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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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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唇干裂,雷无崖试了试,终于费力睁开了眼。那支箭虽未射中他要害,但也使他失血过多昏迷过去。
使眼神对了焦,看清了桌前坐着的那个紧皱眉头的男人。
“嗯……”想开口,发现猴头干涩,却也成功引来男人的注意。
“要喝水吗?”萧染抬头,看向他,问。
“嗯。”雷无崖答。
萧染端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走上前扶起他,小心地给他哺喂。
“咳咳!”雷无崖不幸呛到,引来伤口一阵疼痛。
萧染轻柔地拍拍他的背。
“其他人呢?”雷无崖轻声问。
“去庄麒那里了。”萧染说。庄麒在杭州也有置宅。
“哦。”雷无崖答。
然后便是短暂沉默蔓延。
那次在画舫上见的人,便是“红”组织的首领。也是这次安王爷重金雇用来杀他的杀手组织之一。他与那人亦有些微交情,便以免费为他提供一年情报为条件,而他倒戈帮助自己。庄麒早已收到他命人送去的那本帐簿,安王爷的私生女在天网精英的陪同下也已经与安王妃见面,并且取得了证言。大理寺的刘冰竹大人,只是一个幌子,真正来取证的是那几个平日里不起眼但有正义之心的小官员,只等他引开安王爷的注意力,保全他们安然离去,便即刻上京与庄麒联络。
并不是没有危险,比如除去“红”以外的杀手和安王爷的心腹。也不是没想到会有好的变数,比如雷无崖能及时找到他。
然而,这个变数,却是让他大大震惊措手不及了一回。
他居然带着皇帝来了。
桌上放着他刚才一直对着的一张信纸,写着雷无崖给庄麒的信息。这纸是上次庄麒寄给雷无崖的,他当初打着瞌睡只以为是普通的皇家用纸,却没有注意到左下角的水印,是龙腾,而非麒麟。
当今世上只有一人能用的纸。然后雷无崖居然就凭此猜测了出来。
“我就写了封信,大意是萧染查探灾银失落之事,身陷险境,然后托我大姐夫代交皇上。本来只是想藉此得到一个答案,却也不曾料到皇上会亲自南下。然后我也,终于知道了你的所有。”
雷无梦,雷无崖的大姐,是当朝宰相结发爱妻。
“多次一举。”萧染皱眉道。
雷无崖莞尔:“至少你没事。”
“本来就不会有事,”萧染起身,将手中空杯子重重放回桌上,“那支箭也是意料中事——”
“意料中本来不是应该射向你么?突然改了方向,你再镇静地扑上去挡也难免会出现偏差失误,出现意外。”雷无崖歪歪头说,“就算按照你的计划,我也怎么可能会让你受半点伤。”
“那你受伤呢?”萧染猛然转身,厉声问,“做人不要这么自私,也要考虑我的感受!三年前也是,上次坠崖也是——现在你明知道我有心病在,还故意上演这一幕,你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
“那你的心病治好了吗?”雷无崖却问。
萧染顿了一下才说:“关你何事?”
“我可是等着我的大赏呢?”雷无崖笑。
当日之约,若探出他的身世,便可得到大赏,雷无崖怎会忘记。
“救驾有功,皇上肯定不会忘记给你大赏的。”萧染没好气。
“嗟,萧公子你也会耍赖么?”雷无崖拧眉。
“那你要我怎样?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萧染也倒挂眉毛。
“不用。”雷无崖说,“我希望你回来我身边,但理由只有一个,只是因为你彻底爱上我。”
萧染不再回答,只是看他一眼,有些烦躁地爬梳一下头发,负手走到窗边,仰头看天。身后男人的声音传来:“我曾经伤了你,对不起。但如果你尝试再敞开一次心,我会很小心地温暖它,守护它。”
他听到男人说这话时已经努力地起了身下了床,然后熟悉的气息包裹住自己,雷无崖有些虚弱,但也坚定地张开双臂环住了他:“我发誓。”
雷堡分处的后院凉亭里,萧染与庄显坐着喝茶。雷无崖因为不能吹风,庄显免他作陪之礼。庄显在屋里探望他,顺便给自己两个叔叔独处的时间。
萧染也知,有些事情,不可能永远逃避的。
“雷无崖有无大碍?”庄显问。
“还好,只是失血过多,悉心调养就好。”萧染答。
“那就好,不然朕可不知怎么对宰相说。”庄显点头。
萧染笑笑,然后一时沉默蔓延。
良久,庄显才叹了口气:“你我兄弟二人,难道就真地只能相对无言?”
