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慈悲》文雨

61、第 61 章

　　唐家明在思考一个问题，他曾经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即便是现在，他也认为自己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医生。如果不是因为有李庆那样一个父亲，他不会屈就这样一个偏远的小镇，这样一家精神病院，一个愚蠢而无能的院长，一群胆小而庸俗的同事。他值得更大的城市，更优秀的上司，更好的同事。隐藏在心里的这些话，是不能说的。自我约束，作为人类必须具备的基本品质，自我约束。唐家明有着严格的自我约束，对他人的真实感情，真实评价隐藏起来，是其中之一。
　　也是因为如此，唐家明推断出了一个结论，如果不是因为沈依依足够特殊，或者在他的评价体系里，足够优秀，他会不会帮助沈依依呢？
　　人们常常会说两句话，第一句是：你去帮帮他吧，不帮他真的是太可惜了。第二句是，不要帮他，不值得。
　　如果把第一句话站在唐家明的角度，套住沈依依，事情的本质就是：唐家明你去帮帮沈依依吧，不帮她真的是太可惜了。
　　唐家明在沈依依身上找到了同类的感觉，那一种发自内心的坚定，我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不管怎样，我都要继续下去，哪怕是全世界的人都嘲笑我，甚至抛弃我。
　　“唐家明，帮助沈依依，你选择哪一个理由呢？是因为你相信自己是一个高尚的人，还是因为你在沈依依身上，看到了你自己？”杨敏在问唐家明。
　　如果唐家明不加思考的话，他会回答：他在沈依依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但是如果他仔细思考的话，他会觉得，这样的理由显得自己不是那么的高尚，纯粹，他甚至会努力地让自己回避第二个理由，因为那样的念头在脑子里存在，就是一件庸俗的事情。
　　但是，提问的人是杨敏，面对杨敏，唐家明没有说谎的勇气。
　　“我想，我不是在帮助沈依依。我只是期待，期待着她能够做出我时时刻刻都在渴望，但是没有勇气做出的那些事情：你们共同的生存法则，你们所谓的为你好的善良，是这世上最大的恶。”
　　杨敏笑了。“如果问这个问题的人，不是我，你还敢说这样的话吗？”
　　“只有你会问这样的问题，杨敏。”唐家明说。
　　“跟沈依依好好谈谈吧。你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医生，她最相信的人是你。”
　　杨敏离开以后，唐家明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这是第一次，杨敏赋予了他信任。
　　信任，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既是盲目的，也是清醒的。我相信你能把这件事处理好，不是因为你来处理了就能获得最好的结果，而是因为我相信你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会抛弃你的自私自利。

　　“沈依依，活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的感受，你有没有体会过？”唐家明问沈依依。
　　“什么意思？”沈依依不明白。
　　“有一次我需要动个小手术，按照程序，需要有家属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身为医生，我知道那样的手术，生命危险的可能性非常小。我也可以轻巧地笑一笑，自己签字同意。但是那个下午，我把手机通讯录从第一个翻到最后一个，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有可能出于同情，友谊，善良签字同意，但是都不是必须的，都不是如果他们不在同意书上签字，是在受到谴责的。沈依依，你能理解吗？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喜欢不喜欢，都必须要做的事，都必须要承担的责任，这，就是亲人的含义。”
　　沈依依迷惑了，她摇头。“我不明白。但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与你的关系在于，沈涛承诺，以后你和你奶奶，就是他的亲人，你奶奶的生养死葬，你以后不管是读书还是嫁人，都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沈涛开出了这样的条件，镇上的人，不管他们是普通人，还是政府官员，都觉得很满意。”
　　“满意？我差一点就死了。我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你现在还活着。这件事以后，你不仅会继续活着，还会在沈涛的帮助下，活得更好。不仅如此，沈涛还在乡亲们的见证下，给你在银行开了个户头，存在十万块钱进去。你奶奶也表了态，那笔钱，都是你的。她不会动用一分一厘。你想读书作为学费，或者想拿了钱去旅游散心，都随你。”
　　唐家明是矛盾的，他不愿意，但是他必须如实地把所有利益和诱惑都告诉沈依依。他不能隐瞒也无权隐瞒。他是期待着沈依依拒绝的，但是他必须要小心谨慎，不能有一个字，一个细微的表情流露出他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