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回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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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传来阵阵嗡鸣，意识落入深海。
真真失算。作为射手原本很安全，战局也已经趋于稳定，再大不了温如歌也一定会来得及把她撤下来，却是她自己的操作出了问题。
这一回昏迷得极不安稳，如在浪中舟上。颠簸了许久之后，虞真兰终于还是睁开了眼，发现并非心绪问题，她虽然躺在柔软的被窝里，却在一辆行进中的马车上。马车内部可见上好的木头，精雕细琢着军事图案，顶部的平安符垂下长长的绯色流苏，外面挂着的小风铃发出急促而微弱的歌声。
虞真兰略微思考了一下，加以她直觉的能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慢慢坐起身来，感受着意识一点一点恢复，天气已然转冷，凉风容易让人清醒。
手指插入发间，理着披散的黑色长发，同时掀起了前面的帘子。
马车行在林荫大道上，大片的阴影中洒着斑驳稀疏的流金，她稍微偏一下角度，便能看见少年不时被镀上金光的侧脸。
怎么又是他。看着驾车的莫奇，她的眼波略微流转了一下：“王上召我回都？”
莫奇没有回头：“王都那边有大事发生，是紧急召令，要求三天内赶回去。”
“那么急？”虞真兰蹙眉，虽然一开始就料到王上在这次事件中不会是个普通角色，自己也难不与之产生交集，但是城防已经修复的情况下，王都还会有什么大事？难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那边说要尽快，我们等了有大半天，也做了一些治疗，你还是没醒，另外两位祭司就说先把你装进去。刚好戴夫前辈那边也传信叫我回去，我是你的亲兵之一，所以他们让我驾车。”
虞真兰听到中途，便哦了一声，不知后面的听进去没有。莫奇顿了顿，微微侧首：“诶，你还是躺着吧。”
与他的话恰恰相反，虞真兰直接站起身，从车里飞了出来——说是飞，当然还是足尖借了力，乘着马车高速的势头掠上了树梢，莫奇不意她身手比他想得还敏捷，反应过来时，虞真兰已经翻了个跟斗落在地上。
他立刻勒住马头强行止下，利落地翻身下马：“你干什么？”
虞真兰从口袋里摸到备用发带，将长发迅速束起：“没什么，我的速度比马快。既然王上要求尽快，我可以连夜赶过去。”
“可你需要休息。”
“休息了那么久了，我认为够了。”
虞真兰望着他的眼神，似乎真的没有一点波澜，澄澈如冰。她满以为他会退却，莫奇却扭头，以陈述的语气道：“你想和我保持距离。”
这一下毫无征兆，直戳在她心上，虞真兰狠狠皱了皱眉。不然能怎么样呢？还是说，她太刻意了，反倒像欲盖弥彰。
那天晚上因为莫奇一时兴起的顽皮，如同初见般的自我介绍，令虞真兰万万没想到从前他们见过的可能。而她平日里，也没有太注意过他。总之，这心意不是属于她的，她也不能接受。
“可是你以前说过，我们会一直是朋友。”
虞真兰一愣。
莫奇自顾自道：“其实在刚来郝斯城的时候，你已经忘了我是谁了吧？所以你觉得不自在，因为这个人好像和你很熟，其实和你不熟。是这样吗？……其实我也没经常和你套近乎吧。”
他这样说话，虞真兰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她是误会了什么吗？似乎也存在这种可能，然而……疑点太多了。她以为自己是懂的，自己曾经看那个人的眼神，皮诚看桑桑的眼神，还有很多很多人。但也许这一次，真的看错了？可是还有果汁……
