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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徐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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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中午太阳当空的时候到了汉水岸边。河面上空荡荡的,什么来往船只也没有。不过糜夫人警告过我,所以我也没抱多少希望。我们接着沿汉水往南走,没想到走了不过半个小时就看见了一个很小的码头,居然还拴着一艘船。我简直都乐疯了,忙推了张武一把,说道,“张叔,你看那船。”
张武也是很激动,从马车上跳下来,急匆匆地赶到河边,大声喊,“船家,船家!”
糜夫人几位都从马车里下来,期待地看着张武和摇船的人说话。还没说几句,又见一人从船舱里出来。看见他张武一下就不说话了,下巴直接掉地下;而那人则是大喝一声道,“张武,果然是你!”喊完了他便直冲上岸,往我们这里赶了过来。他在吕婆婆面前跪下了,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娘!”
“吾儿勿惊,快起来,”吕婆婆对那人说,“吾安好无事。”
原来是吕婆婆的儿子,竟真那么巧?我几分好奇地打量着那人。他大约三十多岁吧,一身青衣,面容端正,身材英挺。他其实很帅,浓眉宽额,一双眼睛仿佛深井;可是看见他我却没有任何惊艳,能想起的却只有“风尘仆仆”又或者“沧桑”这种形容词。
他正好站起身来,和我打了个照面。看见我,他本来就够苍白的脸居然又白了一层,惊呼道,“燕子!”
又来了又来了。我忙说,“不是的先生;我们只是碰巧长得像而已。我姓贺,叫书凤。”
他一时间没说话,仍然一脸惊骇地看着我。很神奇的,糜夫人和吕婆婆都是莫名其妙得安静,连鹃儿都没说话。这种安静也太诡异,我实在受不了了,便问道,“请问先生是?”
他抬起手来,缓慢而沉重地施了一礼。我看他是在勉力收拾自己的心情,所以动作那么慢,倒并不是真在意多少隆重的礼仪。只听他答道,“在下颍川徐元直。”
“哦,你是徐庶?”我条件反射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一出口,我整个人呆了。
他也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我,问道,“贺小姐也知徐某人之名?”
我也不知道我呆了多久。“你你你…你是徐庶!!”我看了一眼汉水上的船,猛然醒悟,惊道,“你这是要去投曹操的是不是?”
徐庶现在的脸色和死人无异,好半天点了点头。
糜夫人惊道,“徐先生!”
吕婆婆则是大怒,指着徐庶的脸骂,“逆子,逆子!”
“娘,”徐庶复又跪下了,声音也有几分嘶哑,“主公在当阳溃败,娘不知所踪,儿只道娘被曹军掳去,忧心如焚。主公,主公宽厚,劝儿北上投曹公,更借儿船舶,这才…”
“汝即知使君宽厚仁德,何故中途弃之?”吕婆婆接着吼道,“曹公残暴不仁,屠徐州多少百姓;使君礼贤下士,爱民如子,对汝更是亲厚有加。汝今居然欲弃使君而投曹,背信弃义,自取恶名,当真愚不可及!”
徐庶跪在那里,一言不发。糜夫人忙拉住吕婆婆,劝慰道,“老夫人莫急。如今总算天命眷顾,终叫吾等在此处遇上徐先生,正好共返使君身边。”
“不行!”我呆了这老半天,如今终于大吼一声。
所有人都疑惑地转向我。我已经顾不上他们的眼神了;我没有嚎啕大哭已经是一个奇迹。天啊,天啊,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居然在无意中救了徐庶的母亲?难不成徐庶真要留在刘备阵营中?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毫无知觉的,彻底改变了历史?一时之间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贺小姐有何指教?”糜夫人不解地看着我。
“没…没什么…”我说。难不成我能告诉她,徐庶现在应该直接去投靠曹操?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怎么办?怎么办?!刚才吕婆婆那一通话说得如此掷地有声,我又不能直接开口劝徐庶投奔曹操。到底要怎么办?如今只能跟着他们,途中试图想办法让徐庶去曹操那里。我又是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不知夫人你们还去不去江夏?如果是要沿汉水去江夏,能不能让我搭个便船?我,我如今身无分文,也没别处可去,我…”
我话没说完,鹃儿一把拉住我,大声道,“姐姐当然和我们一起走!”
