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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广陵双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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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广陵。
子时已过,寂静与黑暗笼罩着广陵城,惨白的月光倾洒于地。月光充盈,落满了广陵城青砖铺成的宽阔街道,月光稀缺,照不亮藏污纳垢的偏僻小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在街头巷尾渐渐传开,划破了夜色的沉寂。
“哒哒”“哒哒”,脚步声渐渐近了。
打更人漫不经心地走着,拖长声音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途经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里黑黢黢一片,月光照不进这穷闾阨巷,灯笼照映的范围同样有限,打更人依稀瞧见前方地上横着什么东西,待执起灯笼凑近一看,霎时涌上心头的惊吓与恐惧扭曲了他的面孔。
与此同时,就着烛火伏案查阅卷宗的花长眠目光一滞,凝视着卷宗上记载的几列文字,陷入沉思。
封璟接到消息后策马急驰几日,终于披着早晨的雾气赶到广陵,适才下马,就见里正领着几名小吏步履匆匆地向他走来。
里正年纪约莫不惑上下,身材中等,封璟曾同他有过一面之缘,此人极其注重仪表,彼时他身着锦衣,頾须黑亮,而今却须发尽乱,愁容满面,见着封璟,双眼发光,十步开外就呼道:“踏云公子,可算把你盼来了!”
封璟少年成名,江湖之中流传着不少关于封璟的美谈,其中一件便是为春芳楼绝色花魁夺回被盗窃的珠宝首饰。
据传封璟运功缉贼百余里,白衣纷飞,众人只能窥见其残影,见他轻功恣意,宛若御风而行,遂给封璟取了个美名——“踏云公子”。
里正这时称呼他踏云公子,却并非夸赞,而是埋怨他来得慢了。
封璟淡笑,解释道:“近日忙于调查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来迟了,望大人海涵。”
里正闻言连说哪里哪里,瞧见封璟风尘仆仆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不满也消弭了,他朝封璟道:“你且随我来。”
一行人穿过庭院,登上台阶,随后沿着长廊行至偏院一间房屋前,一名小吏推开房门,封璟瞳孔微缩,只见房屋正中央摆放着的三口简陋的棺材。
封璟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说道:“若是凶杀案,应让稽查司负责。”
里正摇了摇头说:“这三具尸体是一个月内接连被发现的,一个死于家中,一个陈尸闹市,一个亡于偏巷,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份、死法都不同寻常。”
里正指使另一名小吏上前打开棺材,开棺的那一瞬,催人作呕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很快溢满不甚宽敞的房屋。
封璟面不改色地走到棺材前,定睛一看,死去的是两名中年人与一名青年人,三者皆为男性,脖颈上骇人的划痕是三人的死因。封璟打量着死者的面容,尸体已经肿胀变形,封璟费了一番功夫才认出死者身份,这才理解为何里正说死者身份不一般——竟然皆为风评颇佳的侠客。
封璟查看尸体期间,里正命人将凶器端来。只见明黄色的布料上陈列着三个玄铁材质,棱角尖锐,呈十字状,染着血迹的镖。
封璟越是详察越是心惊,里正见他面沉如水,笃定道:“封公子定知此为何物。”
封璟一字一顿道:“夺命镖。”
夺命镖设计精巧,造型独特,他人轻易不能仿制,就算有人仿造,也发挥不出它十分之一的功效。而夺命镖的使用者,乃十余年前叱咤江湖的恶人——广陵双煞。
既是双煞,自然有两个人,二人是一对夫妻,丈夫名为玄荆,妻子名为何姑。玄荆的夺命镖小巧灵活,防不胜防,可百步之外取人性命,何姑的一条带刺骨鞭往往抽得对手皮开肉绽。
二人仗着武功高强,难逢敌手,在广陵一带恃强凌弱、横行霸道,便得了这“双煞”恶名。
“他们身上可有其他利器的伤痕?”封璟问。
“并无。”里正答。
一击即中,一镖取人性命,除非再横空出世一个暗器奇才,否则凶手是玄荆无疑。
封璟瞥了一眼面前的尸身:“尸体可有鞭痕?”