或许果汁里蕴含的情感，以至于影响到她体内那个秘密封印的东西，真的来自所谓的【友谊】。但那也并非属于她。虞真兰也从未经历与异性的【友谊】，这令人无所适从。但这样，她便忽然有些隐隐的愧疚。
想了半晌，虞真兰只有长叹一声：“所以……我们以前见过？其实我也没有觉得你很套近乎。……对不起，我真的忘了。”
多少有些莫名的歉意。而且虞真兰觉得真不是他套近乎，即便之前没见过，好歹也在戴夫那里共事，莫奇一直以来的偶尔搭讪和行事仔细想来也不算突兀。大约只是她这个人……内心比较拒人罢了。
某种程度上，他倒是把她看得通透。
“回头再跟你说，上车吧。”
“行吧。”大概算是勉强达成了共识。虞真兰的状态确实不算特别好，怎么说也是刚醒不久，身体机能未完全苏醒，达不到个人最高行军速。
见她回到车上，莫奇跃上马背，到底吐出一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成这样？”
里头沉寂了一阵，他都以为她不准备回答，才传出一句：“你猜？”
莫奇愣了一下，下意识接口道：“你猜我猜不猜？”
气氛有点古怪的尴尬。他终究没能问出结果，直到夜里到住宿的地方，她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包括路上吃东西的时候，甚至咀嚼声都低不可闻。好在她记起了借他武器的事，花了五分钟给那把枪弄了回来。
虞真兰的习惯，一进房间便把门锁上。她坐在床上，似乎只是在那坐着，天色已晚，房间里点着一盏小小的灯，纤细的身影投在纸窗上，一动不动。莫奇站在门外驻留了一阵，觉得这个影子离他极远，远得指尖也触摸不到。
他还是忍不住想，为什么她可以静静地坐上那么久，久得仿佛死亡。有时让人错觉，比起一个有血有肉的普朗特人，她更像一柄冰冷的武器。
但不过错觉。虞真兰这个人，于他而言，并不太难琢磨。
在莫奇走后，虞真兰才停止了打坐调息，从抽屉里找出常用的纸笔，在纸张的最上方写下几个字：三姐木槿。
这种通信已经成为她的一种习惯，因为在战时，近来写的字数并不多。但今日，她觉得有必要多写一点。她似乎摸到了一切的门槛，莫奇的身份没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自然，他只是个无辜的少年，可戴夫不是。
在写下那个计划时，她的手无端发抖，看来，必须要彻底找回那种冷静的状态。
第二日莫奇找不到人，还以为她独自上路了，却不想虞真兰已经坐在了马车内。一路相安无事。
回到郝斯城之后，按照规矩，他们先去见了戴夫。
“哦！你终于回来了！”戴夫看起来高兴得想上来拥抱她，“听说你又取得了胜利！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造型师！他们在那边的屋子等着你。”
不明白胜利和造型师有什么关系的虞真兰：“……”
戴夫道：“咳，你这么聪明，我想你一定已经猜到王上召你回来的原因了。”
“不是猜的。”虞真兰道，“路上我已经看过报纸了，普朗特之地各□□会提前举行，我是被钦点随行的新秀。”
“哦，这真无趣。”戴夫讪讪道，“虽然说战事紧急，这种会议也并不是吃喝玩乐，开得好了，我们就能得到别国的帮助。所以，你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状态去，必须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能比王妃们差太多……”
莫奇歪一歪脑袋，看惯了她素颜战斗装的样子，且虞真兰就连祭司的长裙也少穿，实在无法想象她打扮起来是什么样。哦，他忽然想起，虞真兰亲口说过不爱这个，在一次无意的闲聊中。
