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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梅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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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女送来的,竟然是一小坛酒。
那下女看样子不太知道这礼物的轻重,拆掉外面的纸绳,再揭开瓶口的封盖。顿时,一股梅子的清香和着酒味的醇厚,迅速飘逸而出,灌满了这间斗室的每一寸空间。
“梅酒……是梅酒?”霓裳轻声自问。
下一个动作,却是推开正在享用的点心茶水,扑到桌旁,像是饿坏的小孩子终于等到母亲开饭。
……连她自己都诧异这样的热切。
就像是,找寻了很久的失物,突然毫无预警地出现在眼前时,那种喜出望外的感觉。
下女没有为主子的失态意外,却拿出准备好的玲珑玉杯,摆在酒坛周围。
“小的为主子斟酒可好?”
想是金娘的授意吧?
换了其他姑娘,在这个时辰,没有客人的时候,是不可以自斟自饮的。
她忙不迭点头。
琥珀色的清流一滴不错的收入杯中,与玲珑剔透的碧玉杯相映成趣,竟然让人不忍喝下口。
“姑娘,请。”下女看出她的怔忪,不由得提醒。
“恩。”霓裳小心翼翼擎起那只杯子,珍重无比,生怕漏出一滴来,慢慢举到唇边,那张不知多少人觊觎的朱唇微启,先是触碰上玉的温润,再来,是酒的清冽。
霓裳闭着眼睛,稍稍仰脖,一点点饮尽那杯中物。
入口的清冽在舌间绽开,迅速沁入心脾,稍迟,那绵长醇香的后味才蔓延而出,不只口唇,就连全身都仿佛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所到之处尽是混合着甜蜜的酥麻感。
脑中已忘了送酒的神秘客,忘了金娘刚才失神的样子,也忘了……身处何地、面对何人。
霓裳茫然想,要论蛊惑众生,这样的酒,怕是比自己的舞,甚至自己本人,都要来得更成功吧。
“再给我倒,算了,我自己来。”霓裳伸向下女的酒杯却在中途停住,她刚要自己去搬动那古朴的酒坛时,却有一双纤长的手先行到达,温柔但坚决地捂住坛子,让她无法挪动分毫。
“这酒有的是后劲,一杯起三杯止足以。姑娘莫要贪杯,还是让小的来伺候吧。”
咦,软红楼里,何时来了这样有主见的“下女”?
霓裳终于把目光从酒坛转向一直服侍自己的下女。
不对呀,那含春的粉面,盈盈的眼波,哪里就沦落到下人的地步?就算是在美女多得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软红楼?
难道这阵子自己出外太久,都不知软红楼又提高了门槛?
刚才下肚的酒让她有了微醺的醉意,靠着软垫,竟也懒得多想这其中的玄妙,只接过下女亲手倒出的第二杯酒,徐徐饮下。
谁知那下女不急着放下酒坛,却挪过桌上另一只空杯,斟了七分满,竟自饮了起来。
……新来的下女竟然这么不懂规矩,主人还没开口就可以自行其是?霓裳看着她,忽然觉得头疼。
“还要么?”下女放下空杯,嘴角亮晶晶的,再加上眼底的笑意,看去竟然觉得……蛊惑无比。
“……不,不要了。”霓裳忙说,赶紧坐直身子。
奇怪啊,无非是个造次的下女,为什么透着一股诡异呢?
下女忽然笑了起来,那种不可能出现在下位者脸上的表情,三分嘲弄,三分睥睨,再加三分……熟悉的亲昵?
“呵,‘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老实呢’,姑娘干嘛死死攥着空杯子不放啊?”
——不应该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放肆!”霓裳终于脱口而出。
听到这两个字,那下女刚才的气势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淡淡的失落和惘然——
“你果然只记得我的酒了。”
莫名其妙的指控让霓裳失色,“你不是软红楼的下女!你是谁?”
仿佛早就等待这句话,美丽的下女将一头柔顺的长发拢在脑后,用带子系起,再轻轻擦掉两腮的桃红,将衣领放低。奇怪的,先前的美艳不减,却多了一抹清俊,再开口时,已经换成低沉而暗涌潜伏的男声——
“影儿,你真不记得我了么?”
霓裳乍见那衣领褪处,喉部的硬结时,本能地后退了两步,下一刻,却在听到那声音时,猛然抬头——
这样绝美的容颜,不世出的气质,仿佛在梦中出现过千百遍的声线……
极清晰又极模糊的片断逐一闪过脑海——
时而冷漠、时而温柔的那张脸;
穿梭于梅林间,摘下熟果的那双素手;
还有,绝壁前,只肯把背影留给自己的那袭白衣……
霓裳的手握紧,直到长长的指甲深深掐进肉中——
“……师傅。”
化装成下女的男子微微舒展眉头,“很好,还记得哪些——你何时拜师,何时离开?为师最拿手的是什么?你又学得了什么?入门时那几条门规,还背得几条?”
霓裳微微张口,却发现回忆根本是零碎和错乱的,她,她拼凑不出完整的细节——除了知道,眼前绝美的男子,曾是自己无比信任无比崇拜过的人——但是还有呢?她完全无法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男子自倒了一杯酒,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的狼狈。“那些事情都是没发生过的么?霓裳姑娘,怕是只记得这两年在十丈软红的得意了?”
意识到他话中莫名的怒火,霓裳甩甩头,要改变自己目前身处的弱势局面——
“我也很遗憾,不过那也许都是不愉快的回忆,记不起来倒也无妨。”
男子一怔,杯中的酒洒出少许,溅湿衣襟。
霓裳终于占到些许上风,便乘胜追击:“不知师傅今次造访,有何要事?这间卧房,也从来不是男子羁留之所。”
如果只是想来叙旧的话就省省吧,她好着人送客了。
“为师当然想来看看自己的好徒儿——分别这么久,可是想念得紧哪。”男子看样子不打算理会她的话外之意,“既然这里不方便,那么,我们借一步说话。”不由分说地拉了她起来。
“喂,你疯了吗?你以为这里还是你的势力范围?还有,我不是你的好徒弟,我是霓裳,从来只见自己想见之人,只赴自己想赴之宴的霓裳——”
男子手上微微用力,将兀自挣扎的霓裳拉近,那双清冷的眸子仿佛深不可测的寒潭,直让被凝视的人止不住的寒战,“我自然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你的名号,还有甚嚣尘上的种种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