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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大风起兮 ...


  •   郭嘉睡到正午果然转醒,醒过来以后看起来气色尚佳,一点也不像坠马时垂垂欲死的模样。司马懿被曹丕一番恐吓,加上晚上曹丕还要过来“送礼”,司马懿敢肯定绝对没有好事,心下忐忑又不能表现出来,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郭嘉却是饿了,蒸熟的腊肉配着芋头吃得很香,吃罢看了看天色便要告辞。
      司马懿拢了拢心神,见郭嘉走得匆忙,连忙跑到厨房,包了几个刚煮好的鸡蛋塞到他手上。
      郭嘉站在门槛上,身后是湿滑的道路,肆虐的寒风,手里的布包还有些烫,冒着一丝丝白烟。
      马背上挂着酒囊,冬天出门,有经验的都知道要带点烈酒暖身。司马懿给的这鸡蛋,别看这会儿是烫的,过不了半刻就会冷硬得像冰坨子。
      酒水也是冷的,之所以能让人热起来,是靠燃烧着受冻的人自己罢了。这鸡蛋,凉的虽然快,却是这瑟瑟寒冬里一份真正的暖意。
      郭嘉跟着曹操在军中时日久了,吃军粮,喝烈酒,他习惯了并不觉得如何。可今天这一包鸡蛋,他拿在手里,心里却涌起了一份莫名的惆怅。
      很不合时宜的,名为怀念的惆怅之情。
      暮春者,春服既成……总有人在要出门踏春的他兜里塞上两个鸡蛋,可是他不爱吃这种又干又腥的东西,每次都便宜了旁人。
      郭嘉转过头,马儿在一旁打着响鼻,钉过的前蹄刨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酒囊、佩剑、短匕、火油、印信、文牒,这都是他现在出门在外安身立命的东西,这里面再不会有他从小就不爱吃的白煮鸡蛋。
      除了今天。
      “给我的?”
      “天冷,祭酒把这个揣怀里,能热上一阵子,暖暖身也不错的。”
      “早晚要凉的,浪费了。”
      司马懿听郭嘉这么说,以为他不要了,正要接过来,却见郭嘉打开了布包,把鸡蛋一个个剥了,就站在门槛风口上吃下了肚。

      过了午,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没一会儿竟成了一场大雪。
      司马懿念着曹丕说晚上要来,心里总是不安稳,又看外面雪大路滑,又心存侥幸,也许今日就不会来了。拿起笔来细细回想着那个药味,眼前却又浮现出郭嘉姣好的唇形和曹丕阴晴不定的脸来,两厢参杂着,让他坐立不安。
      司马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郭嘉是曹操的人,那不是他能够、也不是他应该去肖想的!
      司马懿猛地站起身来,将四下门窗都大敞开,将郭嘉躺过的被褥全换了下来。室内温度骤降,司马懿却觉得热,一摸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头一身的汗,深深吸了几口混杂着冰雪凛冽气息的新鲜空气,这才觉得那种浑身如蚁般噬咬的感觉轻了些。
      饱暖思□□,他司马懿命苦,就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能保持清醒,一刻都不能享福。
      接下来司马懿也不再点炭盆,就临窗点着一盏油灯看书,廊下飞雪,间或零星飞入窗内,渐渐沿着窗缝堆了一小垅。
      太学里读了这些天的书,看不上其他人心气浮躁,今天才发现,原来自己心气更加浮躁,什么圣人之言,只是挂在嘴上,根本就没有读进心里去。

      曹丕再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一人一书一灯,窗外冰裹腊梅,恰伸来一枝,映着烛火点点发亮。
      如果忽略这一室的冰寒,可称风雅至极。
      曹丕捏了捏装画卷的背囊,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白天那一场,那幅画现在送出去,该是多么应景。
      那是他亲手画出来的,因曹丕平日里也不曾多在绘画上下功夫,总觉得笔法尚显稚嫩,作为礼物拿不出手,于是改了数次,竟在昨天熬了个通宵才算完工。
      可谁知……曹丕脸色变了又变,本以为司马懿是个好的,身世堪怜,哪知全是表象,内里一肚子鸡鸣狗盗。
      那幅画,司马懿不配!
      曹丕敲了敲门框,司马懿抬起头来,看见是曹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站起来。
      两人上午一通龃龉,如今也不做那些虚架子。曹丕搓了搓手,呵出来的气都是白的:“郭祭酒走了?”
      明知故问,司马懿回道:“中午吃过就走了。”
      说罢盯着曹丕背着的画卷:“外面风雪大,我这里也不暖和,难为你大晚上跑一趟了。”
      曹丕自己找了地方坐下,司马懿也不给倒茶,只是把油灯往前送了送。

