦君。你说知遥吗?她是我的恋人哦。”太宰治这样轻松地说了。
我横了他一眼,让他不要瞎说,而后就温温和和地同那个少年说:“您好,我叫陆知遥……中国人的名字可能有些难念,就请您叫我『遥小姐(遙さん)』吧。”
这一段日语说得不磕巴,因为我事先练过。而且不要脸地讲,我是个相当聪明的姑娘,只要用心去做就什么都做得到,在异国他乡讲陌生的语言也不例外,我都做得到。
“啊……好的,遥小姐。那个、我是中岛。中岛敦,请多指教……”少年说,于是我终于摸清楚他姓甚名谁,就能礼貌地叫他敦君。
敦君比我大一岁,是个很温柔的男孩子,听太宰说他已经通过了侦探社的入社测试,成为了正式的侦探社成员,不像我一样,是个无业游民,要靠男人来养活。
在我对着敦君说有工作真好的时候,敦君额角流了一滴冷汗下来,说遥小姐,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抛出一个问号。
太宰治就说:“哈哈哈,我在没有遇到知遥之前犯下了很多错误,所以……”
“所以太宰那家伙他,欠了很多债。”
——不知道从何处出现的国木田如是说。
我震惊了,面无表情地去看太宰治,发现他开始牵着僵硬的微笑冒冷汗。
“这就是你说的,”我从牙缝里挤出字眼来,“要养活我?”
“不,不是这样的,知遥,我也有在上进地工作哦,只不过钱都花在自杀道具上了——”
我说闭嘴,鳖孙。
骂的是中文,全场只有他一人听懂。
然后太宰治陷入了死寂当中。
周遭也是一片寂静,敦君目瞪口呆,说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让太宰先生这样服帖的女性……
小老弟那是因为你不懂中国姑娘。
最后还是在侦探社楼下的咖啡馆找到了工作,据说这家咖啡店是侦探社御用的,社员们工作累了就会到楼下喝茶打牌……对不起没有打牌,大家都是正经人,也并不会搓麻将之类的。
因为是正统的女仆咖啡厅,所以工作服是女仆装。
我没有意见,因为这里的女仆装是英伦样式的,裙子很长,似乎要拖曳到地上。
而我比较喜欢短裙,所以不慌。
白天上并不是很累的班,晚上和太宰治相依而眠。
他进入我的身体,我包裹他的狰狞。抱紧彼此,灵魂相依,就这样依偎着蹉跎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陆知遥你不要慌,要给自己留一个念想。
全知全能,那样美好的神明的幻想。你要相信,终有一天还会达到那种境界。
无所不能,战无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