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的身体》反抗没血

6、打架

　　我想读者已经猜到他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疏于与人交往。事实的确如此。从小学到初中他基本上都没接触什么女生。读高中后，虽然与蓝沁谈恋爱，但接触异性也仅只限于她而已。至于男生，性格比较内向的自然不可能和他交往，而性格外向活泼的如果太粗俗他也是敬而远之，对于那些分明很愚蠢但却自我感觉良好因而骄傲蛮横的人，他更是不屑一顾。
　　所以，他一直都没有什么朋友。但他并不像其他性格内向的学生那样，感到自卑，为之烦恼。他自有他的世界。
　　但和蓝沁认识后，由她而反观自己，他开始逐渐认识到自己的封闭式人格是多么的脆弱。有可能在现实社会前不堪一击。所以，上了大学后，他开始有意识的想要改变自己。只有这样，他和蓝沁的世界才能在现实环境中存在下去。但可惜的是，他的这股重新塑造自他的雄心很快就由于自身不可克服的缺陷和大学陌生的环境给毁掉了。
　　一个人要逆反自己的气质和性格来塑造自己的形象是多么困难啊！
　　没有微笑，没有欢乐，没有交往，有的只是冷漠，隔阂和紧张；或者说微笑和欢乐都是别人的，而他，除了冷漠，隔阂和紧张，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他刚进大学时的感受。
　　陌生的环境给他压力，这压力使他紧张，但他自己却无法消除这些不利因素，于是他对环境充满敌意。他甚至发觉自己在班上竟然有一个假想敌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把人家当作假想敌人，人家并没有得罪过他，更没有与他有过任何矛盾冲突。但是他偏就把人家当作了假想的敌人。他甚至把自己的神经都弄的紧张兮兮的。每次遇到那人他都高度戒备，但是人却很远地就向他点头致意。
　　后来他想，他为什么把人家当成了假想敌人呢？恐怕是他对陌生环境的莫名恐惧具体地投射到了那人的身上吧。那时，那家伙看上去衣冠楚楚，善于交际，而且飞扬跋扈，痞子气十足。他朦胧的意识到那家伙就是他的敌人。
　　但后来和他打架的不是他的假想敌人，而是寝室的罗阳。
　　罗阳是怎样和他打架的呢？事情是必然又是偶然。
　　罗阳是那种喜欢指使人而显得飞扬跋扈的人。着异装，说脏话，打架是他的本事。他胸口上有两道非常刺目的刀疤，在寝室里炫耀后，所有的人都惧他三分。他对世界冷酷无情，而周围的人却要努力去获得他的好感，至少不愿意得罪他。但是我们的主人公从来不会去主动博得别人的好感，即使他想去，在技术上他也做不到。何况在他看来，罗阳不过是个渣滓而已，对学校竟然扩招进这样的垃圾而十分不屑。
　　他知道罗阳也看不惯他。
　　刚开学的时候，他怀着要变革自己的强烈欲望，积极要融入到环境中去；军训的时候他的表现得还不错，在中队里几乎一枝独秀。好几个晚上，表演节目时，他都非常抢眼，成了女生尖叫的对象。而有意无意中却发现罗阳在冷眼旁观，这使他如芒在背。因为他自己也感到了他急于要融入环境中，得到别人认可的丑态，他不喜欢别人拿他的努力当小丑的表演看待。也许他是在妒忌他，他又这样想。
　　可惜的是尽管他可以在舞台上卖力表演赢得别人暂时的喝彩，但在日常生活中并不知道怎样和人相处。因此，在别人看来，他不是清高就是孤僻。没有人愿意主动接近他。于是，随着别的同学彼此越来越熟悉，他却清晰地感到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距离。很快，他的改变自己的激情毁灭了，流入了对自己对世界的怀疑和否定中。否定世界需要自信，否定自己需要痛苦，而他没有自信只有痛苦。双重的痛苦。
　　他发觉自己越来越不喜欢罗阳，特别是罗阳经常带人到寝室来赌博，这是他特别不能容忍的。因为他晚上睡眠本身不好；而晚上，他们除了开灯，忘我的时候还大声咒骂或者得意地大笑。他常常是好不容易睡着，然后轻易地被一伙赌鬼吵醒。
　　他们竟然没有把寝室的人放在眼里！
　　寝室的人虽然有意见，但由于刚上大学，大家都不是很了解，也就不好说什么。换句话说，大家都忌惮他三分。有时他就想，干脆杀了这帮恶棍！但他忍住了，只是胸里越来越郁闷。他担心自己哪天真的就忍不住做出那种事来，或者自己干脆疯掉。
　　那两个星期，他做了很多血腥的梦。这也许是一种宣泄吧，一种潜意识里面的自他调节。但事情终究还是难以避免的。他早已经逐渐把对全世界的失望转移到了罗阳的身上。
　　那天，他和寝室的几个中午下课回来，他和小分头走在后面，小分头是他们的生活委员，当时他在询问他有没有他的信。小分头在最后，忘了关门，走廊里的光线和风把正在睡觉的罗阳给弄醒了，罗阳咒骂了一句：“日妈是哪个没关门？”小分头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道是应该道歉还是该怎么着。
　　“是我。”他冷静地说。
　　“进屋不晓得关门是吧？”罗阳教训地问。
　　“我喜欢。”
　　然而罗阳没有说话，他从帐子里钻出来，踢着拖鞋经过他身边把门关上了。关门的声音很大，是摔上的。他突然忍不住就往罗阳腿上踢了一脚。罗阳回过身来藐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是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他退了一步，罗阳又补上一脚。他想，完了，完了，反正他也不想在这学校呆了。他弯腰拿起凳子就往人家头上砸去。罗阳头一偏，凳子砸在他的上铺的床方上。罗阳也被震得一屁股坐在床上，诧异地看着他，好像是瞌睡刚睡醒的样子。他知道罗阳会有比自己更猛烈的动作在后面，于是扔掉凳子，操起桌上的一个酒瓶蹦上前去。幸而寝室的一个兄弟把他拉住，而另外一个则挡在了他的面前。罗阳站起来的时候也被几个人拉住了，他只奋力踢了他一脚就被几个人架到阳台上去。
　　罗阳在室内咆哮谁敢和他罗阳叫板准没好日子过；他忍不住冷笑；小分头低声下气地向罗阳解释：“没关门的不是他，是我。”

　　他没想到自己和寝室的关系竟然也会弄到如此地步！
　　他极力想融入到现实的人际关系中去，但和现实却总是格格不入。他不知道这是他的原因，还是现实的原因。他开始更加害怕与人相处，尤其在白天，他总是特别紧张，觉得自己无处躲藏暴露无遗。虽然他是渴望欢乐的——他现在承认那时候他是极端渴望欢乐的，尽管当时他没有对别人也没有对自己承认。课间休息间隙的时候，很多同学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聊，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站在一边，偶尔抽烟。有时几个女生边吹牛边朝他这边张望和指点，他就想她们也许就在谈论他，认为他是个孤僻的不可理喻的人……
　　白天他总是焦虑，因此他常常晚上出去散步，他害怕自己过早地毁掉。他强烈地意识到必须和外界建立点联系，得到一点世间的欢乐。这时候，红出现了。她就是他与世界建立联系的一个孔，她给了他极度渴望的欢乐。尽管当时他并没有及时而明确地意识到。
　　现在他才知道，那时候，他对欢乐是饥渴的。
　　而且，他是可以变得十分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
　　但是，是否他命定地与欢乐无缘？
　　是否他和蓝沁都命定与欢乐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