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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奠鬼妖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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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莫乱动,静待阿音归来。”户绾动弹不得,以为藤蔓不会再有别的动作。岂料话音刚落,卫封蓦地尖叫起来,紧接着,她感觉到身上的藤蔓突然勒紧,失重感接踵而至。
“它要作甚?把我吊这么高莫不是想摔死我?”卫封看着近在眼前的洞顶既惊颤又愤怒,吼道:“什么破地方什么鬼树,快放我下去。”
“稍安勿......”户绾话未说完,只闻卫封一阵骂咧,伴随着两声沉闷的撞击声传入耳畔。户绾侧目只见轻轻摇摆的藤蔓,不见卫封。碍于面顶而悬无法看到地面的情况,于是轻声唤了他几声,然而底下万籁俱静。正疑惑是否真如卫封所说这棵树意图摔死他,藤蔓立马给了她回答,簇簇抽离。户绾整颗心提到嗓子眼,心知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以自己的体格,非死即伤。她慌忙攥住一条根须,由着缠覆于身的藤蔓尽数退开,颤抖的双手通红的脸足见她已耗尽全力,支撑不了多久。
时间仿佛凝固不前,户绾手心火辣辣,两臂酸麻疼痛像要断了一般,已是极限。她低头看了看躺在地面上没有反应的卫封,手再也抓握不住,不受控制往下一路滑到藤条末端。心灰意冷之际,身后拂来一阵清风,沁人心脾,随即一个冷冰冰湿漉漉的怀抱将她拦腰兜住。户绾无力地垂下双手,瘫倒在翘首以盼的怀抱里,连回头和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前一秒还十万火急命悬一线,后一秒便无比踏实心安,此般心境转化令她抑制不住哭笑起来。
“喂,臭小子,醒醒,醒醒......”李堂道长将卫封拖出奠鬼榕下,照着他的脸猛拍了几下,下手不太温柔。
百里弥音兜着户绾荡起藤蔓,令户绾想起血蜘蛛巢穴的场景,那时她们也像这般荡起秋千,一时仿若时光回流,任由思绪恍惚起来。以百里弥音的轻功,直接放开藤蔓带户绾四平八稳落地不在话下,奈何脚踝被枝蔓缠上了。枝蔓像有意识般左摇右摆牵制她,幅度越来越大,看样子是要借着摇摆的惯性将她们甩到突兀不平的石壁上。这要撞上石壁,还不济像卫封那样摔下去。
“《百里氏族通志》怎会半点没提及奠鬼榕会动,难不成在这里生长了几百年修炼成树妖了?”李堂道长凝眉观望百里弥音的处境,建议道:“我看这树妖像是要活活甩死你啊,要不砍了碍事的藤条?”
“用弓箭还是短鞭?”百里弥音不擅长舞刀弄剑,腰间的短鞭及背上的弓箭才是她最趁手的兵器,然而此时没有一个可以派上用场。
李堂道长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二话不说取了卫封的大刀,对着她的方位掷了上去。哪料大刀直奔户绾面门,惊得户绾瞬间回了神。百里弥音眼疾手快,奋力一转身堪堪护住户绾,顺势握住了飞来的大刀。如此一来,百里弥音没有多余的手攥着藤条,双双往下坠去,与此同时握着大刀反手一挥,齐齐砍断了脚踝处缠绕的枝蔓。去除了束缚的百里弥音得以使出卓绝轻功,揽着户绾如羽毛般轻盈落了地。
放下户绾,百里弥音将大刀随手一丢,面无表情走开了。户绾见她冷若冰霜的眸子看都不曾看自己一眼,也不与自己说句话,心里七上八下的,颇难受。
“户丫头,且来看看你师兄,怕不是摔着哪了罢,扇都扇不醒。”李堂道长对卫封凌虐了好一阵才想起户绾是大夫。
户绾敛眸,慢慢挪到卫封旁边号上脉,双手仍止不住颤抖。须臾才徐徐道:“师兄体格强健,并无大碍,你摁住他的人中,顷刻便醒,我方才用力过度,双手不听使唤,就有劳道长了。”
“好,看你都快虚脱了,赶紧歇着吧,等小百里拾些柴火回来就可以暖暖身子了。”
户绾点点头,倚着石壁坐下,眼神却不经意飘向那抹挺拔的身姿。
卫封一醒,立马缠着李堂道长问起奠鬼榕,方才给它摔晕过去却丝毫没有后怕,反而兴致盎然。李堂道长不胜其烦,甚是后悔弄醒他,又摆脱不了他。两人吵吵闹闹倒也给死气沉沉的山洞平添了几分生气。
百里弥音利索生起火堆,卫封率先围了过去,却被她冷冷驱逐。“滚开!”