“并无。”
这正是怪异之处。广陵双煞成名之后一直结伴而行,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从前那些被双煞斩杀之人除却咽喉上的致命伤口,身上定会布满深深浅浅的鞭痕。
此外,随着邪道式微,广陵双煞业已退隐近十年,如若重出江湖,必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缘由。
难怪里正会紧急传讯,将此事托付于他。广陵双煞武功极高,尤其是玄荆,称得上深不可测,据传他自小受后母虐待,性情阴狠毒辣,忍辱负重,偷学禁术,在二十岁那年神功大成,屠戮家中满门,随后在血泊中狂笑三声,潇洒离去。
封璟是当代武林青年才俊公认的领袖,他练的摘星诀亦被人评价为深不可测,年轻一辈中唯有寥寥数人可与封璟匹敌。
封璟目光重新回到三具尸体上:“这一位是长刀门门主,这一位是洪湖帮帮主,另一位是何人?”
里正:“另一位是卧龙教少主,正是死于家中那位。卧龙教杨教主说,那日午后他与小公子发生争执,负气离家,傍晚回房时才发现独子已被杀害。”
封璟:“我想,凶手的目标应当是杨教主吧。”只是恰巧教主不在,于是小公子惨遭毒手。
里正叹道:“杨教主也是这么想的,他痛失爱子,悲痛欲绝,险些被人暗杀,又惊又怒,不瞒封公子你说,这事便是杨教主托我请你来的。”
门主、帮主、教主,皆是在本地乃至于中原武林都赫赫有名的人物,针对性如此之强,令人不往复仇的方向想都难。
封璟:“三位前辈与双煞有旧怨?”
里正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嗤笑道:“封公子这话说的,双煞乃邪道,三位乃正道,自古正邪不两立,还需谈什么仇怨吗?”
封璟眯起双眼,不紧不慢地反驳道:“除非以杀人为乐,否则一人杀人,自有他的理由。”
里正撇撇嘴,不以为然,只是面上仍道:“据我所知,三位与双煞并无旧怨。”
“广陵城还有其他有名望的侠士吗?”
“自然是有的。”
广陵城毗邻旧都金陵,地势平缓,气候宜人,称得上人杰地灵,许多门派都在此安营扎寨。除却长刀门、洪湖帮、卧龙教,还有略微逊色却也雄踞一方的石蝎盟,长刀门门主和洪湖帮帮主既已被害,想必接下来被盯上的就是石蝎盟盟主,以及侥幸逃脱的杨教主。
封璟思忖片刻,对里正道:“我要去拜访杨教主与石蝎盟盟主,大人可同去?”
里正颔首:“自然。”
封璟先去见了卧龙教杨教主。杨教主见到封璟,先是喋喋不休地向封璟哭诉,而后又捶胸顿足地怒斥玄荆卑鄙无耻,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若不是封璟借口离去,恐怕他还能啰嗦许久。
封璟面色不佳地跟随里正来到广陵城最大的一间酒楼,青天白日的,石蝎盟盟主却毫无自觉地喝得烂醉。
石蝎盟盟主“咕噜咕噜”饮下一坛美酒,全然不将广陵双煞放在眼里,扯着嗓子不屑道:“不过是个暗中伤人的鼠辈,若找上门来,十招之内我定能生擒他!”相当妄自尊大,却忽略了武功凌驾于他之上的长刀门门主,正是死于他口中的鼠辈之手。
封璟见盟主醉得不省人事,一声不吭地退出了盟主所在的雅间,虽知这是对前辈不敬,却仍忍不住心道:“这两位遇上玄荆唯有死路一条。”
封璟不能对二人放任自流,让二人待在一起的提议却被双双驳回,顿觉气恼,须知他只有一人,分_身乏术,而双煞杀人目的不明,不好揣测玄荆之后会对谁下手。
封璟蹙着眉,拾级而下,有一瞬间他的余光捕捉到一块鲜红的衣角,但由于心里想着事,没有上心。
行至酒楼外,倏然一声轻笑闯入封璟耳中,一个慵懒、悦耳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宫主这是急着上哪儿去?”
封璟抬头,只见花长眠虚倚着户牖,笑盈盈地望着他。
花长眠如瀑的长发随意绾起,葱白的手指搭在窗沿上,颀长的身躯被鲜红长衫包裹着,面庞明艳得仿佛能将人灼伤。
封璟有那么一瞬失了神,少顷,他问道:“少庄主怎么在广陵?”
