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亦安》泉三子

19、认爱

　　我踏进太子的寝宫坤鹏宫，宫女引领我们进入瑞福殿。坦白说将要见到太子所有女人，我心里还是存有好奇之心的。

　　我进去时，太子、太子妃当头正面坐着，两边坐了五位女子，见我进来，那五位站了起来，有我熟识的那两位，我大致瞟了一眼，燕瘦环肥、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各有千秋，我心下不禁赞叹太子殿下好福气。

　　诺大的东宫，主人其实只有太子夫妇，太子妃穆恩雅是东宫女主人，也是未来的皇后，地位仅次于太子。其他女人皆为妾室，须向太子夫妇晨昏定省，我亦不能例外。太子侧妃非妻，只是太子的贵妾而已，子女亦为庶出。

　　妾室娶进门，见主子夫妇的第一面，按规矩要行大礼，我必须向他们夫妇磕头跪拜。

　　我双膝跪地叩首，抬头对上太子毫无情绪的脸，自嘲道：“铃兰今日入宫为妾，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太子妃娘娘。”

　　恩雅盈盈一笑，似乎极为满足，她终于等到我跪在她脚下了。太子默了一刻后，脸上渐渐浮出笑容，他起身来到我身边，双手扶起我柔声道：“爱妃，当年你与恩雅一同嫁孤，不分伯仲均为孤正妻，因爱妃年幼今方圆房，孤心目中爱妃乃妻子，往后东宫你与恩雅亦如当年，孤一视同仁。”

　　我瞥眼恩雅，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手上紧紧攥着一方帕子，看样子受到不小的打击。那五位神情各异，将羡慕妒忌恨的眼神，赤裸裸的显露了出来。

　　我假笑着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一举将我放在所有女人敌对的立场，究竟是何居心？”

　　他神情暧昧，在我耳边道：“我说过要对你好，你忘了？我这是盛宠你，别人怎么看你，你不是说无所谓吗？我以为你真的无所谓了呢。不过没关系，你可以恃宠而骄，你对付我尚且有余裕，她们岂是你的对手？我相信你。”

　　他拍拍我的手，拥着我来到他的左侧：“加个座。”

　　两个太监赶忙抬来一把椅子，他摁我坐在上面含笑温柔道：“爱妃，恩雅长你几岁，委屈你这里就坐吧。”

　　他俯身与我耳语：“一会还有一场重头戏，便是落红的事，你要挺住。”他拍拍我的肩，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优雅地落座。

　　座次排好，轮到太子位份低于我的女人向我行礼。

　　卫良娣、秦承徽是旧识。削肩水蛇腰的应该是沈良媛。弱柳扶风的是黄昭训，她曾被文帝指婚十三爷，竟然成了太子的女人，我不由多看她两眼，我觉得她不配十三爷，就是直觉，在我心里堪配十三爷的唯有乔娇。媚眼如丝的便是曹奉仪了。她们与传说中一般无二，五位聘聘婷婷的美人，轻移莲步略微上前向我行礼。我自小长于宫廷，谙熟宫廷礼节，我微微欠身算是还礼。

　　美人们刚落坐，进来一个婆子手里托着托盘，熟悉的情景让我一下子揪起了心。太子提醒我让我挺住，当着太子其他女人的面，我要大大的丢脸了。曾以为无所谓，其实不然，我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但是绝对不会好看，手也已经冰凉。我心里盘算着，无论如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我挺直腰杆，不看婆子一眼，我准备迎接任何有形、无形的鞭挞。

　　婆子跪在太子面前，盖布揭开后笑道：“恭喜皇太子殿下，侧妃娘娘白璧无瑕，玉洁冰清。”

　　我惊愕地瞪大眼睛看过去，托盘里一块带血的白巾，亦如我当年所见，我顿时觉得脸火辣辣地烫。除了我们自己明白，外人眼里我已然成了太子的女人。

　　太子喜笑颜开，大声道：“赏。”又一把抓起落红巾，揣进怀里对我宠溺道：“爱妃落红孤要留着。”

　　我恨不得挖个地洞立即钻进去，我衣袖遮面不敢看众人的脸，不是装佯是真的羞于面对，数九寒天，我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太子忍俊不禁：“孤不知爱妃如此害羞，少不得安抚一番，你们都下去吧。”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走的，所有人离开后，太子揪着我的衣袖将我的手放下，我狠狠瞪着他：“你究竟要干嘛？”

　　他嗤笑道：“原形毕露了不是？我还是喜欢你刚才的样子，真是娇媚动人。”

　　我白他一眼：“我与你多说无益，我要回去了。” 我起身就走，他在我身后亦步亦趋。

　　我回头蹙眉：“太子爷，我要回宫，您跟着我干嘛？您不上朝啊？”

　　太子负手闲闲道：“我新婚燕尔，父皇准我休假三日，这三日我全都用来陪你，我与你的新婚不能留下一点芥蒂，走吧，我们回凤雏宫，我今后住凤雏宫。”

　　我摇头叹息，东宫是太子的天下，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哪能管得了他。我一直走在前面，到了凤雏宫时，他忽然从后面一把抱起我，我尖叫：“疯了？快放我下来！青天白日的！”小夕红了脸，低着头装没看见。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我，眼里有两团火：“是疯了，就是想抱你，想亲你，还想很多。不过，我没打算做夜里才做的事，放心好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讥讽道：“我知道你脸皮厚，却不知有这么厚。”

