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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廿六·第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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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寒忽觉身子绵软软的使不上力气,便直接躺在塌上了,想着先小憩一晌,待人回来再问他些别的。
清言回到内殿的时候,潇寒基本上昏过去了的。只会嗯一下,哼一声。
“方才叫你吃解药你不肯,现下有你好受的了。”清言从换下的衣服中摸出一瓶药,挑了一粒暗红色的放到他嘴里。
秋日天凉了,塌上只有一床薄薄的单衾。清言拿掉他怀里搂着的枕头,打横将人抱起,朝着卧房走去。
“潇寒,我是你师兄,你是我师弟。”
“我虽入了鸩楼,却从没害过人。”
“哎……”清言长叹一声,“想知道廿六是谁吗?”
“想带你见他……”
五年期,清言只身打马下山历练,夜宿敛埃镇。他的确遇到了一位红衣人。只不过牵着乞童的是他,璧合崖不堪折枝的也是他。
红衣人说:“清言,我认识你,你师傅是沧济。”
夜间,潇寒终于烧起来了。他梦到自己躺在一殿的床上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梦到……清言。
“师弟,我回来了。”
“师弟,我来看你了。”
“师弟,我是来同你道别的。”
“师弟,我要成亲了,和廿六姑娘。”
“师弟,我同廿六姑娘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师弟,我成亲的时候,你能来荣禧堂吗,以家人的身份。”
“师弟,没有什么情非得已,没有什么有缘无缘,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
“师弟,谢谢你的十五年,谢谢你找我的五年,谢谢我们的二十年,我不过是对你倦了厌了。”
清言喜袍加身,身后一女子凤冠霞帔,自己凑过去想瞧瞧她究竟是何样貌。未敌得过浑身燥热动弹不得,他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眼见一双璧人指指相扣笑意盈盈,身形越来越淡。
胸口似是被千斤重石覆住一般,透不过气。
转眼是灯火明媚的荣禧堂。沧鹤观上下师兄弟把院子堆得满满当当,屋顶上也有人。就连师傅和几位师叔也前来赴宴了。一时处处觥筹交错。
潇寒以为自己眼花了,他瞧见沧鹤观的门生与鸩楼的门生一处酣饮畅谈。他揉了有眼睛,果真是眼花了。分明是沧鹤观的门生与鸩楼的门生处处酣饮畅谈了。
他在人堆里,酒席间清言不曾分过一眼给他。
筵席已散笙歌已歇。庭院间只剩了自己,清言,廿六。
清言笑着,同廿六挽着手,“师弟,你不是想看廿六吗,你不是想见见廿六吗?你过来。”
潇寒心起杀意,握紧手中的佩剑。
清言挑手去掀盖头,潇寒长剑闪着寒光。
“我杀了你!”
潇寒猛地起身。是梦。
“师弟,我回来了。”
“师弟,我来看你了。”
“师弟,我这次回来不走了。”
“师弟,我带回了一个人到沧鹤观。”
“师弟,你猜猜看,我带回来的这个人是谁。”
“师弟,你不是一直都想见他的吗,想见见廿六。”
门开了,又是刺眼的红袍。
“师弟,今后你便从这一殿搬出去罢,我同廿六住在一处。”
潇寒拿起放在枕边的剑。“我杀了你!”
清言在他身旁守着,在朦朦胧胧的夜色里。
“我杀了你!”
清言瞧了他一眼。
“我杀了你!”
清言又瞧了他一眼,“你是掌门,怎么动不动就要杀人,谁又惹到你了?”
潇寒暴起,满头冷汗,怒道:“我杀了你!”
“杀了谁?”
“杀了你——清言。”潇寒反手掐住他的脖子。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我早就想亲手杀了你了。你眼里什么都有,有旖旎河山,有风月无边……唯独没有我……那我呢,我算什么?”
“我这便杀了你,然后再去手刃了廿六,葬你们同寝。”
“不,我不会杀了廿六,那样太便宜她了。我要她同我这般,和着整日围在身边的你的影子,嗅着整日漫在身边的你的气息,过上十年,过上二十年……”
“我杀了你,把你摆在一殿的床上。任她去天地间找,让她找,让她重蹈我的覆辙。”
清言强忍着痛楚,挣扎着嗓音,极度沙哑的道了句:“师弟。”
潇寒闻言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喃喃道:“廿六……你就是廿六……”
“清言呢?廿六,廿六我不杀你,你告诉我,清言去哪了?”
“我求你带我去找他……我求你。我……我找了他五年,去了许多地方……”
“我不同你争了,我不对他恼了,你带我去见他,我只远远的瞧一眼便好……”
清言叹了口气,叫你不肯早些服药,“没有廿六,都是幻觉,全都是幻觉,睡吧。”
潇寒疑惑的望着他,“清言……师兄?”
