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就朋友》度阑

5、四

　　普通的孩子或许会因赵蕾的冷嘲热讽退却，因为她鄙夷的神态感到受伤，而叶熙却似乎天生对这些感觉迟钝。
　　也或许是他太过专注于音乐的领域，在其他领域就成了钝感。

　　他第二次去见赵老师的时候，便自认为他的演奏称的上完美了。
　　他愉悦的开始了前奏，投入的在音乐中倘佯，直到结束，赵蕾都不发一言，但也没有打断他。
　　赵蕾当这事翻篇了，也并不作出评价，直接开始教他弹下一首。

　　等他上完课，赵蕾一丝不苟的直起腰送他到门口，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一点也不像第一次来笑容可拘的模样。
　　大概是赵蕾将工作和生活划分的泾渭分明，一旦涉及到专业领域，便一丝调笑也没有。

　　叶熙站在门口，有些疑惑，“老师，就这样吗？”
　　赵蕾微讶的低头，看到他怀着期待的眼神，瞬时懂了。
　　她眼中闪过微妙的光芒，“你在等什么？”她微哑着声音问，“你觉得我该夸你？”

　　他毫不怀疑的点头，在某些方面，他直接得像傻白甜。
　　薛教授从来不吝惜对他的赞扬，他知道自己天赋卓然，便以为赵蕾和薛教授一样，她要求的他做到了，难道不应该得到赞扬吗？
　　赵蕾的嘴角扯出些微的弧度，眼神却很凉，从他自下而上的角度看，跟高高在上的轻鄙似的。
　　“以你的水平，不是应该的吗？”
　　叶熙怔了一下。

　　赵蕾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的说，“如果你还要继续走这条路，追求完美不是应该的吗？以你的天份，做不到才是你的耻辱！”
　　叶熙被这话震住了，失魂的回家，便感觉肩负着无形的压力，一边被这压力挤压的有些窒息，一边却又不服输的兴奋。
　　他从来迎难而上，赵老师的话还是肯定了他。
　　他眯起眼睛，放飞自我的将书包抛了起来又稳稳接住，无声的表达内心的雀跃。

　　叶熙这边正忙，那边谢尔畅也被各色兴趣班填满了所有空档。
　　她兴趣杂，往日觉得辛苦不想学，在看到叶熙的努力后，她莫名也咬牙坚持。
　　就算学完了回家也不能松懈，因为要准备钢琴考级，她回家还要练琴。
　　“叮叮咚咚”的弹到睡觉的点，才敢按摩手指，迷糊的陷到被子里。

　　她睡觉的时候，叶熙仍是入魔狂练的状态。
　　叶爸爸的工作步上正轨，越来越忙，也就不太着家了。
　　没有人管他什么时候睡觉，他就自己设定了时间，但执行时往往都要超过几十分钟再睡。
　　每天他都是打着哈欠起床去上学，强打精神听课，唯有在中午的时候才能午睡一会补眠。

　　他太累了。
　　谢尔畅看着他发青的眼窝，忽然想起一句话，比你优秀的人却比你还要努力。
　　心里头淡淡的怅然，只是想起他是她的朋友，又有些莫名的开心。

　　叶熙忽而睁开眼睛，看她捂着嘴傻乐，有些奇怪，“你笑什么？”
　　谢尔畅嘻嘻的说，“班上的人都说你很高冷，可我觉得你没有啊。”
　　叶熙转了转眼珠，“是啊，这班上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这么多话，你没发现吗？”
　　“唉？”谢尔畅喷笑，“你这话说的，有这么夸张吗？”待仔细一想，还真的是。

　　“你不和他们交朋友？”谢尔畅将头凑过来，一脸八卦。
　　叶熙微闭上眼睛，“不了，你就够烦了。”
　　她鼓起脸，看他又睡着了，只好拍拍自己的脸，“不说了，睡觉睡觉！”
　　她没看到，他的唇角极快的勾了一丝笑意，又掩饰的抿直了。

　　时间就这样按部就班的过去了，假期反而是他们最忙的时候。
　　叶熙受赵蕾指导，每学一首都是全身心投入，和失踪人口也没两样了。
　　谢尔畅受他鼓舞，在假期考过了钢琴等级，又投入到其余兴趣班，每天都过得忙碌又充实。
　　等到开学，两人在教室相视一笑，竟不约而同的觉得，上学更轻松一点。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他们做了三年的同桌。
　　班主任和班上的同学都知道，叶熙只和谢尔畅聊天。
　　随着性别意识的加强，班上调皮捣蛋的孩子不只一次嘲笑过他们，“男生女生配！叶熙喜欢谢尔畅！”
　　每次叶熙连眉毛都不抬，好像说的不是他似的。
　　而谢尔畅就更从容了，大大方方的笑着看他们起哄，“嗨，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是知己！”
　　这就好像一记重拳打到棉花上，这反应也太没劲了。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默契的不再说起。
　　两人自然的放学一道回家，更是惊不起旁人的一丝异样眼光。