　　他笑一笑：“是吗？这只是开始。”

　　我忽然觉得自己陷进了泥淖，我还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宫女打开门，他抱我放在床上，用手挑起我下巴，得意地笑道：“铃兰，用不了多久，我会让你名扬荣国，太子独宠侧妃娘娘。无论你给不给我身子，你都是我泉宸的女人。”

　　我没好气地推他一把，指着他胸前道：“哪来的？给我。”

　　他任性道：“不给，与你没有关系。”

　　我起身上前去夺：“不要丢人现眼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抢夺中我见他手臂露出一角白纱，我撸起他的袖子不禁呆住，他的右臂有一块丑陋的疤痕，是我当年咬的。我解开他缠着的白纱，是一道伤口，还没有愈合。

　　我问：“原来是你自己干的？”

　　“这东西如何假他人之手？我对你好吧？你有没有感动？”

　　我冷哼，坐到妆台的凳子上。

　　他还躺着不动，幽幽开口道：“铃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自己。”

　　我诧异道：“太子，哪里不好了，刚才磕到脑袋了？”

　　他坐起来，情绪低落压抑道：“我以为不伤害你，就是先要狠狠伤了你，让你一开始就不愿靠近我，我们形同陌路就是对我们好，我错了。没想到你是我所有女人当中唯一让我无措、让我嫉妒、让我无可奈何、让我心疼到骨子里的人。如果当初我不那样对你，你不会像现在一样拒我以千里之外，能与你朝夕相对原来如此美好。”

　　我有些担心，过去摸摸他的额头，凉凉的不烧啊！我疑心道：“莫名犯糊涂，太子爷，你有病？”

　　他点头：“是，我有病，病得不轻。”他指一指胸口：“病在这里。”

　　“看来你是真的有病。”我不想再搭理他。

　　他一把抱住我的腰不让我走，头自然地靠在我身上，像个委屈的孩子依在母亲怀里撒娇。我挣了几回挣不脱，变得一筹莫展，我们这是什么情况？我只得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太子太顺遂了，有一点得不到，委屈的什么似的。

　　太子言而有信，很快我在荣国名声大噪，我的传奇经历不仅被写成戏文传唱，还被编成章回话本庙市买卖。故事离不开我十岁和亲，十二岁关进冷宫，十六岁入东宫，转折点就在东宫。冷宫出来的人，居然独得太子专房专宠，传说我艳如桃李，媚如狐妖，眼能勾魂摄魄。太子被我迷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见太子对侧妃的爱有多么深。

　　玉霖从宫外带回的话本在凤雏宫传阅，最后终于传到我的手中，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边看边忍不住笑。

　　我合上话本对文佩道：“瞧瞧，外头都编排成什么样了，能对的上的有哪些？昨夜太子还在卫良娣宫里过的夜，再往前也曾宿在曹奉仪宫里。他非要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喜欢我？他不够情深，爱我？他不够专一，除非是想折磨我。”

　　文佩婉转道：“公主接纳太子不好吗？公主不肯服侍太子床笫，太子才会留宿他处，男人么，总是有点不一样的。”

　　我笑道：“哦，就好像你见过男人似的。”

　　文佩佯嗔道：“公主过分了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我不过是担心公主拈酸吃醋，开解您吗。”

　　我长叹一声：“我们俩的问题不在于他有多少女人，他是太子，将来要承继大统的，到那时女人会更多。我生在帝王家，这些道理我会不懂吗？我何德何能岂敢痴心妄想专房独宠，我与他的问题，是荣国与宁国的问题。如果他即位后能维持现状，别说侍寝，要我的心我也会双手献给他。”

　　文佩不住嗟叹，我道：“还记得国师谶语吗？我若应谶，还剩不到三年，我不知道自己如何死，若是有生之年不让我看到大宁灭亡，就是我的福报了。”

　　文佩眼眶湿润：“公主，好好的不要说这些丧气话，依我看太子爷喜欢公主是真心，太子人不坏。”

　　我笑道：“他坏，而且很坏，我初见七爷惊为天人，而他并非样貌那般美好，更别提之后种种。最让我介怀的，是他将我与她们区别对待，我虽年幼但我知道自己被厌弃。如今我渐渐明白了，他要做荣国的太子，灭掉大宁国是继承人的使命，他不想对我投入感情，以免将来变成他使命的羁绊。我已经完全懂了他，他说从来没有厌恶我，如今我是相信的。”

　　文佩难过道：“我们公主太可怜了，不然太子兄弟俩都是人中龙凤，跟了谁都是美满姻缘。”

　　“不说这些了，趁十三爷还在京都，我想去祭扫小燕。”

　　我们正聊着小夕进门，缩着脖子脸冻得通红，文佩道：“这半日到哪疯去了？”

　　小夕委屈道：“冤枉我了，我早回来了，看见太子殿下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我不敢上前打扰，只好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公主，您与太子吵架了？太子门外站了好久，最后没进来走了。”

　　我们的谈话，太子全都听到了，我对文佩道：“我想见十三爷，帮我出宫一次。”

　　小夕道：“哪有那么容易，要是住在王府，本来可以让玉霖传话的，可玉霖现在也不能随便出入。”

　　我深切体会到，不论皇宫还是东宫，凡是叫得宫的所在，均是精美的樊笼，里面的人锦衣玉食，不过是笼中鸟而已，无论朝代如何更迭，历来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