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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眼眉相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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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知秋和阿弥初次见面,也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点,事件同样是因为外婆车祸,所不同的是,那次开车的是叶知秋,那个时候外婆眼睛视力还没有到那么差的地步。那次叶知秋把外婆送回了家,还帮受伤的阿弥处理了伤口。
所不同的是,这次叶知秋只能带回来外婆去世的消息,她就站在门口,像三年前那样,帮阿弥将额头跑散了的发丝绕到耳后。她的手触在阿弥的脸颊上,沾上了丝丝凉意。
阿弥哭过,眼泪沾湿了本身就薄薄一层的纱带,渗露出来,淌在脸颊上,开门前,她特地有擦过的。被叶知秋手背一碰,阿弥赶紧侧开了头往后退:“你快进来,雨很大。”
叶知秋抬腿迈进了屋内,看着和三年前一样琳琅和萧条的陈设,不禁感叹缘分的奇妙。
经过阿弥身边时,叶知秋低头看了眼阿弥的胳膊。
初见的那个是晚上,阿弥的胳膊被台风刮下的棚板划了一道血口子,血流了很多,她还混然不觉,僵硬着身板乖巧的坐在楼梯上等出去碰瓷的外婆回家。
就那么一眼,叶知秋就果断地进了屋,帮这个小姑娘止了血,做了缝合。小姑娘长大了,伤口长起来了,疤痕估计会一辈子都在吧。
阿弥穿着件白色的短袖,袖边隐约露出来一道暗红色的疤浅浅淡淡,并不明显。年纪轻的好处大抵便是如此了,伤口愈合得很好。
叶知秋顺着阿弥胳膊再往边上瞄了眼,T恤衫下已然鼓起了两个小包包。叶知秋这才意识到,屋里的陈设和装饰都没有变,然而眼前的人却早大变了模样。
与十四岁的时候相比,阿弥个子上的变化是惊人的,之前只到叶知秋下巴边的个头,现在居然一侧过脸来,就可以眼眉相齐。
不过让叶知秋稍感安慰的是,阿弥实际上还是矮了她少许。大概是心理作怪,叶知秋总觉得阿弥不应该高过她,不然多奇怪呀,曾经的小孩居然比她高。
个子高了,身子瘦了,肤色更白了,最主要的是,居然开始发育了。虽然女孩子都会发育,可叶知秋看着原本小小弱弱的孩子,突然变成一个大姑娘的模样,仍旧觉得满心惊讶。
时间总是给人惊喜,也给人不安。
叶知秋跟着阿弥上了二楼,心里想着怎么开口和阿弥说她外婆的意外
二楼也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陈设简单,桌子,衣柜,床,床边一个放着闹钟和收音机的小桌子。除此以外,连把多余的凳子都没有。
阿弥从柜子里找一条干净的毛巾给叶知秋:“给你,擦擦。”
在房间里走路的时候,阿弥每一步都很稳,并不需要刻意去摸索,如果不很仔细地观察,甚至感觉不到她是个盲人。
叶知秋接过毛巾,擦着手腕和颈侧的雨水:“你记性还不错,没有把我忘记。”
再怎么说,也只不过是见了一面,用萍水相逢来形容最是合适不过了。
阿弥勉强地挤了挤脸,她想笑着说的,可喉咙紧紧的,脸颊也绷得死死的,有点哽咽:“知秋也很厉害,记得我的名字。”
你这么特别,想不记住也不行啊。叶知秋心里这般想着,却并没有说出来。换作其他身体健康的女孩子,听了这种话,一定会觉得很开心,可阿弥不属于这一类女孩子。
叶知秋笑了下:“你怎么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不觉得没有礼貌吗?”
“为什么呢?”阿弥有些不明白。她常年都跟着有长勺街第一泼妇名号的外婆一起生活,对于礼貌这种词的概念很模糊。
叶知秋犹豫了下,她希望可以简单明了的将道理表达清楚:“因为我比你大很多岁,就相当于长辈,你可以叫我姐姐,或者……阿姨。”
对于后者,叶知秋还是有些抵触的。
阿弥沉默了小会:“知秋姐?”
