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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二十二章.(3) ...

  •   灵照宫西面的女眷住所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有雪白的茉莉花,粉红的木槿花,艳红的紫薇花,碎碎细细开满庭院,像一幅被悬挂在树丫上的色彩画卷,阳光一照入,美得如天边的彩霞幻境。
      没想到灵照宫建筑威严,气势磅礴,却还有这么一处别有洞天的世外桃园。可惜花素颜此刻无意欣赏美景,她从屋顶飞身下到庭院中,表面看来漫不经心地参观,实际小心翼翼地探查四周,寻觅任何一个可能性。
      时日无多,但她还不能绝望,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细小的可能性。
      意外地,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飘来——
      “我不吃,拿开。”
      那声音很轻,却又极恨,似曾相识,充满悲绝。一句轻盈盈的话语,却将天下间满心满肺的恨意都搓揉进去。因轻柔,更显得摧心般毁灭的痛。
      花素颜顿了顿,刚要靠近声音传来的方向,两名负责紧跟着她的弟子忙上前拦住:“姑娘,抱歉,此处勿进。”
      花素颜立着不动,左右瞥了两人一眼,面无表情地回身继续前行,刚走两步,却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猛然从二人头顶翻身闪过。那二人反应不及,转身时花素颜已经踏入了目标的庭院。
      屋门半敞,里面似乎是一个装潢精致的房间,站了几名下人,中间还坐着一名娇小女子。女子杏脸桃腮,长得十分可人,面容却憔悴苍白,透这一骨子半死的灰败之气。
      花素颜怵然一惊,回想起枯爪蝙蝠的话。
      ——寿宴一结束,玉尊主就下令南下攻陷西湖幽渊门,都打了好几天了。幽渊门怎可能会是灵照宫对手嘛!听说从宋掌门到最下面的小弟子,全部杀光,一个没留。好像就留了宋夫人一条命。
      远远望着似人非人的芷萱,一股呼吸不上来的急促感。不知是怎样的念头驱动,她一步步缓缓走过去,推开门扉。
      门“吱”地一声打开,吸引了屋中所有人的注意。芷萱似乎还认得她,目光微转,却并不说话。
      花素颜望了数人一圈,目光最后停驻在芷萱阴暗的面容上。她低幽幽一句:“好久不见。”
      芷萱冷冷一笑,移开目光。
      花素颜有种极不好的感觉。芷萱本是那么热心开朗的女子,此刻却坐在椅上,一脸憔悴孤僻,似还受了伤,需要旁人照料。地上是被打翻的餐具,一地狼籍,好像倾倒摔破的一轮命运。几名下人见状忙收拾起地上的东西,向花素颜陪着笑脸,出了房间。
      屋中只剩下花素颜和芷萱,空气死寂地如被世人遗忘了这小小的空间。
      花素颜刚想开口,外面一串脚步声纷沓而至。
      “她还是不吃东西?”翠生清透的嗓音在门外传来:“几天了?”
      “回尊主,宋夫……不,表小姐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几个下人好像终于找到了救命佛陀,焦急陈述。他们自接下照顾芷萱的任务就好比接到一块烫手山芋,说多痛苦就多痛苦。芷萱从不配合他们任何照顾,无论是药还是食物,通通打翻,甚至拿开水泼向她们,搞得她们好生为难。可尊主忙碌,又不敢为此去报告,仿佛显得他们连这么简单的一个工作都无法应付。现在尊主主动来了,岂能不抓紧机会申诉?
      翠生跨进房间,见到花素颜居然也在,不禁微微一愣,可很快目光又回到芷萱身上。
      他来到她身侧,低垂下一双孤灵般的大眼眸,望着她憔悴苍白的面容,万分心疼道:“为什么不吃东西?看你脸色那么差……”
      “少来这套!”
      芷萱一巴掌扇过去,阶前霜忙伸手阻挡,还是来不及,“啪”地一下,翠生透明白晰的小脸上顿时印上一块红印。这一巴掌打得不轻,嘴脚也破了,顿时一条血丝渗透下来。
      “我才不吃你们灵照宫的东西!你们这些杀人凶手,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光你们这些家伙!翠生,你这小畜牲,我一定要杀了你为我相公报仇!你才应该去死!”她咬牙切齿地吼叫着,尽管背上伤口未愈,而且多日没进食缺乏力气,甚至已经到了随时会昏倒的地步。可她还是声嘶力竭地吼着,狠不能用自己的生命活活拍死这个看似清冷孤寂实则残忍至极的瘦弱少年!
