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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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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到这孩子的那天,下着大雨,路上行人不多,处处透着冷寂。
他蹲在小巷子里,全身湿透,被雨淋得睁不开眼,时不时抬头看天。
他的长发在雨水的浸润下透出黑亮光滑的色泽。那长长的卷发,纤弱的身躯 ,让我几乎以为他是女孩子。
原本还赶着回公寓的我,在经过这个小巷的路口时,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目光看过去。
“这孩子真漂亮。”这是我当时的想法。虽然我知道用“漂亮”这个词并不适合形容男孩子。尽管他是处在难以分辨性别这年龄阶段的孩子,尽管他的样貌像一朵娇嫩的玫瑰。
很快,我发觉他的衣服上沾着血迹,看上去不像是别人的。因为它即使在雨水的冲刷下,也越来越浓。
我还在思考怎样过去问话才不会被排斥,很快,这个问题成了多余的。
毫无预兆地,他身子一歪,软软地向后倒去。
“舒飒,开门啊,快开门。”
这是一座单层的矮小平房,从外看来并不十分破旧,但墙脚覆盖的大片青苔,足以说明房子的存在有一定年代了。
他喜欢宁静,所以每到休息日,抛开市中心的单位楼房不住,跑到这偏僻的城市角落,我那不起眼的小房子来安养。
正因为如此,他怕吵,也不喜欢有音量大的声音进入他的耳中。例如,用力敲门。
这我知道,但我站在门口淋着雨喊了好久都没人应,背上还背着个昏迷的孩子,偏偏还忘了带钥匙。
“来了。你怎么老忘记带钥匙呢。”他终于开了门。原来他刚刚在洗澡,这时连衣服也没穿,随意在腰间系了块浴巾,湿漉漉的发梢绕着颈根,搭在锁骨上滴滴嗒嗒地往下滴水。
他看见我背上的孩子,脸上换上了稍微惊讶的表情:“这是?”
“路上捡的。”我随口答道,“一直在出血,快给他检查一下。”
“放我床上去,我去拿药。”
我小心翼翼地把孩子平放在舒飒只铺了一层水垫的木板床上,坐在床边细细打量了一会这个孩子。他的脸侧偏向我这边,让我能更好地看清他的容貌。他有着一张让女孩都会羡慕的脸,有细长的眉毛,浓密的睫毛,眼尾还有点向上挑。他发白的嘴唇微微开启着,像是在渴了很久之后,期盼一点水分的滋润。他的脸沾着泥水,还带着病态的苍白,但那细腻的皮肤却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尝试它的质感。
舒飒进来的时候,他已经穿好了中袖T恤和宽松的棕色休闲裤,手里端着瓶瓶罐罐。
舒飒弯下腰,翻开孩子的眼皮,检查了一会,让我帮忙脱下他湿透紧贴在身上的衣物。
把孩子脱光后,我才觉得有些尴尬。当时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但这样脱光一看,才能发现他虽然瘦,但骨架很匀称,估计在十六,七岁左右,接近成年人了。舒飒迅速给他消毒,再小心地扎上止血带。
我下意识移开目光,正好对上舒飒投来的目光。他说:“很可能是失血性休克,要送医院去。”
坐计程车到最近的正规医院,用了15分钟。孩子身上的血已经止住了,正软软地靠在我腿上。我摸着他发冷的手,担心地问:“舒飒,他真的没事吧?”
舒飒时不时查看孩子的脸色,检查皮肤粘膜。
“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他告诉我。
到了医院,我抱着孩子,他填病历卡。
“姓名?”他皱了皱眉。
“你治的人,跟你姓咯。”我开玩笑,“不过人是我捡来的,好歹要有我的份吧?舒衫……嗯,苏珊!”
难得舒飒没有像平时那样对我自认为搞笑的冷幽默嗤之以鼻,来一句:“你真无聊!”他唰唰就在姓名栏里写上了“苏珊”这俩字。
他不会不知道苏珊是女孩子的名字吧?
由于处置得当,“苏珊”并没有什么危险。他被安置好后,我和舒飒各上各的班。
办公室的最悠闲的同事罗风华坐在椅子上,品着香茶,看着报纸。
“啧啧。”他突然感叹,“现在的小孩子一个个都在干什么?看看,报上又登了好几起打群架斗殴事件,都是些毛孩子干的。还死了人呢!想想我们那时候……”
“得了吧老罗。”新来的女孩廖月说,“不是一个年代的哪能比呀。感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要我以后才不要养孩子呢,万一生出个不孝子那还不得活活把我气死啊。小姜你说是吧?小姜?”
“哎。”我回过神来,“是啊是啊,不听话的小孩挺烦人的。”
我刚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走神了,脑子里好像在想我,舒飒和“苏珊”像一家人一样生活的画面。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也忍不住好笑——三个男人怎么组成一个家庭?