      曹丕盯着司马懿看了半刻,司马懿也大方回盯,曹丕眼神渐渐变了。
      上午他那样震怒,除了看见司马懿对郭嘉行为不轨外,更多的则是因为司马懿被他拎出来后,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直接颠覆了他对司马懿的印象。
      司马懿应该是睿智健谈的,就好像他们第一次见,司马懿站在大哥身边,阳光在远处灿烂,却亮不过司马懿的笑容。
      或者是,在洛阳他们再会,无论面对曹操的追捕,还是司马朗的责难,司马懿的隐忍和处变不惊更让他觉得可贵。
      司马懿在曹丕心里原本是几乎完美的形象,让曹丕每天夜里辗转反侧时,甚至会对自己那些难以启齿的想法敢到汗颜,因此平日里也从未有过逾越的举动。却不想今日一见,他心里完美的人物也不过是个敢做不敢当的东西罢了,哪怕当时司马懿认了,他虽然会愤怒,却不至于将司马懿就此踩入泥里。
      现在司马懿又作出那一副清高相来,曹丕却只觉得讽刺。

      曹丕缓缓地笑了,手冻得有些僵,他慢慢地拆开画卷,一点点展开在司马懿眼前。
      大红芍药,挤挤挨挨地开得热闹而俗气,再往下露出女子的发髻,乌黑如云,再往下……
      曹丕故意放慢了速度,满意地看司马懿平静的表情绽开一丝裂痕,那裂痕不断扩大……在曹丕以为司马懿会冲上来撕了那幅画的时候,司马懿却深吸了口气,又恢复了平静。
      曹丕有些失望,问道:“好看吗?”
      司马懿接过那幅画,细细端详了,普通的一副仕女图,画上女子红衣配着红花,回眸一笑。
      只是这女子的脸他看着眼熟,那可不就是他自己。
      “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曹丕点头:“本来是送另一幅的,现在觉得这副更适合你。子文前几天才点了睛,宝贝的很,我可是许了他两把胡刀才换来的。”
      “原来出自三公子之手。”司马懿吁了口气,将那画收了起来。
      “你不喜欢?”曹丕故意问道。
      司马懿欲将拿画轴收在顶柜上,无奈够了两次没够到,一听曹丕这话便恶心透顶,将那画往柜子里一扔:“不喜欢。”
      “为什么?”曹丕就不欲让他好过,追问道。
      “这女子长得不似女子,不伦不类。”
      曹丕笑了,单手托着腮:“说的也是,能压着一个男子动手动脚的,可不是比男子还要男子的人才能做得出来吗?”
      司马懿咬牙道:“你这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祭酒呢?”
      曹丕毕竟是曹操教出来的,还是颇得几分真传,闻言也不往话套子里钻:“当然是你了。”
      一句话便噎得司马懿没了下文,司马懿也不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不再言语,端得是送客的架势。
      曹丕装看不到,坐得离司马懿又近了些,就好像之前他抓住一切机会接近司马懿一样。
      “这样也不错,”曹丕低声道,“原来只道神仙童子碰不得,现在……”
      司马懿打了个冷战,他微微偏过头看见曹丕的侧脸,他想起了小时候在林子里见过的狼,那是对猎物势在必得的眼神。
      “神仙童子?”司马懿忍住上下牙打架的感觉,笑了出来,“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对你眼里的所谓神仙童子,都做过什么?
      司马懿几乎要脱口而出,可他还是忍住了,他还没有自轻自贱到那个地步。
      “什么?”曹丕见他话说一半,追问道。
      司马懿呵呵一笑:“公子,你……你那个……不会什么也不懂吧。”
      曹丕脸顿时绿了,原本作出的好整以暇的调戏姿态顿时崩塌,他站起身来,本想让司马懿领会一下什么叫自寻死路,但一迎上司马懿含笑的眼神,曹丕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这种感觉极大地刺痛了他,直让他落荒而逃。
      司马懿,原来你什么都懂吗?你……
      曹丕忽然想起在洛阳大帐外,他看见曹操和荀彧之间的亲密,羞得他面红耳赤,脚下却像生了根……
      当真是不知廉耻。

      曹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卧室里的炭盆燃得正暖,他呆呆坐在炭盆边,几乎忘记了呼吸。
      墙上挂着一幅寒菊引蝶图,菊生于蓬草之中,盛开时恰逢寒潮早至,万物皆措手不及,初开的菊与将死的蝶形成鲜明的对比,其余部分留白,这幅画画的正是生命。
      这幅画,本来是他要送给司马懿的,而今天送出去的那幅神似司马懿的仕女图,则是他见曹彰画了硬讨来,准备私下收藏的。
      经白天一事,曹丕越发觉得自己可笑,竟然为个司马懿,将真正的好东西拱手送人,却将腐化堕落的留给自己,实在是英雄气短。
      司马懿他要定了,志向,却也不会再丢了。
      曹丕看着那块留白,忽拿起笔来,题上两行字。
      ——凝霜与同袍,一夜大风歌。
      这词题得僭越,不过本来就是私藏,就像人的心思一样,见不得光。
      曹丕等着墨迹干透,这才将画小心收卷起来,藏在了床下一个带锁的小格子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大风起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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