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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蒙面人 ...

  •   余洛斯失忆了。

      这是他醒来后首先察觉到的事。

      职业,家庭背景,过往经历,像被什么洗涮过了的,记忆一扫而空。

      余洛斯从床上坐起,拿拳头敲了敲堵塞的脑筋,试图从空荡荡的脑海中,挖掘出他仅知的皮毛,几经周折,所得结果有三———第一,他叫余洛斯;第二,今年二十二岁;第三,是个男的。

      余洛斯低头看了一眼,为第三个事实加添了佐证。

      一觉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余洛斯从内心到神情,都只能用茫然一词概括之。不过,他并不惊讶。

      所谓失忆,只是忘记事情,一般知识和常识,还会残存在脑海中,在需要之时,如呼吸般自然冒出,大脑的管理区域不一样,固然不受影响。

      因此,他清楚知悉自己的大脑里,嵌有一块名为芯片的金属,还知道失忆的缘由都有赖于它。

      在这个SPS盛行,按一个按钮就可以选择性的把讨厌的人,糟心的事忘个一干二净的年代,失忆,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是,一口气就把所有记忆删得不留痕迹,甚至连一些基本要知道的讯息,也不贴心地留下一点,失忆前的自己,也真够狠心肠的。

      可转念一想,说不定自己是遭遇过什么惨无人道的经历,活得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才起了这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念想。那么,过往的余洛斯,恐怕并不想失忆后的自己,探查从前的什么经历。

      为了证明这一猜臆,余洛斯扒了扒身上的T恤———结果并没如他所料,身上皮肤光滑,没有一处伤痕,挺腰瞧了瞧,肚子那里甚至还鼓起了六块腹肌。

      他以为自己可能遭遇过被人虐打,或是囚禁,断水断粮的非人经历,可现在看来,似乎以前不但过得相当滋润,三餐温饱,更甚有定期健身的好习惯。

      那么,会把记忆全然删去的理由,便越发扑朔迷离了。

      余洛斯不再在失忆一事上费神死磕,他脱力地站了起来,瞅了眼床头的卡通时钟,不过才早上七点半左右,只是脑瓜子沉甸甸的,不知昏迷了多少钟头,肚子估计许久没东西填充过,连敲锣打鼓的力气也尽失了。

      余洛斯不管三七二十一,总而言之,先填饱肚子,再察看四下有没有能让他明了当下状况的线索。

      为此,余洛斯方始环视这个毫无生活气息的家。他不晓得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多久,只是七零八落的家具,和冷冷清清的四壁,都干净得像酒店的标准套间似的,乍看之下,竟有种说不清的诡异。

      不过,余洛斯的目光,却一直被饭桌上的一份文件所吸引,它赤/裸/裸地躺在漫洒的阳光之下,无声无息,却时时刻刻招徕著余洛斯的视线。

      那似乎是失忆前的余洛斯特意搁在那里,生怕自己失了忆就错过什么重要消息似的,他顺着那张乍看之下像硬卡片的纸张走去,摆正角度定睛看清后,那对欧式双眼皮顿时瞪得没了影。

      那张纸,是SPS特行机关的入职通知书,职位还是见习刑警。

      余洛斯悲喜交集,喜是诧异于自己居然这么吊,悲是自己失了忆,在没有熟练技能加成下,刑警这工作怕是有些难度。

      他已经想像到之后的工作处处碰壁遭人骂的场景了。

      不过既然这份工作艰辛劳苦,责任重大,由一个丧失所有记忆,如初生儿般青涩的人担任,又是否过于冒险?

      然则,失忆前的自己安排一份入职通知书摆在桌面,还生怕看不见的放在当眼处,恐怕期待的断不是失忆后的他临阵退缩,因为脑子空空如也而放弃对生活的盼头,余洛斯相信,过去的自己必然是想好好活下去的。

      也罢,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这是自己争取而来的公务员工作,那就别贸然放弃这福利好有保障又稳定的大好前程了。

      余洛斯安然自得地接受了新生活的安排,嗑下冰箱里貌似早已备好的饭团,从衣橱翻出一件看着比较体面的外套,梳顺一头乱蓬蓬的黑亮头发,穿着整齐,随便拿了些必需品便赶了出门。

      他按著通知书标示的地点摸去,转了一趟地铁,在高楼林立低下四处摸索。机关总部偏离地铁站那段攘来熙往的繁华地带,作为Z区政府成立以来推行最广,最受民众所接纳的“政策”,它总部大楼的选址也未免太偏僻了。

      炎炎白日底下,沿路的空中投映天幕在玻璃楼外乍现出一列宣传标语,标语内容在行人匆匆掠过之下,基本都复述不出一字一句,可大家就是心领神会的,知道那是政府宣传SPS的短广告。

