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为谁春》王美雪

4、公主与巫婆（下）

　　裴双双对着镜子，苦笑一下，低头见水池中水流往下走，汇成一股拧巴的漩涡，仿佛不想轻易逝去。
　　无情如水尚且挣扎，她又有什么错？她生来不如人，靠后天一步步往上爬，挤向更高更好的所在，没有人给她，她便自己挣，所得一切皆是本事，公道得很，她有什么错？
　　万千思绪皆变幻于须臾间，这么一想，她瞬间释然，再抬头，眼里已重新恢复昂然斗志。
　　有人轻拍她肩膀，她刚调整好情绪，既警惕又防御，猛然转头，眼里不期然带着腾腾杀气。
　　那人显然怵了一下，凤眼微眯，但很快回复镇定。
　　裴双双始料未及，问：“你怎么在这？”
　　他不回答。
　　她初步估算，以他的经济实力是无法在这种地方消费的，莫不成跟哪个女客来的？
　　“你坐哪桌？”
　　他摇摇头。
　　她明白了，看来是来钓富婆兜生意的，他们这行这样的不少，自行去高级地方邂逅有钱女客，直接交易，省却中介抽佣。
　　他伸出手，摊开，掌心中小小一枚耳钉发着银光，正是她上回遗落在酒店那个蒂芙尼。
　　她暗笑，这小子心思倒周全，随身携带恩客之物，果然机会是留给有心人的。
　　“怎么，你跟踪我？”她倚在门边，双手交叉胸前，微仰头，一副大姐大的架势。
　　他摇摇头，月光之下一张脸清清淡淡，水墨画一样干净，末了似为强调，补上一句，“我没有。”
　　“就能巧成这样？”她自然不认为他是专程跟着她而来，却也有意逗他。
　　他想了想，说：“是很巧。”
　　他还保持着那个伸手的姿势，有点笨拙有点认真，还有点虔诚。
　　她摆摆手，“我不要了，帮我扔掉。”
　　他点点头，转身走。
　　他今天穿的是白衬衫和牛仔裤，少年身姿挺拔颀长，比之魏人杰那种魁梧的男人味更多了几分疏朗清逸，像此刻挂于空中的白月亮。
　　昨夜某些片段冲进裴双双脑海，她咽了咽口水，冲他喊，“舒望春同学。”
　　他转头望她，凤眼清明。
　　“你一会有事吗？”
　　他摇摇头。
　　她的眼里漾上了媚意。

　　裴双双拉着舒望春到酒店的时候，廖子璇已经发过来第八条骂她的微信，裴双双只说公司临时有急事，来不及打招呼就要撤，下回再请她吃饭赔罪。
　　甫一进房，裴双双就占据绝对主导，把舒望春推倒在床上，欺身上去，上下其手，这次的吻也是连啃带咬，带着些许泄愤的意味。
　　这场缠斗终结，已是凌晨，裴双双裹着被单，靠在床头抽事后烟，舒望春已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裴双双以为他等着收钱，说：“我现金没带够，扫个微信，面对面支付。”
　　他不接她的话，却问：“你今晚心情不好，现在好些了吗？”
　　身体是最直观的，言语动作甚至眼神都可以演出来，但生理表现，没法演。
　　她刚才明显在发泄，今晚那顿饭，让她的挫败感犹在胸腔，她心里明白，是内心深处，藏得很深很深的自卑。
　　可是倔强如她，怎可能在人前流露半点软弱？于是转被动为主动调侃。
　　“陪客人谈心是你新添的追加服务吗？”
　　他不答话，只是看着她，然后他说：“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听见你和那男人说的话了。”
　　自然是指她和魏人杰的对话，那揭露她黑历史的线索。
　　她的心情重新烦躁起来，“所以呢？”
　　“他是个坏人。”
　　“你又知道我是好人？”
　　他也不说恭维话，摇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他更坏一点。”
　　“那么你想表达什么？”
　　“你应该离他远点。”
　　黑暗中，他双目澄亮，平静如水，仿佛他跟她是对等的，他在以一个朋友的姿态，对她发出诚意劝慰。
　　裴双双坐直身子，觉得可笑，“你清楚我是什么人吗？你又是我的什么人？不过做了我两单皮肉买卖，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她一手把额前头发往后拢，语气更凌厉了些，“噢我懂了，和客户搞好关系，抚慰女人寂寞的心灵，不光顾□□，连情绪也一并照顾了，宾至如归，才可以客似云来，对吧？你小子看着一本正经的，没想到挺贼啊，还懂得留客之道。”
　　她连珠炮似的说，他却只冷冷看着她，好像要用眼神把她看出一个洞来。
　　裴双双说：“不过劝你收起这套，这套对姐姐没用，你无非是想多要些陪聊小费，没问题，我给你。”说着她就要去拿手机。
　　舒望春突然一字一顿说：“怪不得。”
　　她从床头插梢上拔下正在充电的手机，“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他说你表里不一。”
　　裴双双安静了三秒钟，随即狠狠把手机冲他砸过去。
　　他算个什么东西，下三滥的胚子，也敢来教训自己。
　　舒望春微一偏头，还是擦到了他右边面颊，手机掉落地上，屏幕裂了。
　　“滚！”她大吼。
　　舒望春也不生气，还是那个冷冷的样子，看了她一眼，随即拎起背包，迈出房门。
　　房里冷气开得很足，刚才气血上涌不觉得冷，现在却觉得周身凉冰冰。
　　裴双双又点了一根烟，一边叼着抽一边穿衣服。
　　去他娘的，人存世上，你管我是公主还是巫婆，总之我站得比你高，活得比你漂亮，剩下的，谁有资格说。
　　直到去前台结账时她才反应过来，她没给舒望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