“我另起火堆便是,作甚穷凶极恶的。”卫封敏锐察觉到百里弥音的不悦,只敢撇撇嘴小声嘟囔便悻悻离开拾柴禾去了。
李堂道长来回瞧了瞧百里弥音和户绾,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沉闷的气氛让他突然又不觉卫封惹人心烦了,遂起身长长叹了声,随他过去拾柴禾。
百里弥音用两根一人高的树枝与湿透的大氅在火堆前架起一道屏风,如此既可用于遮挡又便于烘干,一举两得。户绾抱膝默默看着她忙活,如受惊的孩子睁着无辜的大眼,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坐过来。”百里弥音命令道。
户绾依言挪了过去,不敢怠慢。
“脱了。”
“嗯?”户绾犹疑自己听错。
“脱了!”
“这......呃......”户绾窘迫道:“我......穿着烘便好。”
百里弥音见她扭扭捏捏不愿褪去衣裳,也懒得再废话,当即蹲身着手解开她的盘扣。
“阿音......你不要这样。”户绾急忙捂住领口,低声央求道。
“你要怎样?”百里弥音忽然握住她格挡在胸前的手腕,用力翻转开,迫使户绾受痛而贴靠过来。
百里弥音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瞳如墨,此刻却写满戾气,逼视户绾锋如刀。户绾看在眼里,不知不觉模糊了视线,深知自己伤了她。一味不想让自己害怕的事情发生,却做了让百里弥音害怕的事情。
眼见户绾泪眼婆娑,百里弥音又心疼不已,锋芒瞬间萎顿,起身慢慢松开她的手,沉声道:“不论你陷入什么绝境,我都会奋不顾身救你,是刀山油锅我愿上,是人间炼狱我愿闯。从未怕树敌天下,亦未怕臭名远扬,更未怕死于非命,独独怕保护不了你。但就算我有九条命也经受不住你自寻短见的消磨。我非圣贤,兼顾不了苍生与道义,领悟不了大是与大非,唯有一颗企望你一世安平喜乐的衷心,唯有一份刻骨铭心的牵挂,竟也错得离谱吗?”
“对不起,我......”户绾听着百里弥音情深意切的言语,满心自责与愧疚,涨得心口生疼,宛如刀割。
“你素来仁善节烈心怀天下,又何错之有,若有错,亦不过错看了我。”百里弥音拂袖转身走出屏风,落寞的背影孤绝如烟,不胜凉风。
有那么一瞬间,户绾错觉百里弥音一转身便将彻底消失,沉重的失落感仿佛无底深渊,下坠的户绾却不敢拉住她,生怕她一回首,眉眼已不复当初。
卫封似与百里弥音斗气,堆砌出偌大的火堆,照得整个山洞都亮堂起来,又温暖又干燥。他学着百里弥音,连同包袱里备用的衣裳全用树枝支起,围着火堆烘烤,四人的衣服足够他圈起一堵墙。看着这道布墙将百里弥音和户绾隔绝在外,卫封方觉扬眉吐气,颇得意。
趁着烘烤衣裳的间隙,李堂道长和卫封睡着了觉,百里弥音面向奠鬼榕盘坐于角落闭目养神。户绾知道她一直时刻戒备着,不敢松懈,自打进了九阶,她便未曾有过睡眠,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均避不开她的耳目。户绾解开盘扣,褪了外裳,只穿着单薄的亵衣。火光通明能熨干衣服,却无法熨慰内心的空虚,将下颔搁在膝盖上不时偷偷端看百里弥音,竟异常想念她清冷的怀抱。
柴禾成炭,火光明灭闪烁,不再旺盛。四人衣裳已干透,各自收拾起包袱准备进阶。山洞没有明阶暗括,奠鬼榕粗壮的枝干便是前往第三阶雷池阵的通路。然而奠鬼榕非但笔直难攀,还颇具攻击性,想要爬上去极其不容易。
“一靠近妖树,藤蔓就缠上来了,尚不及碰到主枝干就会被它卷起来摔得七荤八素,还如何上得去?”卫封心有余悸远远打量着奠鬼榕,琢磨道:“百里南莫不成也是个轻功卓绝的高人,能一飞三丈高?”