“最好的状态吗……我知道了。”虞真兰却再一次给了他意外，“我自己来打扮吧。”
“你？可是我们有专业的造型师！你自己来多辛苦！”戴夫瞪大了眼睛。
“可以的，没关系。”
“你还涉猎过这方面吗？哦，你等等……”
话音未落，虞真兰已经走进了相应的屋子，明亮的灯光洒下来，干净的镜面映出清秀的脸。屋子里的造型师们拿上来湖蓝的、天蓝的、浅绿的衣裳，以及眉目冷艳的模特图，然而与她们不同的是，虞真兰没有一般的寒冰系美女如冰似雪的肌肤。
“这些不适合我，我们不如这样。”
少女灿若星辰的双眼描绘上如飞鸟展翅般扬起的眼影，浅红的颜色消去了几分拒人的冰冷。而脂粉遮去肌肤原本的色泽，只余纯洁的白。
眉毛仔细修过，染上微浓的黛色，睫毛则处理得微微翘起。粉色的唇瓣渲染开略显妩媚的桃红，曳地长裙的红色却无比艳烈，由专人托起，便露出一双水晶鞋。
长发半盘半散，饰以珠花与紫水晶流苏步摇。陌生的高贵典雅。
对于虞真兰，这却是记忆中自己无法磨灭的模样。
在她真正的十五岁，她也曾穿着这样一身红衣，盛妆于满天星光下，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所以要拿出最好的状态，就得是这副样子，恍然间仿佛嫁衣加身，美梦成真。
一种热气从胸中冲上来，涌到干涸已久的眼眶。那天她在无数的闪光灯下摘下金属面具，望进那人如有星光的眸，什么击中了内心，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跳动着，又从头到脚贯穿着她，他轻轻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多久之前的事了呢，记不清了，从她堕入时空漩涡的一刻，一切就都混乱了。
无论如何，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再次得到了不惧一切的勇气。
因为最近的战功，虞真兰的祭司等级有所提升，祭司证明的佩戴位置按规矩改为腰间，由铭牌改为精美的玉佩。虽然前次战争中又受了伤，到现在也恢复得差不多，普朗特标兵的生命力原就远超常人。
峰会在大国麟鸢的宫殿中举行，她先由戴夫派的人护送到了王宫，宗室成员、后妃、其他贵族与祭司将军中的优秀人选都在，每个人都安排了最快的车轿，走的是最平坦的国道。不到半天的时间，极北的人便鱼贯入宫殿。
这座各国共同修建的宫殿，令虞真兰不得不感叹其奢华。沿路皆是莲池，这一带的空气还残留着夏日的余温，莲花一路开去，雪白饱满的花瓣含着一抹淡蓝色，如冰似雪，虞真兰从未见过，估计品种极其名贵。而大殿中以玉为地，大缸中装着制冷的冰块，又熏着淡淡的香。
每个国家自有席位安排。给极北国安排的地盘中，极北王辰邪坐在首位，两旁拉起藤蔓边的金色纱帘，极北国的后坐在垂着绣帘的宝座上，只露出半张平凡无奇的脸。
这个女人看上去没有多少个性，比起在辰邪身边服侍的那些年轻娇俏的妃子们，她毫不出色。但她的脸看上去雪白而柔和，让人心生好感。妆容虽浓，却并不妖艳。侍女端来成色极好的茶，她按着贵族礼仪品赏，茶水并不沾唇，却忽然蹙眉望向大殿入口。
前方捧着名册大声念的使者才念完公主辰薇的名字，离虞真兰那边还远得很，虞真兰自然地捧腹颔首而立，只听那边脆生生一声：“你起来！”
一个嫩得出水的女孩子声音咯咯笑道：“你的位置那么漂亮，这里是麟鸢的地方，给我坐一坐怎么啦？”而后传出茶杯与茶盖的摩擦声。
另一头似乎气急了，片刻后才道：“这是安排给极北国公主的地方！”
那童声却没出声了，只一动不动，像在安静品茶。虞真兰初时还有两分兴趣，多听了几句，眼神又恢复到毫无波澜，反正她也进不去。