糜夫人也忙说,“只要小姐愿意,自当同我们一路;只是不知如今使君是否在夏口?”说完她询问地看着徐庶。
“回夫人,使君正在夏口,”徐庶点头答道。
于是我就跟着他们一起上船了。这船不算很大,如今舱里突然添了我们一行九个人,还真觉得有些挤。我一直默默地坐在那里,绞尽脑汁想办法。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找到老母的徐庶再去投曹操?我想了整整一个下午,结论就是:如果徐庶真的只是为了老母亲才去投曹操的,那我如今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了。我一直咬牙切齿地筹划着这个没有可能的任务,甚至没有意识到天已经黑透。船夫将小船江边码头上拴好。徐庶,张武他们大男人都到岸上过夜去了,让我们女眷睡船上。
大概是找到组织放心了,另外三人很快都睡着了。唯独我,哪还能有心思睡觉?!要不了多久,徐庶就会回到刘备的身边,然后…我也不知道然后如何了。只是无论如何徐庶都曾让刘备信任有加,让诸葛亮赞不绝口;他肯定是很有本事的一个人。诸葛亮促成了赤壁,庞统打通了四川,法正拿下了汉中,徐庶…如果他当真留在刘备身边,他又能做出什么来?天啊,我究竟干了什么?
我没法躺在这里发呆了。我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扯开身上盖的袍子,小心翼翼地溜出船舱。我爬上岸后才刚刚走出不过十来米,就听见有人低声喝道,“站住,什么人!”张武正弯弓搭箭对着我。
“是我,贺书凤,”我忙道,“我只是有些事情想和徐先生说!”
张武没答我话,但过了片刻,只见徐庶缓缓站了起来。黑夜中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低声说了一句,“贺小姐,这边请。”
我们两走出去半公里,在一棵大树下站定了。借着月光我总算能看见他的脸了,只可惜看见也没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我什么也看不出来。我站了许久,努力地想说些什么,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半天徐庶略皱着眉头问道,“小姐深夜约在下至此,究竟有何要事?”
“厄,我想问一声,大约什么时候能到夏口?”这话问出来我就觉得够傻。我深更半夜把人家叫醒,难道就为了问什么时候能到夏口?
“明日夜间便该到了,”徐庶倒是很正经地回答我的问题,尽管他用一种审查的目光看着我,一双眼睛仿佛鹰眸,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明天夜间就到夏口了——再迟疑下去,就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我不管了,咬牙说道,“我还想问你,徐先生,你是真的为了令堂才想要北上投曹操的?”这样一句话说出口来,我本以为徐庶会有点大反应吧,没想到他根本就不说话,只是表情里更多了几分警觉。见他不答话,我又问道,“如今你当真要回夏口去?你真愿意?”
他看了我半天,最后轻声问道,“贺小姐究竟意所何指?”
“我是说,你应该想过,你可以有更好的出路。”说这话的时候我只觉得我的双手抖得厉害,于是我把手背到身后,左手扣住右手手腕。我又深吸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刘使君固然是好人,但是这般屡战屡败的人,值得你陪在他身边么?他不但空负了你的才华,还让你和母亲的性命时时刻刻处在危险之中。你离他北上,其实不是为了母亲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的吧?”
他冷哼了一声,拧着一双浓眉,说,“贺小姐是想劝庶投奔曹公?”声音似乎平和,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一种冷然。我几乎有抱头鼠窜的冲动,可是,可是我真的不能就这么放弃啊!
我直了直后背,说,“你本来就是要投奔曹公的,不是么?我只不过劝你接着按照以前的想法办。”见他不答话,只是沉默地看我,便一口气接下去说道,“这种乱世好人是做不了什么的,想来这几天你也看见了。刘使君固然爱民,可是到了当阳一败,他又能救得了谁?结局和徐州有区别么?还不如跟随曹公。尽管他没有使君的仁善,但至少他有一统天下的手段和资本。待安定了乱世,自然可以慢慢修养民生。徐先生,你应该也是考虑了这些问题的吧?”
