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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妆(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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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万仁堂内院。
沈容若轻轻合上账簿,唇边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钱掌柜,你说咱们上个月的生意如何?”
“回少夫人,上个月药铺的生意还不错。因得城西新开张了一家医馆,给铺子带来了不少生意。”
“哦?”纤纤玉丨指抚摸着细密的纸张,沈容若微眯起眼,“如此甚好。晚些日子你去那家医馆拜访一下探探虚实,若对方背景清白且有意交好,那便可细谈合作之事;如若不然,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钱掌柜抱了抱拳,恭敬的回应道。
沈容若端过放在一旁的茶盏,轻抿了一口。万仁堂之所以能发展到今天这般规模,除了拥有一套独特的经营秘诀之外,更重要的是对于生意伙伴的选择。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作为这一代万仁堂的老板娘,她必须要时刻保持沉着与机敏。
百姓们皆知赫赫有名的万仁堂是刘家的祖业,但鲜有人知这庞大家业的背后,全靠沈容若这一介弱女子来主持。刘延卿虽为刘府独子,却喜爱医术并不擅经商之道,几年前,刘老爷驾鹤西去,刘家的生意一落千丈,老夫人曾多次劝说刘延卿放弃医术继承家业,可他并不不理会。丧夫之痛加上多日的劳心劳力,终使老夫人一病不起。沈容若深知婆婆的心思和夫君的宏愿,这才主动提出要接手万仁堂。
虽然知晓妇道人家不该抛头露面插手生意上的事,可老夫人见儿子无心从商,眼下似乎也别无他法,只能应了沈容若的请求。好在她天资聪慧又善观时变,万仁堂的生意竟一点点有了起色,甚至愈发兴旺起来。自那以后,刘延卿就只在外人面前扮演着药铺老板的角色,而沈容若才是刘府真正的当家人。
“对了。”沈容若轻拂衣袖,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少爷最近可有找过你?”
“少爷前些天曾来巡查,见铺中人手不够,便差遣我再招一些识药性的伙计来。”
“哦?除此之外呢?”
钱掌柜紧张的搓了搓手,他不确定少夫人这话之中是否带有其他含义,便支吾着答道:“没、没有……”
“那好。”沈容若翻开账簿,“你告诉我,上个月铺中的黄连、天麻、当归、百合、茯苓这几味药都卖了多少啊?”
一听到这些药名后,钱掌柜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他偷偷瞧了眼沈容若,她的神情似乎未起波澜,但周身的气息却忽然变得严厉许多。
“少夫人恕罪!”钱掌柜猛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起来。他没想到自己只将这几味常用药材的账目稍作改动,少夫人竟还能发现端倪。
“少爷……少爷前不久向我取了五百两银票,并吩咐不要告诉别人。至于银子用作何处,小人是真不知晓。”
果然是延卿?沈容若皱了皱眉。这些日子她听闻夫君曾向账房先生预支过月钱,今天又发现药铺的账目被人动了些手脚,便试探着问了问,没想到果真是他。不过,若延卿需要用钱直接开口便是,为何要如此遮掩呢?难道真如府中传言那般……
是夜,沈容若屏退了所有侍女,斜靠在窗边独自饮酒赏月。
自她十八岁那年嫁入刘府,如今已过去整整七年。刘延卿虽待她不薄,府中的仆人也对她恭敬有加,但其实只有她知道,自己过得并不如外人口中说的那般幸福。
沈容若犹记得那红烛良宵之夜,刘延卿只浅浅吻了吻她的脸颊,便转身留下了一道决绝的背影。从那日起,他便长住东厢房,再未与自己有过亲密的接触。
作为一个寻常女子,有什么比来自夫君的关心更能让她感到开心呢?这么多年来,刘延卿从未与她携手游园,也不曾静坐一处共品香茗,甚至连她喜欢何种花草、爱吃什么样的点心也并不知晓。沈容若虽在这刘府享尽荣华,却从未感受过来自夫君的呵护,有时她甚至怀疑,管家每次给自己带来的珠宝绢帛是否真的来自刘延卿的吩咐。
她本以为,像刘延卿这样冷若冰霜的男子,是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的。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近些日子以来,府中竟流出了他流连于烟柳之地的传言,难道自己真的不如那些倚门卖笑之人吗?