　　“要升初中了呢。”谢尔畅伸了个懒腰，她现在比叶熙高了小半个头，开始拼命长骨头，经常觉得小腿酸痛的厉害。
　　叶熙的脸白皙清秀，显得乌瞳更深沉，大概多沉静的练琴，因此在咋咋忽忽的小学生中，气质很是出挑。
　　他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会，谢尔畅跟他相处久了，当然不和他客气，一肘子横过去，“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叶熙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地，好一会才说，“我初中要念音乐学院附中。”
　　谢尔畅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很快意识到这是他最好的选择。
　　相比音乐上的出众，他的学习并不算好。就算在小学都一直是中下游，即使真和她去了主升学的学校，他不仅跟不上学习进度，还会耽误练琴。

　　她勉强撑起了笑意，“这样对你比较好，你成绩又不行，上音乐附中你刚好如鱼得水呀。”心理上作了自我建设，嘴上还替他分析着，可一说到“呀”字，就像是气球被刺了一针，武装的开心漏了气，瞬间被离别的愁绪填满。
　　“很远吧。”她闷闷不乐的踢着脚边的石子，语气低落的很。
　　“挺远的。”叶熙干巴巴的站在一边，不知道怎么安慰比较好。

　　“以后会不会也这样？”她索性不走了，也不怕脏，或许是其他事让她的大脑想不进其它的事，她还穿着裙子，却大咧咧的坐在花坛的边缘。
　　叶熙的眉毛抽了一下，看她毫无所觉的样子，便无可奈何的跟着坐在旁边。

　　“你以后会不会和我越来越远？”她抬脸看看他的眼睛，有些失落的又低下头，“高中、大学也一样，都不会和我进一所学校吧。”
　　她和他不一样，她从小学才艺，但无论是家里的父母还是她自己，都没有把音乐当作是她未来的方向。
　　看着他，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平凡，肩膀不觉得沉了下来。

　　他看她失落，想起了什么，轻轻的用手在腿上打起拍子，低声问道：“猜猜？”
　　她被引得笑起来，似是想起第一次见面玩的游戏，“月光！”
　　“一起？”
　　他们不是第一次合奏了，于是她拿了两根断树枝，跟着他的节拍，弹起了德彪西的月光。
　　他们默契十足，合作无间，虽然周围什么都简陋，却难得心意互通，弹的畅快淋淳，结束时互相指着对方大笑。

　　“你你你，刚才那节错了。”叶熙难得笑这么开怀。
　　面子问题，她可不能认输，“嘿，还说我，你怎么突然加速了？”
　　叶熙信任的说，“你肯定跟得上啊。”
　　她被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得又想气又想笑，佯装生气的鼓起脸，“我要是跟不上怎么办？”
　　“是你的话肯定跟得上啊。”他话中有话的说，“要是跟不上，我会慢一点等你。”

　　“一直等么？”她忽然冒出点傻气。
　　他静了下，微微笑了。
　　她不再问了，平复了呼吸，笑盈盈的问：“你猜我现在想什么？”
　　他扬了下眉毛，轻松的回：“半糖的奶茶？”

　　“那还等什么？”她抓起他的书包，拖着他往前跑，“喂，”他无奈的跟在后面，“又不会有人跟你抢。”
　　她最后买了杯奶茶打包，又买了一个三色杯的冰淇淋。
　　“叶熙！”他转过脸，她把拿过冰淇淋的手捂到他脖子里，引得他叫了一声：“谢尔畅！”
　　“到！”她笑嘻嘻的站直了，眉眼弯弯的看他，“怎么喽。”
　　话含在嘴里，又被他吞了下去，对她又发不出脾气，只好自己抑郁，“没事。”
　　她铲了一块含到嘴里，自得于恶作剧成功，笑得像偷腥的猫。

　　回到家，她磨着父母给了她一只备用的手机，是老人机的款式，除了发短信和打电话就没其他的用途了。
　　她在电话亭买了张电话卡，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打电话，她对他家的座机已经倒背如流了，“喂，叶熙，我有手机了。”
　　“嗯，我记住了。”
　　“你也买个手机，我们也好联系啊。”
　　他轻声笑起来，似乎觉得她这么急性子很好笑，但还是好脾气的应了，“好啊。”

　　“叶熙，在新学校里还会遇到很多和你一样的人，你以后可以交更多朋友了。”她将身体投到床上，在床上伸直了脚，头一拱一拱的，像条毛毛虫似的拱到枕头，再一把抱到怀里，“但你最好的朋友还是我吧。”她纠结的揪着枕头套，有点不安。
　　好朋友这个词，真是好妙。
　　人和人相处，大概总是相互的。她从小不缺朋友，但唯独叶熙是她第一个掏心掏肺的人。
　　久而久之，叶熙成了她最好的朋友，而他投桃报李，也将她视为他最好的朋友。

　　“嗯，我们是好朋友？”他挑起眉，慢悠悠的问。
　　“难道不是？！”她腾的从床上坐起来，演戏似的哀嚎，“你居然不承认？”
　　他发出压抑的笑声，连说话都有些艰难，“你不是说，我们是知己么？”
　　她被这大起大落弄得一愣，随即笑得躺倒在床上，“你行啊，开我玩笑！”
　　两人互相打趣的说着话，一说就停不下来。
　　叶爸爸下班回来，就看到傻儿子叶熙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头发还滴着水，他却浑然未觉。
　　叶爸爸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内向的儿子，也可以说这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