      官方广告总是乏味而俗气,但它就是能融入生活中的每个角落,悄无声息,潜移默化地侵入大脑,不动声色改动了某些意识也不自知。

      赫然,一阵悚然的骚动从身后传来,一个满头是汗的男人呼叫着从余洛斯身边擦肩而过,余洛斯一惊,猛地又被紧随其后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吸引过去。

      他下意识扭头望去,惊见一个穿着奇葩的人在身侧扬尘而去,那人浑身包得严实,五官被口罩和墨镜挡住,一件纯黑的连帽外套套到头顶,生怕别人不受他所注目一般,全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难掩的可疑。

      虽则隔着一副墨镜,可余洛斯还是觉察到,他们错身而过之际,此人煞有其事地看了自己一眼。

      余洛斯看不见那漆黑镜片之下的神色,不过,那大概不是带有恶意的眼神。

      “你滚!别跟着我!”跑着前面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咆哮,虽没喊出救命二字,可那副狼狈的模样,显然正陷入困扰之中。

      一股潜藏在心底的热流忽然毫无征兆地熊熊翻滚,那一腔名为路见不平的热血并未因失忆而饱受压抑,反而消除了所有成年人的顾虑而在血液中变得畅通无阻。

      余洛斯一个轻快的起跑,把灵活的身躯飙了出去,成为追逐战的第三个参与者,只是追的,是那个一看就不怎么光明磊落的蒙面人,此般景况,真彷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余洛斯那对大长腿,比蒙面人要长那么一点,呼哧呼哧大跨几步,追了两个街口后,终于把蒙面人逮住了。

      余洛斯顺着对方膀子而下,抓着他的手肘便一把拽过,蒙面人似乎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反手化为一拳划过余洛斯眼前,被他敏捷躲过。

      一拳送到面前来,余洛斯本能地松开那只孔武有力的右手,令蒙面人借机逃逸,然而走没两步,余洛斯又不依不饶地跨步上前,拽开了他的衣领。彼时蒙面人正巧瞥见那男人傻呼呼地跑进死胡同里,看来神志不清得有点厉害。

      眼看猎物自己跑进铁笼中,蒙面人当即不急不缓地跟余洛斯过了两招,他一甩掌,晃眼间电光火石,风驰电掣,出拳之快,跟刚才实在不能比拟,余洛斯方才意识到,蒙面人这下才拿出了真功夫来,不出三招,他就被蒙面人一脚踹到腹中,翻了个四个朝天。

      余洛斯扶起身来嘶嘶作痛,视线还没聚焦,就看见蒙面人的几个影子一同窜进巷子里了。

      余洛斯正义感作祟,没顾得上行人的八卦目光,又坚持不懈跟了上去。他跑到巷口时,已骤然觑见那男人被蒙面人挟持住了。

      他一个激愤,小跑几步上前,却又猛地被对方喝住:“少管闲事!”

      这把仿佛穿过了变声器的磁性嗓音冷静而有力,直接把余洛斯给狠狠唬住了。

      他静了一阵,拼命把这具身躯的气场往外溢出,直到能与对方抗衡的程度:“你放开他再说!”

      “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蒙面人的声音冰冷刺骨,叫余洛斯听得头皮发麻,“他用玻璃瓶把人的头给砸了。”

      余洛斯愣了一下,思路还没理清,被挟持的男人就忽然一个抬头,怕别人不信似的,抢著认罪:“那个臭狗逼有什么好!萱萱到底喜欢他什么?我这一下还嫌少呢!那狗逼...死了最好...”

      刚才只有匆匆一瞥,余洛斯看不清楚,现在此人定在身前,他才看清了,这个男人的神情跟正常人颇有区别,眼神涣散,口齿不清,不说话的时候嘴巴还在喃喃著,彷似在念著什么咒语般,让人毛骨悚然。

      余洛斯自言自语般道:“他...脑子有病?”定了定神便对着蒙面人说:“那你,只是个碰巧抓获了他的热心市民?”

      “不然?”

      余洛斯恨不得掩著一张通红的脸找个洞钻进去......这回真的糗大了。

      “那你刚才怎么不早说!”余洛斯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声,可转念一想,这也不能怪他,就这蒙面人的装扮,整个就一犯罪分子的模样,任谁也很难不起疑心,至于他为何打扮得如此诡秘,那就只有当事人才能知晓了。

      蒙面人不甚理睬他的控诉,局外人般淡漠地道:“这事与你无关,我一个人可以搞定,你走吧。”

      此话一出,余洛斯终于想起自己还要上班,他亮出手表瞥了一眼,一边默念糟糕,一边赶了过去。

      穿梭在玻璃大楼中,余洛斯四周渐渐被中西合璧的低矮建筑所包围,骤眼一看,像极了那些背包客爱造访的冷门旅游景点,对着某栋特色楼房随便一拍,也能发上朋友圈,塑造一把伪文青形象,充分满足了装逼的需求。

      只是,余洛斯实在没心思去欣赏周边景物,一心只陶醉于自己这身壮健的体魄上,刚才运动了一把,现在只觉活力充沛,精神抖擞,老虎也能摞倒几只。

      他伸手看了看那双宽厚的手掌,忽然有种重生到一个高输出满血条的玩家身上的错觉,因为没有辛勤历练的记忆,这身勉强能和蒙面人过几招的武功就像从天而降的馅饼一样,吃了不吃亏,吃了不上当,总之就是一个字:爽!