      翠生望着怒目瞪视的芷萱,推开上前想扶住他的阶前霜。他没擦唇角的血迹,就静静盯着芷萱,忽然冷嗤一声,眼神悠远而冷酷:“杀了我?”他似听到一句很好笑的笑话,收细一双幽魂般的黑瞳,未完全变声的少年嗓音清脆道:“你觉得你凭什么可以杀我?凭什么可以为你相公报仇?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以你现在的伤,连只蚂蚁都杀不死。”
      他的语气很冷清,如陈述一件事实,并没有包含太多的嘲弄。
      可越是冷清,听起来越是诡异的讥嘲。
      “你……”芷萱紧握椅把,双目圆瞪,恨不能立即跳起来活活咬死他。
      可惜她不能。
      她武功不如阶前霜,她背上伤口痛不欲生,她明明知道翠生年幼,武功可能还不如她,可她就无法杀了他。
      虽然她恨得想将这少年的肉一块一块撕下来的地步!
      翠生清孤得静静凝视着她,他的眼里即没有爱,也没有恨,好像只是面对一个毫无感情的陌生女人。他面无表情地对下人吩咐:“好好照顾表小姐,从现在开始,每天按时伺候她吃饭吃药,粗暴一点而也不要紧。如果她少吃了一餐,我让你们全部少吃一餐,她少吃了一天,你们也一天不准吃饭。听清楚了吗?”
      “是。”几个下人忙低下头。
      翠生冷凝凝地望着芷萱,笑得天真而残酷:“我就陪你玩这个游戏,我也等着看——你什么时候能杀了我!”
      他转身离去。阶前霜亦步亦趋,紧随其后。后面一票跟着翠生这位尊主而来的人,也都纷纷离开。只剩下几名原本负责照顾芷萱的下人。
      芷萱坐在那里,眼里带着血丝,目光火一般愤怒地望着翠生离开的背影,口中呵出了一口气,全是氤氲成毒的恨意。
      她哪里还是当初那个爱多管闲事的可爱少妇!她哪里还是那个为别人打抱不平的热血女子!她能为别人打抱不平,能为别人多管闲事,是因为她自己无忧无虑——现在自己的幸福都毁灭彻底,哪里还会有心思去想那些!
      翠生说得对,人都是自私的。
      所谓的乐于助人,不过是建立在自己快乐无忧的前提下,一种自我满足的情绪罢了。
      当自己的快乐丧失彻底,谁还会有心情去帮助别人?
      芷萱此刻的表情,花素颜曾经十分熟悉。
      她已经不是一个人。
      只是一个抱着极端恨意、活在仇恨中的残骸。
      若非有蓝轩在,十五年前的花素颜也会变成如此——对人世毫无眷恋,只有满心的愤恨支撑着身体活下去!但人活着,心却早死了,埋葬在这一盘腐蚀掉自己灵魂的恨意中。
      芷萱不但没有一个像蓝轩般用无限温柔融化她恨意的人,而且翠生还刺激她——他在用她的恨来刺激她活下去!
      这样是不对的!
      纵然活了下去,也只是一具躯壳罢了——她的心最后会腐蚀在所有恨意中,灰飞烟灭!
      花素颜手指微颤,转身飞奔出去,一路在墙壁上极快地飞跃而过。那两个紧跟着她的弟子吓得赶紧想上去拦住她,可花素颜这下来得突然,他们怎么都追不上。
      追上前面的翠生,花素颜轻轻一点,截在他面前。众人略为一惊,阶前霜始终保持警惕的眼神,手没离开剑鞘。
      翠生清透白嫩的面容,泛着一种淡淡樱花般的粉红,气色平和地问:“有事吗?”
      花素颜眯眼成缝,柳眉深蹙,盯着翠生的脸,想看出这个十五岁少年意图隐藏的爱恨情仇。她想起一个多月前那天下午,客栈庭院中花瓣飞雪,他虽对她怒目而视,可对芷萱的那一吻是凝聚了全天下最柔最深的感情。
      那时候的他是如此温柔、珍惜、透明,并带着淡淡薄薄的哀伤与绝望。
      她看得出来——他明明很爱很爱芷萱,爱到甚至怕那一个吻会伤害了她!所以那么轻,那么小心翼翼,将她当女神般敬爱!
