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亦安》泉三子

39、前传 下

　　一泽离开北极域，躲在翼望山疗情伤，疗了近百年依然伤情。

　　自打离开北极域，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一宸，他们在翼望山出生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他有些想念一宸。

　　遥想当年，偶然听说雪域圣母人面、鸟身、九首，一时猎奇飞去，一去数千年，他不禁摇头叹息，黯然神伤。

　　他决定找一宸去，他将过去一宸爱去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一泽漫无目的在天上飞了数日，看见一棵梧桐树便落下来休息。不料树上已经落了一只鸟，他们对视一眼认出彼此。青鸾化成人身青衣飘飘飞落，一泽化成紫衣少年翩然落下。

　　一泽道：“仙子要去哪里？”

　　青鸾：“人界水患严重，王母与天帝联络治水事宜，我往来传信。”

　　一泽诧异“未见雨量增多，却为何出此异象？”

　　青鸾眉心微蹙：“时至今日，我便实话实说了，原是北极域冰川积雪融化所致，圣母九安归于混沌了。”

　　一泽大惊失色：“这是为何？”

　　青鸾道：“雪域圣母寿与天齐永生无死惟忌情欲，如若心生情愫动了真情，北极域就会逐渐变暖，冰川积雪就会融化。一旦冰雪消融，仙界、神界尚可，人界却将沉入汪洋彻底覆灭。若要阻止这一灾难，唯有一途，雪域圣母应劫归于混沌。”

　　一泽面色苍白：“既如此，九安为何要与天帝成亲？”

　　青鸾凝视一泽：“九安好生可怜，竟似无人懂她，她动情不为天帝，是为了你们当中的一个，不是你便是一宸。她为了让你们离开，故意请来天帝激你们走。”

　　一泽噙着泪痛苦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青鸾眼眶微红：“因为她决定用自己的身体，拯救下界苍生，百年来她的身体一点点融化。你以为像化雪一样吗？不是的，是抽筋挫骨、剜心扒皮之痛，九安不忍你们看到她……”

　　青鸾话未讲完，一泽已经像风一样飞得无影无踪。

　　一泽飞到北极域，整个北极域风雪弥漫，雪崩冰裂白茫茫一片。

　　一泽奋力振翅，双翅不断被雪块击中，他不管不顾负痛飞行，终于飞到雪灵宫，晶莹剔透的冰宫，一寸寸矮下来，一点点融化。

　　一泽落地化人，大声呼唤：“九安，九安你在哪？我是一泽……” 然喊破喉咙，始终没有应答。

　　一泽绝望泪流，忽然，一滴水珠落在一泽手上，他抬起头，看见一团雪雾里若隐若现九安的脸，没有了身子，刹那间便消散了。

　　一泽声嘶力竭地呼喊，一阵风刮过，泪滴随风而逝。

　　风倏地止了，北极域瞬间恢复原样，一切又像从前。若没有一泽身上的斑斑血迹，如果没有身体的疼痛，他真的会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皆为幻象。

　　他失魂落魄地在雪灵宫游走，回忆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

　　他抚摸着熟悉的一切，忽然惊觉，触手可及的地方密密麻麻全是泽字。

　　一泽悲恸不能自己，九安爱的是他，她好傻，他好心痛。一泽万念俱灰，他振翅高飞，然后收拢双翼闭上双眼撞向冰川。

　　冥府终年徘徊着一位紫衣少年，他并不是无常勾来的。他不投胎转世，终日忘川河畔，奈何桥头游走。他寡言少语，像是在等、又像是在寻。

　　他刚来时，时刻待在孟婆身边，目光始终不离过桥的魂灵。时日长了，孟婆闲时偶尔与他聊上几句，他们很合得来。

　　孟婆经常劝他：“我的汤便是用来忘记，前尘过往，好与坏、富与贫、爱与恨、得与失、生与死，一碗下去万事皆休，彻底了断。你不若喝上一碗过桥吧，重新开始未必不好。”

　　可他总是摇摇头一言不发，后来孟婆不再劝了。

　　孟婆喜欢叫他紫衣，因为他下来时就是一袭紫衣，终年不变。于是幽都的十殿阎罗，黑白无常，幽魂恶鬼，对他都以紫衣相称。

　　万年过去了，紫衣仍然徘徊在冥府，他似乎成了幽都的一部分，最美好的一部分，那一袭紫衣绝世容貌，血色彼岸花都要相形见绌。

　　他经常漫步在黄泉路上，路上的彼岸花鲜艳如血，叶落花开，果然是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是他亲眼所见。

　　紫衣在忘川河畔行走，忘川河里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拼命在污浊的血水里挣扎。河里腥风扑面、虫蛇满布，刚来时他看到这一幕就会作呕，如今他能气定神闲地在忘川河畔散步，时间能改变一切，但是他的心始终不变。

　　他边走边习惯性地向奈何桥望了一眼，仅一眼，倏地灵魂出窍。一位白衣少女轻移莲步，奈何桥上缓缓前行，少女青丝如云，媚而不妖，冰清玉洁。

　　紫衣象离弦的箭，边跑边大声呼唤：“九安，九安等我，我是一泽。”

　　少女浑然不觉，径直走向孟婆，紫衣情急：“孟婆，不要……”

　　然而为时已晚，少女懵懂地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头也不回过了奈何桥。

　　紫衣赶来，他想也没想，舀起一碗汤一口灌进喉咙，飞快冲过奈何桥，孟婆身后喊道：“紫衣，仔细看三生石！”

　　紫衣闻声驻足在三生石前，只见三生石上写着：一世圣母九安，二世铃兰，三世宁国公主温铃兰，字字如鲜血染红。

　　他回眸一笑，笑容灿如彼岸之花，他向孟婆微微颔首，没有看自己的三生三世。他一步迈出顿觉光芒万丈，前尘往事如烟云而散。

　　孟婆觉得有些失落，第一次看见紫衣笑，却是离别。相处万年，竟没有来得及与紫衣话别，果然世事难料。她正自嗟叹，忽然一阵风刮过，眼前出现一团天青人影，一口灌进一碗汤，一闪不见了踪影，孟婆连他的正脸都没有看清。

　　孟婆在这奈何桥上，日复一日关照着每一个过桥的魂灵，还没有见过投胎这么赶的，一连两个，一个紫衣，一个青衣，岂非咄咄怪事。

　　孟婆自语：“不行，我得去阎王那里翻看一下生死簿，看看等了万年的紫衣，有没有等到他要等的那个人，再看看刚过去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好奇紫衣的来生，也许，这也是紫衣与她的一段缘。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待孟婆看完生死簿，由衷地笑了，投胎是个技术活，就是得赶，青衣到底是慢了一步，一步之遥，一世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