“以小百里的身法亦未必能飞上去,遑论身负重伤的百里南。”李堂道长抬头张望洞顶,但见奠鬼榕枝桠繁茂盘根错节,一想到它们可自如穿梭便觉心里发怵。
“他身负重伤,行动难免迟缓滞涩许多,从他逃遁到我......落水......”户绾怯怯睨了眼百里弥音,颇窘困。“正所谓一拳难敌四手,纵使武艺超群之人要在片刻工夫摆脱奠鬼榕的纠缠亦绝非易事,百里南究竟如何做到在我们赶过来之前离开第四阶的?”
百里弥音往火堆添了些干柴,满脸疑云。正如户绾所说,不过一会儿工夫罢,当时她担心户绾在水里太久会溺毙,游得极快,上岸时全然不见百里南的身影。莫非他有别的捷径可以绕开奠鬼榕?
“小百里,你别闷不吭声啊,快拿个主意对付这棵妖树。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可不想让一棵树给摔死咯。”
“嗯。”百里弥音淡淡应了声。
李堂道长竖着耳朵专注看着百里弥音等待下文,须臾才发现她紧闭着唇根本没有余话的意思,料想她亦无甚对策,当即急得跳脚。
“要我说,管它多难对付,就没有不怕火的木,干脆一把火烧了它。”卫封提议。
“蠢货,你想做烤乳猪,我们可不奉陪。”李堂道长瞟了眼卫封,没好气道:“一旦烧起来光是滚滚浓烟就能呛死我们,倒尽数给这棵妖树陪葬了。”
“那你说如何是好,我们烘衣裳可也耽搁不少时辰了,总不能一直困在这里罢。这当口,指不定百里南已经入墓去了,道长莫不是想留在此处等他出来好拦路打劫?”卫封愁苦无计,不免焦躁。
“不是备了麻绳吗,正好派上用场。”百里弥音的眼珠在卫封和包袱之间回转,示意他取出麻绳。
将成捆麻绳斜挎于肩,百里弥音执起卫封的大刀,眼角不经意流露出嫌弃的神色尽落入户绾眼里。户绾知道她不喜欢使大刀,然而此刻,大刀却是最趁手的兵器。
“幸亏我先知卓见捞了把大刀傍身。”卫封眼见大刀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不无得意道:“否则眼下也是无米难为炊。”
卫封话音陡落,只见百里弥音身形一晃,猛然拔地跃起笔直盘旋而上,如一阵龙卷风般眨眼间便到了半空。正当时,垂坠的根须飞速向她围拢过去,一别于此前的倦慢,仿若苏醒的怪兽,蓦地变灵活而凶猛起来。地面上仨人见此情形均为她捏了一把冷汗,又不敢声张,生怕惊扰她而分了神。百里弥音必定有所察觉,但见她身法一滞,忽然转了个身背靠树干,双膝微弓,双□□互践抵着,紧贴于树干一边往洞顶游弋去,一边挥起大刀砍向袭来的根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如此一来,她只需应付前侧方的麻烦,后方则无隐患。
根须断节铺天盖地倾泻而下,遮挡了仨人的视线,一时只闻声声交杂,不见百里弥音。户绾紧攥衣袖,眉心轻拧,百里弥音一离开她的视野,她这颗心就无法踏实下来。一晌,杂声渐息,户绾凝神望去,依稀看到百里弥音身量挺拔立于树顶,挥袂生风,一股傲睨天下的气势令人移不开眼睛。千百条根须如游蛇,密密集集蜿蜒缠绕于她足下,不甘退去,似乎仍在伺机而起。
“以绳束身,背靠树干,我将你拉上来,其间,你要避免被根须缠住。”百里弥音的声音自上空飘来,紧接着飞来一把大刀,堪堪钉在李堂道长身前的地上,刀把上系着麻绳。
李堂道长拔出面前的刀,解开刀把上的绳子,扬声问:“我先上吗?”