沈容若仰起脸,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咚咚咚……”就在她自愁自哀之时,屋外传来了微弱的敲门声:“小姐,你睡下了吗?”
此时酒已过半,沈容若的脸上已然浮现些出许醉意,但她辨认出门外之人是自己的贴身侍女,还是挣扎起身子打开了房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小姐,少爷他……”侍女贴近她的耳边,悄声说着自己探听来的消息,沈容若蓦地怔了怔,随后脸色变得如纸一般苍白。
“好,我知道了。”她努力控制着情绪,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往日那般平稳:“此事切莫走漏风声,尤其不要让老夫人知道,剩下的我来处理。”
“是,小姐。”
遣走了侍女,沈容若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背靠着门扇缓缓跌坐在地。而她光洁白丨皙的脸庞之上,早已挂满了晶莹的泪珠。
第二日,沈容若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如往常那般处理着府中事务。直到日薄西山暮色渐起,她才回到自己的房中稍作歇息。
“少夫人,老夫人方才传了晚膳,让奴婢叫您过去一起用膳。”
“少爷可也同去?”
“是。少爷方才已经应了下来。”
沈容若眼底隐隐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消失不见:“你回去转告老夫人,我还有些账目没有看完,让她不必等我了。”
“是。”
见侍女的身影消失在了屏障后,沈容若迅速来到软塌边的矮柜旁,取出了她先备好的男装,对着镜台细心装扮了起来。不多时,一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便出现在了卧房中。
自打昨夜听说刘延卿又去了那风月之地,沈容若的心内就产生了女扮男装的想法。她倒是要去亲眼见一见,那个将自己夫君迷得神魂颠倒的美人,究竟有怎样的天资绝色。
从后门悄悄离开刘府,沈容若独自来到了侍女口中的云烟楼前。此时天色还未完全暗去,体态臃肿的老鸨却早已站在门前挥舞着丝帕招揽生意了。见沈容若在一旁愣愣的看着自己,她立刻堆起了笑脸迎了上来:“哎呀公子,您快里边儿请。”
沈容若从未与别人有过这般拉扯,连忙推开她附在自己臂膀上的双手。
“看公子面生啊,您这是头一次来我们这儿吧。”老鸨并不在意沈容若的这番举动,仍扭着腰丨肢在一旁为她引路:“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沈容若故意压低了嗓音,沉声道:“不知你们这里的花魁如何?”
“哎哟,公子你可真有眼光~~我们这儿的花魁啊,无论姿色还是才艺那可都是这柳州城内最好的。不过今儿个她已经被别家公子定下了,公子想见她倒是有些困难。要不您瞧瞧我们云烟楼里别的姑娘?”
“哦?那不知您这儿的花魁是何价啊?”
老鸨伸出了三根手指,得意一笑:“现在低于这个价,可是见不着我们紫卉的。况且她今日已经有客,公子如若真想见她,不如明儿个早些来~”
沈容若闻言,在心内冷笑了一声。不过一介风尘,竟需三百两才可见上一面,果真是红颜祸水。她从袖中取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进老鸨的手中:“那您看我要出上这个价,是见得见不得?”
老鸨没想到这白面公子出手竟如此阔绰,脸上的谄媚丨笑意更甚,连忙说道:“见得,见得。我这就上楼去招呼一声,您请在这里吃些酒水稍等片刻。”
沈容若点了点头,按着老鸨的意思坐在了一张方桌前。小二很快上了一壶酒和几样小菜,但她却只品着清茶,不露声色的打量着四周。
华丽的大堂正中,立着一个宽大的圆形石台,周围排布着一张张方形桌椅。石台之上,几名绝色舞姬正随着音乐翩然起舞,台下围坐着许多怀抱女子连声叫好的客人。
丝竹之乐伴随着姑娘们的娇丨媚声萦绕在沈容若的耳边,空气中充斥着的妆粉香气让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她越发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夫君竟然喜欢这种地方。
“公子,您楼上请。”不知过了多久,老鸨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身旁,沈容若点了点头,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来到了三楼最东首的房间。