      可现在!
      花素颜感觉胸口像被压了一块隐形大石,按捺不住的痛与压抑,沉道:“你这样不是爱,爱一个人是希望他幸福的。”
      翠生明明是爱芷萱的。
      可他的爱,却表现地更像在恨一个人!
      翠生泫然一笑,好像花素颜问了一个极愚蠢的问题。他侧身负手,抬头望着旁边的茉莉,白得纯净无瑕,目光清澈而慵懒,道:“我只要她属于我一个人,无论你是否认同,这就是我爱的方式。”
      花素颜瞪着他,喝道:“那只是小孩子的独占欲!”
      “你不知道孩子的独占欲其实才是最真实的爱吗?”翠生脱口而出,好象花素颜话问得十分天真愚昧。
      花素颜从没见过如此难以理喻的人,咬牙道:“你会毁了她,把她逼入绝境!她根本不幸福!”
      翠生冷笑,唇上的勾勒不仅仅是不快乐,甚至是荡漾着一种深深绝望的恨:“我连我自己的幸福都无法保障,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能给别人幸福吧?”
      花素颜怔住。
      她突然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这个立在她面前的人,根本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心中藏着的恨与残忍,其实比蓝轩还黑暗入骨!虽然同样是玉长歌的儿子,同样遭遇过非公平的对待,可是——他和玲珑差天共地!
      翠生并不认为他夺回了灵照宫,过往的一切不平等就被抹去。
      这个少年其实是恨芷萱的!
      他们根本是互相憎恨互相伤害!
      翠生恨她扔下自己爱上其他男人,芷萱恨他毁灭自己一切——花素颜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上还如此残虐的爱,是宁肯让她在自己怀里恨得断肠摧骨,也绝不放她到其他男人手中快乐!
      她无法认同:“你太自私了。”
      “你好像还是不太明白,其实人都是自私的,包括你,包括玲珑……人都只为自己而活,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
      阳光从翠生侧面射过来,形成一种奇异的金色光芒围绕四周,几乎要穿透了那透明的白玉肌肤。他看起来是那么小,那么可爱,那么清幽,甚至是孤寂地。
      可他的眼中,却是一种远远超越他年龄的残酷。
      花素颜从没这么惊怒过,不禁愤道:“翠生,你很可怕——你根本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翠生却和她正正相反,笑得好天真好无邪,平静道:“这最该感谢的应该浮大和这个灵照宫!”
      他眼里阴鸷在这一刻倾洒而出,丝毫不再像一抹透明的孤灵,反而更像一头黑色的魔兽,而且是一只巨大的魔兽,比他这瘦弱娇小的身子大上无数倍的黑沉怪物。
      他双眼弯成天真的笑意,说:“因为一个不可怕的普通十五岁少年,根本无法在这地方生存下来。我也不过是顺应天命而已。”
      花素颜打了一记寒颤。
      她本是最冷的玄冰寒女,有着冰霜凝聚成的温度,从不怕冷,只有别人惧她的寒。
      可她现在才知道,真正最冷的,不是肉眼能看见的温度。
      而是人心底的黑暗!
      翠生是一种跟玲珑或者蓝轩都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曾被这个世界背叛,成了一抹孤魂,如今他得回了世界,却并没有恢复人身。他要的是——这世界和身边所有人做他的陪葬!
      翠生微笑着擦身而过,就这么走了。
      阶前霜望了她一眼,松开手中剑鞘,紧跟在翠生之后。
      其他人,也都跟着走了。
      花素颜一个人立在那里,在阳光之下,白净净的茉莉树之下。本该是十分温暖的,手却沁凉的颤抖。
      她突然想起玉长歌表面上放荡不羁风流潇洒,却为一个得不到的女人走遍天下,最后郁郁而终。而翠生——这个表面上孤魂离世、绝尘哀愁的少年,内心里却养了一只疯狂的黑暗野兽。
      他确实是玉长歌的儿子——表面越坚强的人,背后越脆弱不堪。
      因为在更多时候,所谓的坚强。
      不过是一种隐藏脆弱的手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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