“是我。”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便好……”他抬手搂住了清言,“别走了,别再回鸩楼了,别再去找廿六了,我不好吗?”
清言皱着眉把他推开,“你是沧鹤观的掌门,怎么能说这种话。”
潇寒愣了愣,扬手脱掉了外袍,“这个掌门我不做了,我知你当时是让着我的,这个位置本也不该是我的,我不做了。”
“我不是沧鹤观的掌门了,我只是清言的师弟。”
“你若执意要回鸩楼,你若执意……回去找廿六,带着我,我每日能见你就好,再不同人争了。”
“我可以帮着你杀人,杀谁都可以,你看不惯谁,我便杀了他。”
越说越不像话了,再让他醒着疯魔,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好,我答应你,”清言柔声道,“我答应你,但你也要听我的,躺下睡吧。”
潇寒点了点头,顺从的躺下,然后又坐起来定定的瞧着他。
“怎么了?”
“你也躺下。”
清言勾了嘴角,“为何?”
“这里是一殿!你若是不躺下,我就杀了你。杀了你,绑在床上。”
这里不是一殿,是掌门内殿。
清言躺下,躺在潇寒身边,他总算安静了,虽然没过多久他又撑起身子。“师兄。”
“怎么了?”
潇寒喉结滚了滚,翻身覆到清言身上。
清言背后有伤,吃痛地拧起了眉,身下一凉,约莫是伤口又裂开了。“下去,我身上有伤。”
潇寒撇了嘴,翻身躺回去,“那便等你伤愈。”他面着清言,神情专注,一字一顿道:“我是廿六。”
“什么?”
“我说,我是廿六。”又说:“现在,此刻,我就是廿六。”
清言眯起了眼睛瞧着他。
“你是廿六?”
“对,我是。”他凑过身去,吻了面前的人,然后又躺平,嗤嗤地直笑。
然后换成清言撑着身子覆到他身上了,“师弟……”气息越凑越近,呼吸都乱了节拍,终是以一句“睡吧”收尾。
次日一早,潇寒头昏脑涨的醒了。清言坐在床边上,他一夜未眠。
“好些了?”
“什么?”
“你的毒。”
“嘶……那是什么毒?我怎么觉得脑子里乱死了。”
清言叹了声,“只是致幻的。”
“哎,要说你们鸩楼的人也真是无聊的紧,闲来无事便把自己浸在毒里。不过要说这毒,的确是厉害,你昨日趁我睡了,亲了我?”
“……”
“不对,不对,你怎么会。”他抬眼看着清言,伸手要去扒他的衣服。
清言往后一躲,“你做什么?”
“再让我沾一次这毒,这种毒可比‘清言’有趣多了。”说着又往人身边凑过去。
“胡闹!我若没给你吃解药,恐怕你现在早就已经死了!”
潇寒挑了眉,“这样……若是没你没给我吃解药,该不会你我二人已共赴巫山了吧?”
又笑道:“那你说,在幻觉里,你我二人谁上谁下?”
然后恶狠狠地瞪着眼睛,“我不是廿六,自然是我上。”
清言没说话。
“你来,我们试试。”
敛埃镇。
红衣人说:“清言,我认识你,你师傅是沧济。”
“你小时候我抱过你,你可还记得?”
“我是辞鹤。”
“沧济他现在可好?”
“多少年了,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就连让我遥遥地见他一面他也不肯。”
“我滥杀无辜,涂炭生灵,他都不肯来收我。”
“清言,你是他最疼爱的弟子。你留下,留在我身边,入我鸩楼门。”
“到那时候他自然会来见我。”
“你若是说不肯,那我便屠了沧鹤观。”
“沧鹤观……你说这有多可笑,沧济,辞鹤,沧鹤观。”
“他心里是念着我的,却为何不肯见我呢?”