徐庶仍然不答话,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冰冷。我紧张地等他开口,没想到最后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既然小姐如此想法,多言亦是无益;请。”就这么十来个字,说完了他转身就走。
我整个呆住了,一直到他整个消失了我都没反应过来。我说了那么半天,他居然看也不多看我一眼,就这么转身走人了?!如果这里不是三国而那个人也不是徐庶,我也许还会觉得好笑——毕竟从来没有谁这样不把我当回事过,也算是一种新经验。可是现在,现在我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有一种天要塌了的绝望。我慢慢地坐下,靠在大树上,望着月光下的汉水发呆。
我干了什么,我都干了些什么?想着这些天来的乱七八糟,想着无法预见的未来(还是过去?),又想起我的父母朋友,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我自顾自地伤心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徐庶又回来了,直到他开口说了句,“燕子…”
我吓了一跳,忙抬起头来,看见他地站在我身边几米远的地方,一脸的惆怅。我一边擦眼泪一边道,“你认错人了,徐先生。”
徐庶静了片刻,叹道,“贺小姐与故人委实相似;庶失礼了。贺小姐究竟为何如此悲伤?”他顿了一顿,又是放柔声音说,“庶得与家母重聚,全仗小姐相助;至今未曾致谢,心下甚是惭愧。若是小姐有甚难处,还请明言;庶愿效犬马之劳。”
“我的问题还不都是你造成的!”我恨恨地吼了他一句。
他似乎愣了一愣,疑惑地看着我。我不想理他;我只想好好大哭一场,哭到哭不出来为止。只可惜我仍然身在这个一千八百年前的乱世,没有任性的奢侈。我只能向徐庶道歉。“对不起,徐先生,我…这些天逃命逃得整个人都混乱了,一时说的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徐庶点了点头,不过显然他对我这个说法有几分不以为然。虽然我不知道他哪门子善心发作又回来找我,但是我看得出他对我还是有戒心的。我不禁更绝望了:我不但不能说服他回头找曹操,让历史重归正轨,如今还让他怀疑上我了!我斟酌了半天,最后还是小声说,“徐先生,我并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一时心急口快,或许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既然心意已决,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徐庶还是在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我。天啊!如今是越描越黑了。我再也没办法了,说了句“我要回去睡觉了”便逃一般地往船上赶去。
刚到河边,就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直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姐姐,姐姐!”又是鹃儿。“姐姐为什么出船?鹃儿以为姐姐又要扔下鹃儿一个人走了,”她带着哭腔说道。
“我不是你姐姐;你的姐姐早死了!”我毫不客气地吼道,一把推开小丫头。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虽然我的情况非常非常糟糕,但对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说这么刻薄的话,我还真是没品。鹃儿愣愣地看着我,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哦,鹃儿,对不起!”我懊恼极了,又觉得心疼,忙蹲下来搂住了面前的孩子,“鹃儿莫哭,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这么说的。对不起,对不起,不哭了好不好?鹃儿不哭的话,姐姐明天给你讲好听的故事!”
鹃儿抽泣着,渐渐止住了哭声。好久小丫头没有说话,只是牢牢地抱着我。我正想说什么,却听她突然细声细气地说道,“要讲美猴王的故事!”
虽然一切都是一团糟,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好,好,就讲美猴王的故事。”
鹃儿终于松开手;她的脸上有一种和她年龄极端不符的严肃。她看着我,认真说道,“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上次你走了大家都好伤心:大娘病了好久,连弟弟都没心思照顾了;爹爹不说什么,但是鹃儿知道他也一样好伤心…”
她这话说出口来,我突然又是呆住了。这一个下午我都在纠结徐庶,结果忘记了一个非常重要而又非常直白的问题:如果吕婆婆是徐庶的母亲,那么这个糜夫人,不用说,自然就是刘备的糜夫人了!鹃儿她,她是刘备的女儿!刘备的女儿?就是那个传说中被曹纯抓走的女儿?
还有,等等,那个英年早逝的燕子,她不正是…难道说我现在会被人认成——刘备的女儿?天,幸好当初我摔到刘备马前的时候他自己也摔出去了,之后也没来得及和我打个照面说句话;那时候他要是看到了我的脸岂不更麻烦?
我的脑袋都要炸了。上了船后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绞尽脑汁地在想到底怎么对付眼前这个无比混乱的状况。想到最后我也没有结论,只能告诉自己别再乱想了——一天一天活下去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