这回轮到叶知秋沉默了,听起来有些不顺耳。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没有关系的。”
“阿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叶知秋看了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她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她得很明确的把外婆离世的消息告诉阿弥。
虽然阿弥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不过叶知秋相信,她已经得知了外婆去世的消息,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
叶知秋记得,外婆平时对阿弥很凶,说话很大声,总骂阿弥是个没用的东西。
没用的外婆。
叶知秋想起手术台上,外婆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与阿弥说的。老人家的话,说得很轻,很轻,却包含了往日漫长岁月里一直没能好好说过的那些温暖言语。
“你外婆她……。”
叶知秋刚开口,阿弥便忽地伸出手推了她一把:“现在风不大,你快走吧。”
被赶的叶知秋心头一阵发酸。
阿弥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接下来要听到的话,会了解的事情,她就是不想去听到,她只想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石头。
知道外婆去世了又怎样呢。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为什么大家还要跑来告诉她这种令人讨厌的消息。
“阿弥,你听我说好不好?”叶知秋仍然试着说出来。她在手术室的门口见多了类似的事情,得到至亲们撒手人间的消息时的,大多数人都不愿意面对。
这些大多数人还会有其他的亲人,朋友,还有更宽广的世界。可是阿弥没有,出于本能的怜悯和职业习惯,叶知秋希望在这种时候,扮演一个朋友的身份,给到阿弥一点安慰,让她有面对的勇气,接受从此人生要独自前行的事实。
阿弥不想听,她往楼梯的方向一下一下地推着比她高出些许的叶知秋:“你回去吧,不然一会下大雨了,你就又走不了了,我不想留你在我家睡觉。”
三年前的雨夜,水把长勺街头街尾人家的门槛都淹了。叶知秋被堵得没办法,和阿弥挤在一张床上,度过了一个晚上。
对于叶知秋来说,那是很奇特的一个晚上,住在陌生的街道上,陌生的人家里,和陌生的小女孩子睡在一张床,陌生的小女孩却不知道她的长相。
那个雨夜,对于阿弥来说,是很难忘的一个晚上,陌生的人,陌生的关怀,陌生的温度,陌生的手在她胳膊上绕来绕去,将她的伤口缝合,留下浅淡的疤痕。
“好,好,好。这次我不在你家睡觉。”
叶知秋稳住阿弥。她今天本身就很累了,这么一推搡,人就不由得往墙上靠了靠,有些发喘:“我会回我自己家里睡觉。可是外婆呢?阿弥要留外婆一直在医院里边住着吗?”
阿弥仍是有些倔地推了推叶知秋:“你快回去吧。”
叶知秋没想到事情会比她想的还要难搞,她只好走下窄小的楼梯,走到门口,拉着门把手,和楼梯上端的阿弥说:“那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叶知秋并没有真的走出门,她站在门内有意将门重重的带上。
阿弥听见了关门的声音,也听见了外边呼啸的风声,还有雨刷刷不止的声音。她整个人像失去了支柱般,跪坐到地上,手掩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她不确定自己哭什么。
明明外婆那么凶,在不在都没有所谓,可是想到这个世界上,和她日夜相伴了十七年的人突然不在了,她便有种一切崩碎了的感觉。
还有,刚刚明明很想身边有个人陪着,很想叫叶知秋的那个大姐姐留下来跟她说说话,却还要把她赶跑。
到底要怎么办。
阿弥从来没有觉得这样难过过,即使眼前失去光明的那一刻,也不曾像今天失去外婆这般惶惑。
失去了光明,她还有外婆,失去了外婆,她仿佛就成了这个世界上的多余。
阿弥哭得有些失控,以至于没能感觉到叶知秋的重新靠近。
叶知秋走到阿弥身边,轻轻地跪下来,从身后拢住瘦弱的阿弥:“哭完了,我们就去探望外婆好不好?我在这里等你。”
阿弥对声音很敏感,对这个极致温柔的声音更为敏感,虽然被吓了跳,不过很快便反应过到原来叶知秋没有走。
叶知秋就在她耳边说:“不要让我等太久,阿弥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