“你上来替我。”
李堂道长点点头,自顾在腰间绑上麻绳,不再多言。他明白百里弥音的安排,待他上去,她便得以下来护着户绾,否则如户绾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怕是连大刀都提不动,更别提摆脱斩不绝的根须了。
李堂道长骨肉精瘦,较之卫封的身量稍轻泛些,加上百里弥音内力浑厚,拉他上去毫不费劲。衣料与树皮摩擦的窸窣声响刹那式微,可见百里弥音速度之快。然而根须的速度亦不相上下,自四面八方前扑后继涌向李堂道长,密不透风的结绕几乎让他感到窒息。当下忽闻他大骂一声,旋即狠狠挥起大刀毫无章法一通乱舞,竟也逼退它们,使之近不了身。
卫封与户绾见他安然抵达树顶,不由松了一口气。面对再次飞落的大刀与麻绳,卫封开始惴惴不安,担心自己武艺不精无法全身而退,迟迟不敢拔刀。
“臭小子,你愣着做甚?方才急咧咧地抱怨,临下莫不是怂了吧?”李堂道长取笑道。
“岂会,我艺高人胆大,断不知怂字如何写,只不过对你没信心罢。你老胳膊老腿的,万一拉不动我抑或拉得慢吞吞如老龟散步可怎了得。”卫封不甘示弱回敬道。
“唷,你倒是思虑周全啊。”李堂道长说罢,将麻绳递还给百里弥音,无奈道:“他所言无差,速度若慢了便会困难陡增,不若先将他拉上来再下去罢。”
百里弥音默不作声接过绳子,于手腕处绕了圈,又将末端踩在脚底,作好收绳的准备。卫封见状暗自窃喜,将自己捆了个结结实实,握着刀,尚未吊升便学着李堂道长的模样,开始乱舞一气。
李堂道长和百里弥音面面相觑,眼神似在说:“他怕是个傻子吧!”
甫一收绳,不消片刻卫封便惊叫连连,百里弥音明显感觉到他已被缠住,绳子那端似有一股力量在与她对抗。她不敢再用力,以免在拉扯中伤及卫封,只能以相持的力气胶着。
“阿音,师兄双脚被缠住了,他无法屈身,砍不到脚下的藤蔓。”户绾心急之下倒也理智,知道如此僵持不是办法,看清情形后向百里弥音作了说明。
百里弥音闻言,将麻绳交由李堂道长手中,不假思索自顶端跳下。李堂道长接过麻绳,一个趔趄差点没跟着掉下去,好歹算稳住了,吓得一脑门冷汗。他见百里弥音状貌轻松,以为不怎费力,岂知一接过来只觉重若千斤。百里弥音使上内力压制自身重量以减缓下坠的速度,至卫封身前时,冷不丁被他挥舞的大刀划伤手臂。她面色沉静卸了他的刀,脚往他身侧的树干一蹬,借力在空中翻转半圈,头朝下,大刀一挥,齐刷刷斩断他脚下的藤蔓。霎时,李堂道长感到手中劲道一松,迅速收绳。
卫封失了大刀,李堂道长收绳的速度远不及百里弥音,很快藤蔓又卷土重来将他包成蝉蛹。百里弥音一落地,提着大刀马不停蹄又踩着树干向卫封跃去,左砍右劈给他解了围。一路护送卫封上去,灵活的身影在树干上游走,如履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