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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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冬天异常寒冷，巴图汉国的金帐内，可汗哈丹塔木尔满脸愁容的席地而坐，看着面前干瘦的中年文士，不屑的开口:“南蛮子有什么信义可言？何况他邢进嶂屠我蒙古两万勇士，我凭什么跟他合作？”
中年文士轻笑一声，拂须自信道:“若可汗拘泥于这些小节，又如何成大事？”
哈丹塔木尔闻言双目冒火，自厚毛毡上起身从一旁的护卫身上的刀鞘里拔出弯刀架在文士的颈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拘小节？若我斩了你这个使节的头颅献给宣朝皇帝，邢进嶂会不会不拘小节？”
中年文士没有丝毫恐惧的神色，伸出细长的手指捏住锋利的刀刃，大笑道:“若可汗真有这个想法，证明可汗是真的很需要主公的帮助，冬天到了，宣朝北疆五十万边军有宣朝国库供养，但可汗的二十万勇士要靠什么熬过这个冬天？”
哈丹塔木尔闻言无力的垂下弯刀，思索片刻后说道:“你如何保证邢进嶂说的话算数？”
中年文士闻言微微挑眉说道:“可汗只有相信主公才能熬过这个冬天。”
哈丹塔木尔闻言烦躁的坐回到毛毡上，片刻后一挥手，身旁的护卫立马上前做出送客的姿态，中年文士对着哈丹塔木尔躬身一揖道:“如此便不打扰了。”说完转身随着护卫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转身笑着说道:“哦，差点忘了。主公托学生带来的见面礼还没转交可汗，说着从袖口掏出一份卷轴递给一旁的护卫。”
护卫看了一眼哈丹塔木尔，见哈丹塔木尔示意，便接过卷轴往哈丹塔木尔走去。
哈丹塔木尔接过卷轴，缓缓的打开，仔细凝视片刻后抬头疑惑的看着中年文士，中年文士缓缓开口道:“不知可汗对这份见面礼可还满意？”
哈丹塔木尔闻言大笑出声:“哈哈！邢进嶂真是好算计，用一片蛮荒之地换我蒙古二十万勇士替他卖命！若宣朝皇帝知道了，会不会将邢进嶂五马分尸？”
中年文士闻言轻蔑一笑:“呵，可汗三番五次提到奉天殿上那个只知玩弄权术陛下，是有所顾忌吗？”
哈丹塔木尔闻言不语，双眼紧紧地盯着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见状自信的说道:“可汗大可不必有所余虑，那个陛下，他还没那个魄力，也没那个能力对主公动手。”
说完这些话，中年文士便自顾自的走出金帐，注视着连绵不绝的帐篷，轻笑道:“如此境地，也敢窥视中原沃里？坐井观天罢。”
金帐内，哈丹塔木尔拿起矮桌上的酒壶将两个玛瑙杯注满酒液，端起其中一只一口饮尽。片刻后，巴图汉国大相答莱自他身后的皮帘后走，端起另一只酒杯饮尽道:“可汗不必在意那厮的无礼。无论是宣朝皇帝还是邢进嶂都不值得信任，我们唯一能信任的只有勇往无前的勇士。至于邢进嶂要求的合作，只不过是暂时的。”
哈丹塔木尔闻言叹了口气，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
金陵城东城区的主街道上，在这一片居住的都是豪商大富，有着堆积如山的财富，却身份低下。然而今夏这条宽广的街道尽头的豪宅却挂上了一块烫金的牌匾，上书裕德帝亲笔题写的“顺王府”三字。
金陵顺王府内，已经改名为和安乐的阿尔斯楞看着和辉传来的书信，为难的开口道:“如何才能明目张胆的得罪张同渝还要让他不能真的生气？这混小子尽给我出难题，要不是现在我抽不开身，我一定回广武城抽他屁股。”说完便把信递给一旁的妻子。
郑棋玉接过书信，快速阅毕。看着丈夫责怪的说道:“你们男人的大事我管不着，不过乐图都已经成家了，你还抽他屁股算怎么回事？”
和安乐闻言道:“他成家了又如何，就算他当爷爷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是他老子，我就能抽他。”
郑棋玉闻言笑道:“你要是能熬成那等老妖怪，你要抽他也没人管你。再说你都还没当爷爷，就想着乐图当爷爷了？”