花长眠:“路过。”
封璟:“那真是巧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少庄主可否赏脸听一听。”
“当然可以。”花长眠狡黠一笑,“下面太吵了,不妨上来讲,恰好我也有要事与你详谈。”
封璟哂笑一声,心道花长眠应当早就看见他了,偏偏等到他走下来才出声,分明是故意让他多走一趟。封璟也不恼,安步当车地回到酒楼,步入花长眠所在的雅间。
待封璟入座后,花长眠问道:“宫主需要我做什么?”
封璟言简意赅,三言两语就将广陵城发生的一系列案件尽数告之花长眠,并请求花长眠今晚代他埋伏在卧龙教或石蝎盟任意一处——当然不是要花长眠以命相搏,只是尽可能保全掌门与盟主的性命。花长眠听罢,并未多犹豫,点头应许下来。
封璟拱手道了谢,随后问道:“少庄主所说的要事是什么?”
花长眠正色道:“与逐鹿楼有关。”
虽然疾风寨之事告一段落,花长眠心中却始终对个别问题心存疑虑,离开荇阳后,他快马加鞭赶回煎茶山庄,从藏书阁中翻出尘封多年的卷宗,近乎不眠不休地查阅了三天三夜,倒真让他查到些草蛇灰线。
疾风寨三当家与一干寨众暴毙身亡,迸溅的血液呈黑红色,并带着刺鼻的腥臭味儿,而三十年前伴月教研制的害人不浅的妖蛊,中蛊症状之一便是血液变异。
“不排除恰巧症状相似的可能,但我认为此事应当上心。”花长眠道。
“自然。”封璟点头,看向花长眠的目光添了一丝赞许,没想到花长眠在受到惊吓,又被恶心得够呛的情况下还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发现。”
逐鹿楼倾覆后,楼中的兵器、珍宝、秘籍、藏书等有价值的物品皆被参与围剿的人士瓜分。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花长眠将自家藏书阁翻了个遍,还真在某处角落发现一本记载逐鹿楼历任楼主特征的抄本,抄本语言简练,多数介绍语焉不详,仅凭寥寥几行字并不能确认这些人姓甚名谁。
若仅是如此,花长眠不会特地提出,抄本透露出一个极为有用的信息——逐鹿楼最后一任记载在册的楼主拥有一个异于常人的特质,抄本上写道:左手有疾,多生一指。
如此一来,假如逐鹿楼的祸害还苟存于世,他们排查的范围便缩小了许多。封璟由衷赞叹道:“劳少庄主费心。”顿了顿,封璟亦正色道:“我也有所发现。”
封璟返回栖星宫,亦着手调查疾风寨相关事宜,不同于花长眠的着眼点,封璟侧重调查二十年前的旧事。
排查结果出乎封璟意料。
二十年前,武林正道围攻邪道,然而铲除武林毒瘤的征战并非一帆风顺,伴月教教主鹿无争武功高强,率领教众誓死抵抗,且伴月教功法诡谲,教徒奇招频出,正道虽人多势众,围剿伊始,却是两方胶着,并无一方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形式逆转,是在逐鹿楼楼主出卖鹿无争之后,楼主将不知从何得知的伴月教地图与伴月教功法关窍泄露出去,伴月教因此兵败如山倒。
伴月教土崩瓦解,邪道不再是铁板一块,可笑的是,逐鹿楼覆灭也是因为叛徒泄密。
“逐鹿楼楼主怎么如此糊涂?”花长眠不解,纵不能患难与共,逐鹿楼也千不该万不该在紧要关头落井下石。
“或许其间有不为人知的利害关系。”封璟猜测。
二人将现今掌握的线索梳理完毕,只觉得万分棘手,正派自以为将邪道一网打尽,不想平静只在表面,如今隐忧颇多,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封璟抿了一口茶,润了润略微干渴的咽喉,这才问道:“少庄主怎会路过此地?”
花长眠晃了晃手中茶具,漫不经心道:“听闻金陵发生了几起怪事,陆续有世家公子身中奇毒,严重者只能卧床静养,我打算去看看。”
封璟:“你怀疑与蛊毒有关?”
花长眠:“事发蹊跷。”
封璟微微颔首,思量片刻道:“了结广陵之事,我与你同去。”
花长眠只是饮茶,并未出言反对,算是默许。
正事谈完,封璟看向户外,观察一番天色,佯装随意道:“已近午时,少庄主不介意的话,一起用午膳吧。”
花长眠既已答应要协助封璟匿伏双煞,便无所谓一顿午餐的时间,自是没有拂了封璟的好意,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