萧染抿了抿嘴,起身,低头拱手道:“萧染自知有罪,心里惶恐,所以才——”
“你有何罪?”
“那日刺客一事,让皇上受惊,”萧染低头答,“其实那箭是事先安排好射向我的,因为‘红’组织答应安王爷在先,后又与我私下做了契约,便对它在江湖上的信用很不利。所以才安排那一箭,假装履行对雇主的约定——”
“既然按照你的计划,那箭本来应是射向你,这么说来,有罪的是突然改变计划的杀手,与你无关。”庄显道。
“但事情缘由萧染起,差点让您出意外,萧染心中很愧疚。”萧染说。
“你也是为了朝廷与国家,以身涉险,作得如此牺牲,论功都来不及,何来问罪?”庄显笑。
“牺牲的是雷无崖,论功的事才真是与我无关。”萧染拧起眉头。
“雷无崖自然有赏,但你亦功不可没,”庄显说,“何须如此贬低自己,担心会因此与皇家彻上关系?”
萧染垂首,一时不答。
“萧妃之死,与我母后有关,但恩怨情仇,真地要传至我们兄弟吗?”庄显叹气,“做皇帝的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是防着你,但也真地很欣赏你。”
“我娘的事,包括我的事,其实不怨任何人。生在那个环境,只能弱肉强食。我是恨过,但后来明了事理,便也淡了。何况先后也已驾薨多年。我也从来没有对您有什么负面情绪。只是,您也说,防人之心,先辈恩怨,难免传至后代。不愿与皇家彻上关系,只是不想再经历那种处处恃强凌弱勾心斗角的生活。”萧染诚恳说道,“先皇曾经告诫我,生为皇家子孙,治国安邦便是天生的责任不可推卸,所以我暗中负责培养国家情报网。恕我胆大妄言,我认为这已经够了。”
“也罢,”庄显长叹一口气,“既然你这么说……但我这个做大哥的,老是想为你做点什么。你从小到大,吃过太多的苦。”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艰难的,皇上您也何其容易。”萧染道,“萧染不能为您分忧,才自觉惭愧。”
“呵呵,那你这次立了大功,又如何说?”庄显笑说。
“纯属偶然,误打误撞而已。”这是实话,若非如此,再加上庄麒的重金答谢,他才不会趟这个浑水。搞得现在除了要直面最不愿面对的人不说,更郁卒的是和雷无崖纠纠缠缠搞不清楚,心绪全乱。
“那朕,要是再拜托你一件事呢?”庄显问。
“萧染能做到的,一定会做好。”萧染答。
“雷堡主感觉怎样?”庄麒笑问,自发坐上桌边凳子,都不用招呼,“我带了几样补药来,方才交给下人了。”
“多谢关心。”雷无崖靠坐在床头上,道,“在下已无大碍。还有,既然大家都这么熟了,何不直呼姓名呢,庄兄?”
“好,我就欣赏你这么直爽,”庄麒笑,“不像某些人,永远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雷无崖莞尔:“其实你们是能看懂萧染的,不懂的应该是他这个当局者。”
“非也非也,他这个当局者可是清明得很,”庄麒摇头,“萧公子可怕之处就在于,平日隔岸看戏不说,就算他自己入了戏,也能清醒地知道自己演了什么。他是会迷茫,但他知道自己迷茫。”
雷无崖眨眨眼:“受教了,还说你看不懂他么?”
“呵呵,我认识他多久了,作为一介损友,当然应该掌握一些东西,”庄麒说,“况且一开始,我与他是敌是友我都分不清,总得知己知彼。”
“……若我能早些遇到他便好了。”雷无崖叹气。
“你早多久遇到他也还是如此。”庄麒不客气地嘲笑,“一个不知道自己心在何处,一个一改风格只是被动等待。两个男人,骄傲,自负,走到今天这一步还真不是偶然的。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说,你们也还真是幸运,能至今纠缠。”
“我也觉得幸运。”雷无崖并不恼怒,反而淡笑,“最珍贵的宝贝失而复得,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所以说你也不容易。”庄麒说,但显然是幸灾乐祸的语气,“似乎没有人站在你这边。”
“是我活该,而且,甘之若怡。”雷无崖只答。
“……”庄麒歪歪脑袋,“那你想知道,世上好人那么多,为什么萧公子独独看上你么?”