和安乐闻言嗤笑道:“指望长公主殿下给我生孙子？我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我敢说那混小子肯定连人家长公主殿下的床边都没摸到，还想着生儿育女？当初就该逼着他先给玛塔依下个种，也省着你在这干着急。”
郑棋玉闻言瞪了一眼丈夫道:“老不修的净说粗俗话，什么叫‘下种’？你当乐图是你养的牛羊啊！怪不得哥哥说你是个莽夫。”
和安乐闻言一撇嘴道:“我就那么一说，再说那小子要是真开窍，玛塔依在他帐篷里那么多年，孩子早就能撵着羊群跑了，也亏他憋得住，你说这小子该不会又什么病吧！”
郑棋玉闻言脸上一红，大骂道:“老不修的，越说越没边了。乐图不欺暗室，那是君子之风，那有你说的那么龌龊。”
和安乐闻言笑道:“君子？他要是真是君子，天下就没有小人了。不过说实话，这么多年来就没见他扒过那个姑娘的帐篷，他不会真的……”说完这些话和安乐表情开始严肃起来。
郑棋玉闻言也是一愣，仔细回想了和辉从小到大的事，越想越是忧心，片刻后犹豫的说道:“乐图不会真有龙阳之好吧！”
和安乐闻言不禁瞪大了双眼，倒不是觉得妻子说的话有道理，他是觉得妻子的脑洞太大了，他怎么也想不出五大三粗的和辉有龙阳之好，不是说有龙阳陋习的都是偏阴柔的性子吗，怎么也不会出和辉这么另类的一款。
夫妻两人正在讨论着儿子的身体问题，突然年迈的管家郑福进来禀报:“姑爷，宫里传来消息，秦老尚书去了。”
郑棋玉携夫归家，自然让郑府一番鸡飞狗跳，按理说郑棋玉和阿尔斯楞的结合不合礼法，不能为世人所认可，但毕竟外孙都那么大了，郑老夫人也就勉强认下了和安乐这个女婿，还按礼给女儿补齐了嫁妆。
郑棋玉夫妇两人只身来到金陵，黑玫瑰所属不好明里露面，导致夫妇两人身边连个跑腿的人都没有，偌大一个顺王府除了几十个裕德帝赐下的禁军充当护卫，没有一个使唤的人。
郑□□可怜妹妹将郑府的老管家连带几十个忠心的家仆送给妹妹使唤，才让偌大的顺王府有了一丝人气。老管家可不管和安乐的顺王身份，在他眼里就是这个蛮子毁了大小姐的一生，能叫他一身姑爷已经是他最大的容忍了。
和安乐闻言一愣，疑惑的问道:“秦老尚书是谁？”
郑福闻言翻了一下白眼，耐心的解释道:“便是老太爷的同窗，大爷的座师，三朝元老秦寿秦老尚书。”
和安乐闻言终于是明白过来，急切的说道:“就是那个逼我跪了三天的老顽固？我看他精神好得很，怎会轻易就死了。”当时和安乐入朝谢恩，需在礼部报备，排练好面圣当日的细节。
秦老尚书一直揪着和安乐的礼节错漏，生生让他练了三天才让他过关，这件事在朝堂上一时传为笑谈，连市井之间都有笑传，都道和安乐是不经开化的蛮夷，侥幸做了大宣的藩王偏偏遇上秦老尚书这样恪守礼法的宿老，当真是原形毕露了。
郑福闻言轻咳一声，郑家与秦家是世交，郑老太爷被贬起复，秦寿可是出了大力的。郑府上下对秦家一直心存感激，对秦老尚书更是恭敬有加，此时听到和安乐不敬的言语，心中自然有些吃味，也不顾主仆尊卑开口道:“姑爷说得话可是有些不妥啊，秦老尚书对郑府恩重如山，姑爷对秦老尚书如此不敬，可是寒了阖府上下的心呐。”
郑棋玉闻言用手肘捅了和安乐的软肋几下，面带悲色地对郑福说道:“福叔别和他计较，秦世叔逝世，郑家上下没有谁不难过，记得幼时秦世叔常来家里，把我抱在怀里教我识字，恍如昨日，没成想侄女还没正式拜见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就去了，当真是让人心伤。”说道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扑在和安乐怀里抽泣。
和安乐见妻子难过成这个样子，伸出手将妻子搂在怀里，轻拂妻子的后背，脸上也慢慢带上忧色。他到不是对秦寿有什么特别的感情，郑家对秦寿心存感激，但不代表他也有感激之情，他担心的是秦寿一死，金陵的局势便更加紧张了。
金陵官场势力主要分为三派，以燕国公邢进嶂为首的武官集团和勋贵抱成一团，算是一派；以枢密院使张同渝为首的文官把持官场新旧更替，同地方士绅同气连枝，算是另一派；而这最后一派，也可以说是势力最弱的一派，便是以礼部尚书秦寿为首的清流，大多是一些没有实权的高官虚衔，或者是天下闻名的名流大儒。
他们恪守礼法，忠君不二，虽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权力，却是其他两派谁也不敢轻易惹的，因为他们代表着这天下的读书人的风骨，谁动了他们，便要遭受天下读书人的口诛笔伐，被唾沫淹死。