罗风华白我一眼:“小姜你小时候没皮(调皮)过?”
廖月也颇感兴趣地凑过来:“是啊小姜,说说你小时候怎样的。”
我苦笑:“皮过,当然皮过。所以我一想起我爸妈的白发就觉得养一孩子多不容易。不过我那会儿最多也就是爬爬树掏掏鸟蛋,或者考试差了把卷子藏起来。哪有现在那些孩子那么净给咱警察添乱。”
廖月挺鄙视地看着我:“看你小姜一副老实样,原来小时候也掏过鸟蛋啊?我和我哥小时候被管得可严了,我们……”
我不由自主又开始走神。倒不是因为廖月说的话题无聊,而是刚刚谈的话题让我想起那满身血的孩子。
他也是这样让父母操心的?我不愿意这么去想,因为他看上去乖巧极了,闭眼安静躺着的样子像个小天使。
下班后,我急匆匆赶到医院,我急切地想看到他没事。尽管我知道他的伤并不非常严重。
在门外时护士告诉我他已经醒了,我想了想接下来的问话,便推门进去。
他穿着干净的蓝白相间病服,靠在床头随手翻着杂志,右手还扎着输液瓶的枕头。见我来,他抬头看来。
“哟,你是警察呀。”
我一下班就赶过来了,警服还没换。
我说:“你感觉好点了没?”
他嗤地笑出来:“您来试试这感觉好不好。”
“你叫什么名字?”
“你真好笑。你不是给我起名苏珊吗?”他的语气带了些挑衅。我这才迟钝地发觉他的表情一直带着微愠。
“我很抱歉,那只是随便起的,因为当时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连假名也不知道。
他脸上的愠怒之色越来越明显,要不是行动不方便,估计他都要跳起来了。
“随便?你就不能随便起个好点的吗?你知道一醒来被护士小姐叫这个怪里怪气的名字是什么感受?!”
我尴尬得无以复加。我怎么会认为他像天使呢?这个小恶魔!
“实在对不起。”我说,“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看我好半天,嘴里才蹦出俩字。“奈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工作经验还不够丰富,不像老前辈们即使在穷凶极恶的罪犯前还能谈笑风生。我只是面对一个小孩而已。
奈落低下头继续看他的杂志,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正当尴尬,舒飒来了。他换上了素净的白色衬衫,手里捧着几本从图书室借来的图典。
“舒飒,你来了。”我终于找到摆脱尴尬的话,“他叫奈落。”
“嗯。”舒飒将书整齐放在床头柜,弯身坐在床边。
“感觉怎么样了?”他问奈落。
“除了头晕和伤口疼,其他还行。”奈落舒服地靠在床头,一点也没有不舒服的现象。
为什么舒飒和我,得到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看他对舒飒那副对待救治医生的样子。难道舒飒看起来就是医生,我看起来像流氓?
舒飒脸上是罕见的温和,垂下眼帘看奈落。纤长的眼睫毛在黄昏下染上金色的碎屑。
这样的舒飒我从来没见过。真的很温柔很温柔,足以让任何人产生在他身上找到归属的向往。
“你好好休息,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舒飒耐心嘱咐的样子,像是对……情人?
我到底在想什么?!
“舒飒哥,你每天来看我可不可以?”
他们认识?
“当然。你出院后有地方住吗?”
我还是出去吧。
“本来有,但是……”
我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的风景,但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
我刚刚是什么感觉?
一向冷冷清清的舒飒,突然在我面前表现出那样人性化的一面,我除了不适应之外,还有那种,被忽略的感觉。
好像还有……
“不好意思,姜杉,让你久等了。”舒飒已经出来了,对我颔首示意。
“啊,没什么。”我连忙摆手。
舒飒拿着书向前方电梯走去,动作很轻,像是微风中的杨柳,中长的碎发随着动作微微起伏着。
我正在原地看得发呆,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你现在不回家吗?”
“哦,我回,现在回。”
电梯门缓缓张开,舒飒进去,好笑地看着我:“你在发什么呆?快过来,一起回吧。”
“啊……”我像是中了魔咒,头有些昏沉。这真是舒飒表现出来的一面……?
后来在与同事们谈起舒飒的时候,我轻晃着杯中的酒,小声开口:“其实他也很温柔过。”
同事们先是面面相觑,再纷纷大笑着要量我有没发烧。
我不辩驳些什么,只是失神地看窗外繁灯点缀的夜色,总会想起这一天,舒飒站在电梯里,眉目含笑地叫我一起回家的样子。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没有再往医院跑,尽管一直牵挂着奈落的身体状况,但却一点也不想到医院去看他。我自己也说不上这是为什么。
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我这样想着。
但实际上,我最近悠闲得快发毛了,闲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