      做梦做久了,一个不经意就到了目的地,SPS特行机关于“旅游区”混杂其中,一栋土色的西式建筑摆了两尊中式石狮在门口镇压,真可谓不伦不类。

      余洛斯踏上门口石阶,走进大堂,跟接待人员表明身分,同时也不忘摊出一份皱巴巴的报到书,接待看后亮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便招待他来到刑侦科门前。

      刑侦科在平常不过的上班日与一般办公室无疑,听听电话,处理审讯,开会谈谈案件,没有重大事件发生的刑侦科风平浪静,大家各忙各的,气氛一片安逸恬静。

      “大家放一放手上的工作,”一把浑厚的嗓音划破了好不容易蔓延起的宁静,把所有人听得为之一振,“今天,刑侦科迎来一位新血。”

      说话的中老年大叔威严十足,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妥妥的领袖风范,灰濛濛的头发中突兀地长出几根雪白的发丝,实力用外表来展现阅历之深厚,行事之老练,以致于走在他身侧时,余洛斯也僵硬得像一条烧灼过的鱿鱼,任人看来也滑稽可笑。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他唯命是从地点了头,拘拘谨谨道:“我叫余洛斯。”

      余洛斯简而精的招呼伴随一个轻而快的鞠躬草草带过,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在愣神中结束了,直到一段虐人心神的沉默在冷场后越演越长,余洛斯才恍然大悟似的加上一句“你们好”,来个英勇救场。

      大叔轻咳一声,与之相反开始滔滔不绝:“这位新人太谦虚了,大家恐怕不知道他的来路吧?实不相瞒,其实洛斯是以全科满分加入我们特行机关的...”

      刑侦科有五个小队,作为第一小队的新人,又以优秀成绩闻名,自然会被赋于相应的厚望,在这位自称次长的大叔———唐尔克,自作主张地给他加上一堆吹捧不嫌事大的“人设补充”后,余洛斯压力山大之余,也对自己有了相当的认识。

      什么射击测试满分,体能测试满分,武术功底出众,每吹一句,余洛斯额上就多了一颗汗,老实说,在记忆全部丢失,又不能如实禀告的情况下,真怕他会给自己奶死——若是被人知道这位新人入职前清空了记忆,之后的长期粮票就怕要另寻高就了。

      刑侦科十几个同事自我介绍过一遍后,余洛斯已被一堆名字堵在脑中挤得水泄不通,只是这还没结束。

      唐尔克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谁的踪影,扭头半天无果,只好回头对着跟前的女下属问:“千媛,总长呢?”

      这位叫马千媛的同事梳着一头清爽的马尾,应声立正,刚要开口,一个影子便不带风地在余洛斯边上掠过,无声无息的,连一丝脚步声也不混杂半点。

      此人虽如轻柔的春风般,拂过湖面,也不带出一圈涟漪,可他一副高大的影子,还是无法不引人注意。

      唐尔克瞠目叫住了视众人为空气的他:“哎?白总长,来得正好。”

      余洛斯一愣,盯着此人的背影就禁不住好奇地踮起了脚尖,看次长已是垂暮之年,照理说,总长该是更白发苍苍才对,可从他的背影来看,却怎么也跟老字沾不上边。

      被称作白总长的男人似是知道唐尔克接下来的话,他回过身来,一双冷若冰霜的视线准确地抓在余洛斯身上。

      唐尔克尽忠职守地给面前的男人介绍余洛斯,扭头又体面地换了个人介绍:“洛斯,这位就是SPS特行机关的总长兼刑侦科科长,白荠。”

      声音在耳畔作响,余洛斯的焦点却缠在白荠身上未曾退下,最终流入耳朵眼儿的,就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字词,什么总长,什么科长,还有他的名字。

      白荠正当而立之年,五官被岁月雕塑出分明的轮廓,一双冒桃花的眼有如清澈的河流,晶亮澄明,可认真细看,又会发现这扇摄人心魄的窗户和本该表露的灵魂之间,似乎相隔了一座结实的冰墙,需要拿电动冰钻钻上个十年八载,才能把它凿穿的样子。

      他那头几乎及肩的深褐秀发,在冷色的灯光下貌似透出些许金灿灿的光芒,挺拔的鼻子和淡薄的嘴唇仿佛是漫画家细腻的笔触下,一笔勾过的线条,浑然天成,不可方物。

      余洛斯打量着他的脸,不经意间竟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盯一个男人盯得两眼发直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蒙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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