“不是因为我行事冲动又固执么?”雷无崖笑。
“你知道?”庄麒惊讶。
“仔细想想大概也就这个原因吧,萧染他那么聪明,谁真心谁假意他自是清楚,”说到这里,雷无崖的嘴角有些苦涩,“假意他自是不要,但真心喜欢他的人又都太小心翼翼,怕伤害他,或者伤害自己,都谨慎着,进三便退五。”
“……”庄麒静了一会儿,才道,“小言说你又蠢又呆,我不赞同果然是对的。”
“不,他是对的。”雷无崖叹气,等到了失去之后都还差点不知道真心到底在哪里,他还不够蠢吗……
“那,雷兄,加油了!”庄麒似郑重说。
“唔,与君共勉。”雷无崖也郑重。
“呃?”庄麒挑眉。
“颜小公子,也不是那么好追的吧?”雷无崖笑问。
“……”怎能忘了,这个男人的身边,住着一个情报头子。
几日后,雷无崖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也能出来屋外透透气。其实他从小到大受过的伤何其多,只是这次萧染坚持要他在屋里静养,知他心魔太甚,雷无崖也就乖乖配合。
颜言也来了。其实他早一心想南下探望萧染,但要帮他哥处理点事情,便晚了几天,以至于错过精彩部分,抱憾终生。
光是听庄麒的形容他就已经后悔得捶胸顿足了:萧染居然苦了!哭了!萧染耶!他曾经一度视为神仙的萧染耶!
“你要是也出这样的事,我也会哭的。”看着径自忽视当事人侃侃而谈的那两人,萧染挑挑眉毛,淡淡说。
“嗟,你只会骂死我吧。”颜言不以为然。
“唔,对,他也狠狠骂了我一顿。”雷无崖点头道。
“那是你活该。”颜言不客气地说风凉话。
“一开始就知道会被骂,还不时一样去做了。”萧染哼一声。
“就算一开始知道会死,也还是一样会去做吧?”颜言说。
萧染不再说话,雷无崖把右手食指竖在嘴边:“嘘,不要说‘那个字’。再说了,我怎么舍得丢下他。”
“唔唔,”颜言点头,“对对对,将心比心,萧染你又怎么能舍得丢下我们呢?”
“……”这次是真愣住了,萧染怔怔看了看他,又看向雷无崖,后者很是温柔地看着他。
哇!颜言抓住庄麒袖子:失神了失神了!
庄麒拍拍他的头:唔,可以想象当时我有多震撼惊讶了吧?
对看一眼,突然就发现他俩在这里,好像很是碍事……
难得良心大发,也很是不甘愿的,但还是直接拉着庄麒的袖子,先离开比较好。
庄麒也配合,两人打了招呼,便起身离开。
路上,颜言还是忍不住感叹:“破绽百出的萧染,我还真是没……”
话没有说完便顿住,因为刚才自己一直拉着袖子的男人突然挣开他,还来不及失落,便牵住了他的手。
庄麒嘴角带着微笑:“这样不好吗?有了破绽,才会感到受伤感到疼。然后才会知道躲开。这么说来,萧染之所以离开雷堡,也是下意识地开始在保护自己了。”
“……嗯。”少年只是埋着头,轻轻的回应。跟着他的步伐。
“那么,你舍得吗?”雷无崖盯着萧染,没有逼问的意思,纯粹顺着颜言那个问题。
“……我不知道。”萧染似喃喃。
“没关系。下次——最好没有下次,当然我也不敢奢望——你就试着调换我们的位置,想象若是我把自己处于险境,然后一点求生欲望都没有,你会是什么反应?”雷无崖淡淡问。
还用想象?这次的事足够让萧公子颜面扫地了——还只是一个不知道是他什么人或者自己把他当成什么人的雷无崖。也罢,萧染叹气:“我知道了。”
“嗯?”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萧染淡淡说,眼神恢复了清明,“只要你们不比我早死。”
“这是,‘同生共死’的誓言吗?”雷无崖笑问。
“你想多了。”萧染不予理会,“只是,心结解开肯定非一朝一夕——”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雷无崖说,想了想,又补充,“赶都赶不走。”
萧染漾起淡淡笑意,不答。
雷无崖心簇荡漾,忍不住欺身上前捕捉住那两片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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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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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放开,雷无崖额头抵着萧染的:“原谅我?”
萧染回复了气息,也平复了心境,抬手顺顺雷无崖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梢,最后撩起一丝,细细把玩,懒懒地说:“可以啊,如果你酡红着脸颊张开双腿对我说,‘求你,进来’,我会考虑看看。”
……
风卷落一片树叶,傻掉的不光只有雷大堡主,还有刚进院子的雷家二老和一少。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