她进不去，里头的贵族们却都看得见，极北的小公主辰薇的位子，被一个白裙子的小姑娘占了，那小姑娘看不出什么族，裙上开着大朵大朵深红色的牡丹，虽格外娇美艳丽，却不像贵族样式。辰薇强绷着一张小脸，眼看要哭出来，用小手去拽人家，却怎么也拽不动。
这小姑娘似是一瞬间出现的，也不知什么来头，使者和侍女竟然都不拦她。其他国的贵族暂时来得不多，那少数的几个似知道些内情，自己不出声，还劝着别人不出声，一个个都神情古怪又复杂。
趴在辰邪膝头的媛妃抬起头来：“王上，我……”
辰邪道：“你女儿，你去看看。”
媛妃得了诏令，站起身提裙过去，那小姑娘见有大人来了，也不怕，笑嘻嘻打量着她：“这位王妃姐姐虽然漂亮，可是长得有点凶，诶，你在服侍你们大王的时候，也这么凶吗？”
“这里是极北国公主的位子，不管你是谁，这里都不是你坐的。”媛妃貌似和颜悦色地道，“这位姑娘还是赶紧离开吧。”
辰薇倚在母亲的身边，似找回了几分公主的尊贵：“母妃，你得教训下这个野丫头！”
“不管我是谁？”那姑娘优雅地放下茶盏，不再正眼看她们母女，“我可不是什么野丫头。唉，这个王妃看起来很亲切，可惜暗地里在拿精神力压我呢。你羞不羞呀，拿这种程度的精神力来压迫我这个可爱的女孩子……”
媛妃暗暗吃惊，她的精神力竟被这小丫头如此消于无形。且这丫头不给人一点面子，有什么说什么，让人好不尴尬，然而其眼波流转间却又自有一种少女风情：“这就是老女人的嫉妒么，真让人害怕。”
“谁是老女人？”媛妃忍无可忍，却忽听一阵具有明显男人特征的脚步声匆匆而来。
来人伸出手：“绯羽，过来。”
那小姑娘嘻嘻一笑，跳下了椅子，辰薇立刻坐了上去，直瞪着那小姑娘扑进来人怀里。那个男人冷着脸，拉着她的小手就走，没忘了回头淡淡说一声：“见笑。”
名叫绯羽的小姑娘被一路拉进了麟鸢国的席位，坐上了第二席，媛妃见此脸色微变，辰薇却还不依不饶，撅着小嘴对侍女道：“换杯茶来！这是她喝过的，我才不要。一点也不成体统。”她小小年纪，倒有几分生母平日教训人的风范。
她母亲的气焰却消了下去，一双秋水眸里却更透出阴森的寒意，伸手扶了一把女儿的肩膀：“行了，拿出点样子来，别在外面丢了人。”
媛妃重回到辰邪身边，见王与后都面色微沉，恹恹地趴在辰邪膝上，好一阵，终是忍不住道：“麟鸢国是故意给我们脸色看吧？”
辰邪抚摸着她如丝如瀑的发，脸上的表情却神似虞真兰静坐的时候，那张俊美到锋锐的脸硬生生被空洞渲染得少了几分美感：“也未必。”
“不知那丫头是谁，看起来又不像公主，也不可能是后妃……”媛妃睨着辰邪的神色，渐渐没声儿了。
虞真兰在外头一直听着，深感没有意义，也许是大国麟鸢的下马威——类似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虽然也不算太多。她只关心她该关心的问题，极北需要胜利，普朗特之地需要胜利，而目前看来，整体的胜利非一国之力能够达成。
四十九个普朗特族分支，在每个国家的分布都有差别，这对布阵影响极大。辰邪显然是来谈合作的，能否成功才最重要。
虞真兰入座的时候，贵族们已经到得差不多，殿内尽是寒暄的声音，但每个人都吐字清晰严肃，没有一点玩笑的氛围。她倒也没有不习惯，按着路上人教过的，赏茶而后品，心绪已经较之前平静不少。
她的手指稳稳拿着茶杯，忽地一抖。
一道锐利的眼神藏在众人之中，毫不顾忌地，如要穿过她的身体。那是一种仿佛宿命的敏锐感觉，由不得她注意不到。虞真兰本能地朝着某处看去，对上一个白裙小姑娘盈满笑意的清澈双眼。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回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