“清言,你留下。你留下他才会来见我。”
清言腰间一痛。
“清言,我未必是沧济的对手,我怕你不肯听我的。”
“我给你下了毒,你若是在之后的掌门之争一战中败北还没回来,便会毒发。”
“你放心,我不会叫你死得难看。”
“不过是迷了心智,头一个便杀掉至亲至爱之人”
“对不起清言,我也是……无路了。”
潇寒,他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潇寒。
“师弟,我在一处镇子里遇到了一位姑娘……她叫廿六。”
“她多像阳春三月的风。”你多像阳春三月的风。
“我爱她的轻歌漫步。”我爱你的醉眠山水间。
“璧合崖上的红梅上覆了白雪。”你站在一殿门前说花不堪折。
“她是鸩楼的人。”你是鸩楼千万般烈药都无法比拟的,为我生的毒。
“我要走了,不能护着你了。”
后来的掌门之争。
“我不顾情义挥剑向诸师弟,我是为了保你。”
“唯有你做了掌门,唯有诸位师弟扶持你,唯有掌门之位限制着你,我才放心,我才能放心地走。”
“我最后一日在一殿,解了长袍,卸了佩剑,弃了拂尘。”
“想着你,念着你,随意在纸上描画你的名字——潇寒。”
“潇字十四道,寒字十二道。”
“你就是廿六,廿六就是你。”
“哪有什么姑娘,不过是鸩楼的姑娘教我这么说的。”
“你为何寻我?我已是叛道离经的罪人。”
“师傅一直没去见过辞鹤师叔。”
“他是自断筋脉而亡的,并不是什么反噬。”
“师叔真的做了‘辞鹤’后,师傅来接他了。他抱着他的遗骸,说——”
“——自古正邪不两立。”
“——我知你碎了丹元心下恼怒。”
“——我知你复仇后滥杀无辜是为了引我。”
“——你没杀过几人,能救的,我都救了。”
“——我在暗处瞧着你,一直瞧着你。”
“——辞鹤,我带你去一处无人的地方。”
“——有山水花鸟的地方,只你我二人。”
“——你同我说过许多次了,可我……”
“——辞鹤,你别怨我。”
“——自古正邪不两立。”
“即便我每年都会在寒露那日潜到观里,潜进掌门内殿,可我也只能是看着你,什么也做不了。”
“闲来无事了,也会偷偷去观里想瞧你,可你总不在。”
“你世上游走寻我,我在观内待你归。”
“你见到我又能怎样呢?”
“那日四方镇一战前,我一直在钟楼上瞧着你,隔着雨,望着你。”
“我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可……自古正邪不两立。”
“我是鸩楼的门主,你是沧鹤观的掌门。”
“求而不得之事有多苦,有多隐喻,有多晦涩。”
“我不愿你杀人,不愿你因我杀人,更不愿你因我而迁怒旁人。”
“你想见我,或是想杀我,那我便随你,那我便依着你。”
“你的剑抵到我颈项的时候,我想到了以后。我担心你,我始终担心你,每日每夜,整日整夜。”
“我有私心,也愿能死在你手里。”
“我盼你记着我,盼你记着我眼中最后一刻也是你,只有你。”
“我说,动手吧,师弟。”
“剑身寒意渐远,你怎么停了?”
“此后你该怎么向苍生交代?”
“我想问你,想问你为何停手。”
“我被人携着跑了。”
“此处一战,你是沧鹤观掌门,我是鸩楼门主。”
“又是一年秋,又是一年寒露。自四方镇一别后,过了几个月?”
“我记不清了,只迫切地想见你。”
“诸师弟与门生对我拔剑相向,反倒我有些舒心了,他们是护着你的。因为我,护着你的。”
“可我不能死,我还没见你,我还想见你。”
“你可知我伤后睁开眼便瞧见你时有多惊喜。”
“那你可知我忍着这份悸动有多艰难。”
“我想走,自古正邪不两立。”
“我不想走,因为你,因为潇寒,因为廿六。”
“你是有多不想长大,多年前我随口一提的‘廿六’你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在梦中唤他,你在梦中唤我。”
“你在毒幻中抱了我,你在毒幻中吻了我,你在毒幻中覆在我身上。”
“你不知我多爱你这番,你不知我多恨你这番。”
“你不知你佯装要杀了我时,眼中的爱意有多浓郁。”
“我多爱你,爱你的一切,爱你的一切的一切。”
“我是在你睡着时亲了你,可我不会趁人之危。”
“你说,你不是廿六,自然是你上。”
“你说,我们来试试。”
“你说,叫我。”
清言目色迷离地喘着,“师弟……”
“潇寒……”
“廿六……”
潇寒动作一滞,垂着眼帘,“不许叫别人,忘了廿六。”
“忘不掉。”
“你不疼了?”
“疼。”
“哪疼?”
“都疼。”
“那就再疼些。”
他身下用力,狠狠地咬住清言的脖子。
“带我回鸩楼。”
鸩楼。
“门主,您把潇寒道长拿下了?”
“……”
潇寒瞧着一身红衣的女子格外扎眼,“你是廿六?”
“什么廿六?”
“你们门主的……夫人……”
“潇寒道长好生有趣,门主整日念着道长不思饮食,哪里来的夫人?”
“……”
“师兄,廿六是谁?”
“潇寒。”
“什么?我问你廿六是谁?”
“我说了,是潇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