然而现在秦寿死了，而且还是和张同渝在朝堂上大吵一架后死的，这将带起怎样的风雨。不过唯一的好处便是他也不用费尽心思的去想如何得罪张同渝了，只要他大张旗鼓的去祭拜秦寿，还不愁张同渝不恨他？而且张同渝还不敢对自己怎样。
他估计张同渝这几天都要称病不上朝了，即便他是宣朝的文官之首，对天下读书人的讨伐，他也要暂避锋芒了。至于他等这事之后找自己算账，他才不头疼，自有他儿子去头疼去。想到这和安乐不禁想大笑出声，但瞟了一眼身旁的哭的惊天动地妻子和一脸悲恸的管家，识相的将笑意敛入眼底，配合的做出悲伤的神色道:“唉，秦老爷子您怎么就这样去了啊，侄婿还未好好的聆听您老人家的教诲啊！”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惊动了屋里的另外两人，两人都用错愕的眼神看着他，像是看一个怪物。
御书房内，张同渝坐在矮凳上，裕德帝坐在御案前一脸悲色，片刻后道:“秦老尚书乃三朝元老，想不到就这么去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想当年他一拿起戒尺朕就手臂发软，如今却再也感受不到了。”
张同渝见裕德帝有落泪的趋势，立马起身跪倒在地大声道:“陛下切莫悲恸过度，龙体要紧。秦老尚书已年近耄耋，也算是喜丧了，况且陛下对秦老尚书素来恭亲，也是全了师徒之情。”
裕德帝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恨辣，片刻后消失不见，继续用悲怆的语气道:“爱卿所言虽有理，可朕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秦老尚书执文坛牛耳数十年，不是一句“喜丧”就能堵住读书人的嘴的。”
张同渝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屑，连恭敬的语气都省了，抬头道:“臣愿替陛下分忧。”
裕德帝没有在意张同渝的不敬，从御座上起身快步走到张同渝身前，伸手虚托张同渝的双臂道:“怎可如此？爱卿身负民生社稷重任，朕如何忍心陷爱卿于不义之境。”
张同渝心底冷哼一声，脸上却带着感激涕零的神色起身道:“替陛下分忧乃是为臣本分，得陛下如此体贴，臣死而无憾！请陛下准臣所奏。” 说完又做出要拜倒在地的姿态，好在裕德帝及时制止了他，张同渝索性站直身子直视裕德帝，心底的不屑俞加浓郁。
裕德帝扶住张同渝，紧紧的抓住张同渝的手臂道:“既然爱卿一片忠心，朕也不愿驳了爱卿拳拳之志。朕得爱卿这般忠君爱国的肱骨弦臣辅佐江山社稷，实乃大宣之福啊。”说完这些话，裕德帝脸上的表情俞加亲切，与张同渝执手相望，眼底的喜悦怎么也掩饰不住。
张同渝也配合着裕德帝上演一出君臣相得的戏码，直至半个时辰后才退出御书房。
张同渝走出御书房，脸上的感动之色立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
御书房内的裕德帝脸上也是一片阴沉之色，从一堆奏折里找出秦寿昨夜午时献上的奏折打开，入眼便是大气凌然的草书。
裕德帝没心思欣赏秦寿的书法，而是看着那篇绝笔:“臣得宣世祖隆祥皇帝抬爱，选为辅臣……后得先帝……今大宣奸佞当道，臣恨不能……然终已是暮老残躯，已无力替陛下扫除奸佞，有违先帝所托。每念此，臣倍感羞愧。致臣愿以此残躯博天下人锋指，挫奸佞气焰，报世祖先帝隆恩……”
看完这些话，裕德帝唇角上扬，喃喃自语道:“死则死矣，偏还想博个青史留名，可惜这篇锦绣文章终究不能传于世人，可惜啊可惜！”说完这些话便将奏折扔入一旁的燃烧着地炭盆 里，燃起渺渺青烟。
宣裕德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九日，秦寿殁，帝追封其枢密院使，太师衔，加特进光禄大夫、右柱国。裕德帝亲至灵前悼，终裕德一朝无他例。秦寿出殡，天下士子云集金陵近郊，随棺十里，恸声动天。
——摘自《宣史·忠烈篇》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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